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豎子無知,不足與謀!”


    司空府內,曹操拍案怒罵,旁邊的幾位心腹麵麵相覷,不敢出聲。雖然曹操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聽得出被他罵作豎子的這位就是當今的皇帝。


    “主公,恕我直言。主公自迎天子至許,大小數十戰方有今日之局麵。東吞呂布,北亡袁紹,西和馬騰,南據劉表。又安置徙民,屯軍足食,使桓靈以來蕭條之色不複。主公之功績,雖管仲複生、蕭何再世,亦難望項背。漢室之盛衰,在主公而非陛下,昭鬥膽請上表恢複古製,廢三公而複丞相。主公可領丞相位,為文武之首,開府斷政,自決國事。以免聖意相左,君臣生隙。如此國事臣道,可以兩全。”


    說這一大段話的人名叫董昭,字公仁,濟陰定陶人。早年追隨袁紹,後因有人向袁紹進讒,昭便去紹投了張揚。張揚率軍迎奉獻帝、董昭隨行,後獻帝被曹操遷至許都,他也跟著到了許都,成了曹操的心腹。


    董昭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其實就一個意思:“皇帝不聽話,你為啥不讓他閉嘴?”


    曹操也聽出來了,所謂的恢複古製不過是個幌子,目的就是架空皇帝免得幹擾自己的決策。若真做了丞相開了府,那所有的事情就隻須曹操點頭,連經過皇帝蓋個章走個形式都不必了,這可是大大的方便呀!至於什麽人臣之道就純屬鬧著玩了,大大方方把皇上給架空在那裏,還舔著臉跟皇上說我這都是為了不惹您老人家生氣你看我孝順不?這麽不要臉的說辭也就董昭這種不要臉的人才說得出口。


    “哦!公仁此言諸公以為如何?”曹操心裏忙不迭地點頭,卻抬頭看看其他人,要眾人表態。


    今天曹操找來的有程昱、郗慮、華歆等,全都是些不怎麽把漢帝放在眼裏的,偏偏他那個最倚重的“子房”荀彧沒有找。這道理其實再淺顯不過,他今天就是專門找人來罵皇上出氣的,又怎麽會去找荀彧這種一心忠於大漢的人來給自己添堵呢?


    本來隻是發發牢騷,沒想到還真發出意外驚喜來了。眾人一聽董昭這個建議,紛紛叫好。尤其是程昱,馬上就催董昭寫奏章上表,片刻不可耽誤。


    曹操還想推辭推辭表示一下謙遜,程昱卻道:“秋盡冬來,不利用兵。南征荊州刻不容緩,主公若不加緊開府、穩固後方,豈能適時出征?此軍國大事,片刻拖延不得!”


    曹操恍然大悟,於是也就不演了,命董昭執筆、眾人獻策,當場就弄了個恢複相製的奏章出來。


    次日早朝,百官還在殿外脫履卸劍,曹操則四平八穩地直接走了進去。殿門外一個小太監則高聲宣讀:“兗州牧、車騎將軍、司空上殿——”


    少時,群臣一一入殿各就各位。大殿上響起一聲“陛下駕到——”,殿上群臣紛紛下跪,口稱“恭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從群臣中間走過,走上禦台,座入龍椅。


    “眾愛卿平身。”


    “謝萬歲——”


    漢帝打眼看看一班大臣,目光最後停在曹操的身上。見他側立於群臣之前閉目不語,與昨日大相徑庭,不由奇怪。心想這人昨天還一蹦一跳地非要發兵,本以為今日要接著鬧,怎麽反而安靜了下來?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皇帝隨侍的宦官說道。


    “啟奏陛下,臣有本。”


    漢帝抬眼看去,說話的是司空軍祭酒董昭。見董昭從袍袖中取出奏章,遞與管事的宦官,然後雙手捧圭,奏道:“陛下,黃巾以來,國祚式衰。董卓造逆,天子蒙塵,李郭行兇,百官受辱。所以禍亂於朝堂、荼毒於山野者,國事所托非人之故也。司空曹操,首倡義兵,除奸討逆,奉帝於許。安民足食,屯兵足備,使歲有餘賦,民無菜色。商托國於伊尹,遂得夏鼎,周授權於呂尚,乃有太平。今陛下之德未及湯武,司空之賢甚於尹尚,請陛下效先王之法,廢三公而進司空為丞相,使國事鹹決於相府,則外可絕天下之患,內可解陛下之憂,於國於私,善莫大焉。”


    董昭這一番話說完,猶如在群臣之中投下一顆炸彈,頓時就在人群中炸開了花。孔融聞之,怒不可遏,站出大喝:“董昭,何言也?身有本末,以首為尊;國有本末,以君為尊。綱常不舉,妄為人也。子曰君君臣臣,豈有國事鹹決於臣子之理?若如是,則聖明何存?司空與董卓何異?與李傕、郭泛何異?”


    孔融這一通罵,明裏是罵董昭,暗裏不就是罵曹操麽?其實說暗裏罵都抬舉老曹了,人家孔融可是明明白白地說你司空曹操跟董卓、李傕、郭泛都是一路貨色。


    曹操聽在耳朵裏,渾身的不自在,心說孔融匹夫,等我辦完了正事,有你的好果子吃。曹操把眼神去看下麵的群臣,夏侯惇、曹仁等一班武將紛紛出班拜倒,齊聲道:“董昭所言甚是,請陛下恩準。若得司空進相位,吾等皆願為國效死。”


    漢帝一聽,心中更加鬱悶。你這就是沒得商量了唄?若得曹操稱相,你們皆願為國而死,若曹操稱不得相,你們就不願為國而死了唄!不但不願為國而死,搞不好還得讓朕去死。哎呀老曹呀,我以為你是青銅,轉了性不跟我杠了;沒想到你王者歸來直接把杠給我沒收了呀!你特麽這麽不講武德,幹的這叫人事麽?


