襄陽城,州府內院。


    劉表一個人靠在竹椅上,無言臥看弦月。劉琦與魏延剛一離開,州牧府的守衛與下人就統統被蔡瑁換掉。眼下劉表這個荊州牧的話,連這扇房門都出不去。


    劉表對此早有準備,倒也波瀾不驚。蔡氏鬧得再兇,最後還是得推出劉琮來擔任州牧,否則其他幾個氏家絕不會答應。劉琦去到江夏,孫權也就消停了。荊州在這一輪博弈中,可以說暫時安全了。


    當然,北麵還有個曹操虎視眈眈。劉備一頭倒向了劉琦,那麽劉琮就不大可能再去支持劉備。這樣一來,荊州未來唯一的威脅就是北方了。至於劉備到底是家賊還是門板,是門板又能結實到什麽程度,這就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了。


    此刻,他僅僅隻是一個老人而已。


    “咳!咳!”


    背後響起兩聲故意作出的咳嗽聲,劉表既沒有動也沒有表情,依舊盯著那掛彎月,平靜地說:“你來了。”


    “我來了。”


    蔡夫人站在劉表身後,看著他那老邁佝僂的身體,麵無表情地迴答。


    “琦兒去了江夏,你們與他可以相安無事了吧。等我一死,曹操便會南下,北方才是你與琮兒最大的威脅。你若還能聽我的勸,就該設法穩住劉備。曹操恨劉備入骨,曹軍來了,為人為己他都隻能誓死抵抗。隻有聯合劉備抵抗曹操,荊州才會安全。”


    “等你一死,荊州還用你操心嗎?”


    “唉!我知道你恨我,但荊州也是你的,難道你不想安安穩穩在這裏待下去?”


    “我就是恨你!從嫁給你的那一夜就恨,到今天已經恨了十年了。荊州我當然要待下去,但怎麽待卻不需你來告訴。”


    “阿姺,你這又是何苦……”


    “你閉嘴!你有什麽資格叫我的乳名?我因你守了十年的活寡,你知道十年對一個女人意味著什麽嗎?”蔡夫人情緒有些激動,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情,接著說:“從你明知自己不能人道,卻還為了綁上蔡家娶我的那天起,你就該知道自己今天的下場。”


    “唉……”,劉表長長地歎了口氣,沒有再說。


    蔡夫人轉過身去,背對著劉表說:“劉備我自會處理,曹操若來,他想不想阻擋都得擋住。如你所言,曹操絕不會放過他,他除了拚死一戰,還有什麽辦法?等他跟曹軍拚的筋疲力盡,我自會出麵收拾殘局。”


    劉表點點頭,問道:“這條計是你想出來的?”


    蔡夫人淡淡地甩出一句:“我也希望是。但可惜,是琮兒想出來的。”


    劉表慘笑一下,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琮兒是聰明,但願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劉備有仁德之名,可他一點都不傻呀。”劉表這樣想著,劇烈的咳嗽卻讓他無法說出來。過了良久,他才緩過勁兒來。大口喘著粗氣。


    蔡夫人已經沒什麽耐心了,直接開口問道:“你該知道我為什麽來。”


    劉表點點頭,又咳嗽起來,一邊顫顫巍巍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絹帛,放在石桌上。


    此刻他已完全沒了精神,輕輕闔上眼睛,嘴裏念叨著:“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隨他去吧……”


    蔡夫人拿起絹帛,展開看了看,正是傳位於劉琮的遺命。她滿意地收起遺命,轉身離開,對竹椅上的老人再也沒有看上一眼。


    建安十三年八月,初,荊州牧劉表,卒。


    無論晚景何等淒涼,也無論蔡夫人對這個有名無實的丈夫何等惱恨,但劉表畢竟是一州之州牧、漢家之宗室,葬禮的規格還是得講究的。


    第二天,整個襄陽城滿城縞素,自劉琮以下文武官員、內眷以及士兵、百姓全部換了素服。


    逝者身上的舊衣被褪下,遺體經過沐浴、三重更衣,再用稻穀塞入口中。巫者便開始圍繞屍體招魂,招魂畢,方可入殮、停棺。


    靈堂布好之後,接下來就要向各郡縣發放訃告。各地官員收到訃告後便要立刻前往襄陽奔喪守靈。


    頭七過後,出喪、下葬、封丘、立碑、植樹,整個流程走完葬禮才算結束。


    訃告傳到江夏,劉琦得知父親去世,當堂哭得死去活來,立刻就要去襄陽奔喪,卻被魏延拚命攔住。


    劉琦大哭:“父喪子不往,大不孝也。劉琦何以為人?”