    漢帝還在沉默,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底下一眾文官也開始紛紛跪下,請陛下批準董昭的奏章。曹操看在眼裏樂在心裏,但當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人垂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既不下拜附和,也不出言阻止的時候,曹操心頭一緊,剛剛獲得的快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原因無他,隻因這個人就是他的頭號智囊——荀彧。


    除了少數幾個人,滿朝文武都跪下逼宮了。漢帝心裏天大的委屈卻無可奈何,畢竟形勢比人強啊!憋了半天隻得歎了口氣道:“眾卿言之有理,董昭之奏,準。”


    漢帝說完,不等眾人迴應,就站起來顫顫巍巍地離開了大殿。大臣們裝模作樣地再喊一遍“萬歲萬歲萬萬歲”,個個興高采烈地起身。孔融淚流滿麵、仰天長歎:“天哪,不意使融見今日之事。悲哉!”


    曹操假裝沒聽見,與眾人拱手致意,然後冷哼一聲走了。群臣等曹操離開了,也都紛紛離去。剛剛還鬧哄哄的大殿頓時冷清了下來,隻有一個人還默默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打掃大殿的老太監搖了搖頭,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旬令卿,早朝散了,令卿該迴府了。”


    荀彧聞言點點頭,目光一片茫然,一言不發地轉頭離開。看著他孤獨的背影,老太監歎了口氣,小聲嘟囔著:“今日欺人幼子,他年報在兒孫,何苦來哉?”


    建安十三年八月中,曹操辭兗州牧,改封冀州牧,並正式廢除三公,進位丞相,開府理事。相府設司直主事一人,負責檢舉不法,由韋晃擔任;長史一人,負責處理政務,由王必擔任;少史若幹,負責協助長史;征事一人,由邴原擔任;主簿一人,由司馬朗擔任,負責記錄管理文獻。西曹掾主事一人,由崔琰擔任,負責官員任命與監督;東曹掾主事一人,由毛玠擔任,負責官員考核;文學掾主事一人,由司馬朗二弟司馬懿擔任,負責教育及禮儀;議曹若幹,主議事;辭曹若幹,主訴訟;奏曹若幹,主撰寫奏章;賊曹若幹,主治安;決曹若幹,主審判;集曹若幹,主會計;戶曹若幹,主戶口及農業;法曹若幹,主郵政;尉曹若幹,主物流;倉曹若幹,主倉儲;兵曹若幹,主軍事;金曹若幹,主采礦挖墳。


    相府建立之後,大漢朝的所有事務隻要有丞相的印章便可執行,皇帝徹底被束之高閣,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傀儡。


    進位丞相之後,曹操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調兵伐楚,而是找來與孔融不合的郗慮,商量怎麽收拾孔融。


    這郗慮乃是大儒鄭玄的學生,字鴻豫,兗州山陽郡人,官拜光祿勳,也就是大內侍衛總管。


    有一迴漢帝宴請郗慮、孔融二人,飯桌上皇帝就問孔融:“鴻豫何所優長?”,意思就是“老孔啊,你覺得郗慮這人有什麽優點呀?”


    這同事嘛,在領導麵前互相恭維一下本是人之常情,結果孔融迴了句:“可與適道,未可與權。”


    啥意思呢?語出《論語·子罕》,原文是:“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意思就是同學不一定誌向相同,誌向相同不一定能一起共事,一起共事也不一定能隨機應變幹出成績。這不就是在挖苦郗慮是個書呆子光會動嘴啥事也幹不成麽?


    郗慮當時就不樂意了,拿筷子指著孔融說:“融昔宰北海,政散民流,其權安在也?”,你孔融還好意思說別人?你當年在北海當太守,弄得政策混亂百姓流離,你又能幹成啥事了?


    正所謂文人相輕,孔融這人身為孔子後裔,一向自持甚高,一般人不大看得起人家。經常說些風涼話挖苦這個挖苦那個,這個人緣嘛可想而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可這郗慮是個記仇的,一看曹操也受不了孔融了,這不報仇的機會來了麽?


    郗慮起早貪黑去整孔融的黑材料,最後羅列罪狀如下:


    一、私養死士、意圖謀反;


    二、曾向孫權使者誹謗朝政;


    三、發表“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的反動言論;


    四、出門露著頭發不戴頭巾,有辱朝廷禮儀;


    五、與禰衡酒後狂言,說爸媽生孩子就是為了自己爽,對子女全無恩情這種不孝之詞;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曹操拿著這份罪狀,立刻下令將孔融下獄,當晚就把孔融害死在獄中,年五十六歲。第二天,派兵抄了孔融的家,全家老小全部誅連,一個不留,盡斬於市。


    孔融名傳天下,幾千年後還被傳唱讓梨之美名。卻不自知他的才情、他的清白,在權力麵前毫無份量,在仇恨麵前一文不值。權力和仇恨就像一頭嗜血的惡魔,它殺起人來比人殺豬還要輕鬆,輕鬆到隻需一杆筆、一句話,就能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它盯上誰,誰就要死;誰盯上它,誰就得瘋。


    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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