    魏延勸道:“州牧孤身留於險地,所圖者不過保全公子而已。今若自投羅網,逝者焉得瞑目?不若修書一封,隻說東吳壓境,難以抽身,我等便在江夏祭奠罷了。”


    難過歸難過,日子還得過。劉琦哭歸哭,心裏也明白魏延說的在理,雖然不忍,還是點頭同意了。


    新野的劉備也收到了訃告,盡管知道這一天早晚要來,劉備的心情還是十分低落。雖說劉表收留自己未必都是出於好意,但那畢竟是在人生最低穀的時候人家拉了自己一把。滴水之恩尚且湧泉相報,何況這是救命的恩情呢?


    玄德當即召集文武安排工作,就要換上素服趕去襄陽為劉表守靈。關羽聞言急忙阻止:“蔡瑁屢次陷害主公,今州牧不在,主公親往,豈非羊入虎口?”


    一班武將紛紛附和,徐庶聞言,對眾人道:“劉景升乃主公同宗,又是荊州首長,今治喪於襄陽,主公不去,太過失禮。”


    劉備點頭讚同,又聽孔明道:“景升卒,曹操須臾將至。蔡瑁尚需新野為之抵擋,主公此去,料無危險。”


    關羽還想勸阻,劉備擺手道:“吾意已決,雲長不必再勸。諸位守好新野,吾這就動身。公佑,煩你先行一步通報。”


    “諾。”


    按照程序,州牧病故是要向天子上表的。劉琮的表章到了許都,曹操自然就知道了劉表去世的消息。


    此時距曹操玄武池練兵已過去了大半年,不出魏延所料,屁也沒練出來一個。曹操本來正為此事煩惱,現在得知劉表死了,心情立刻180度大轉彎,開懷大笑道:“劉表已死,吾事濟矣。”


    曹操立刻升堂議事。


    半炷香過去,文武官員們陸續到齊。曹操端坐主位,說道:“劉表已死,荊州亂象已現。吾意立刻舉兵南下,滅劉備,取荊州,諸公以為如何?”


    武將裏麵站出一人,身高七尺六寸,寬肩膀大屁股,肉背桶腰,手腳俱粗,大方臉、鷹鉤鼻、劍眉圓眼,絡腮胡子東一簇西一簇亂糟糟地掛在臉上,乃是曹操堂弟曹仁。


    曹仁躬身向曹操行禮,道:“稟主公,我軍休整已半年有餘,將士們早就躍躍欲試。今荊州內亂,機會難得,正當集中精銳一舉攻克。”


    謀士中閃出程昱,也對進兵表示讚成:“主公,自河北迴許,三軍便在做南征準備,如今士氣正盛。劉表新亡,劉琮年幼無知,荊州上下正值人心浮動之際,此時出征,正當其時。”


    程昱說罷,眾人紛紛附和:“請司空速速發兵,吾等定竭力拿下荊州。”


    第二日早朝,曹操向皇帝上表,請旨討伐荊州。漢帝看罷奏表,心裏不以為然。心說劉表乃漢室宗親,一向沒什麽過錯。現在人家剛死,喪事都還沒辦完呢,你就要帶著人馬去踹人大門,你也太不地道了。


    當然話不能這麽說,漢帝道:“曹卿自河北還許,不過半年。將士剛剛休整,又要遠征,恐勞師太甚。”


    曹操剛要反駁,群臣裏走出太中大夫孔融,躬身奏報:“陛下所言甚是。三軍自河北而還,千裏征伐,方自安頓。若再起幹戈,士卒疲敝,百姓疾苦。況劉表漢皇後裔,素無不軌。今喪期未滿而討之,興刀兵以淩孤寡,恃霸蠻而辱遠臣,惟仁孝者不恥。”


    曹操聞言大怒,礙於孔融的名聲不好發作,便用眼睛去掃幫手。賈詡看見,心下會意,出列奏道:“啟奏陛下,孔融所言乃書生之見。方今天下所患者,諸侯與朝廷二心使聖意不能遍達也。劉表竊據荊楚,不進皇貢,今卒,其罪未滅,其勢尚存。司空不辭勞頓,北戰南征,皆為使朝廷綱舉目張,使陛下威加宇內,何恥之有?兵以詐立,以利動。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豈有因喪期而罷兵之理?請陛下依司空之意擬旨,良機難再,不可錯失啊!”


    一番話說的曹操喜笑顏開、頻頻點頭,漢帝看在眼裏,心說錯失你家老娘!依司空之意擬旨,那還要朕幹啥?劉表是朕的皇親,辦個喪事朕都要出兵去打他,將來朕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曹操見漢帝不言語,又想發話,不想漢帝直接站起身來,道:“朕累了,此事容後再議,退朝!”而後就不管不顧地轉入後殿去了。殿前的小宦官趕忙高喊“退——朝——”,群臣齊跪,口唿“萬歲”,紛紛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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