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縝麵色微沉,被夏初問起來也不知道如何作答,隻是牽動唇角勉強地笑了一下,“不清楚。”


    安良看著蘇縝的神情,百爪撓心,急急地道:“我不知道夏公子故國是何處,但既在景國便是景帝的臣民,莫要亂說話。我們的皇上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可別拿那你們的昏君來比,留神掉了腦袋。”


    “安良。”蘇縝抬手對他一擺,“你話太多了。”


    安良應了個是,猶有不甘的退到了一邊。既擔心蘇縝不高興,又有點擔心夏初惹了蘇縝不高興,招禍上身,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夏初有點不解地迴頭看了看安良,低聲問蘇縝:“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小良看上去不太高興。”


    “有嗎?”蘇縝迴頭問安良,聲音沉沉的,“你不高興?”


    安良癟了癟嘴,“小的是月筱紅的戲迷,聽夏公子這麽說,替月老板叫委屈罷了。”


    夏初失笑道:“你明明是替那皇上叫委屈,我才是替月老板叫委屈。哎,不過一出戲罷了,哪來的那麽多民間傳奇。我們大人說過,咱的皇上十分勤勉國事,哪來的時間四處奇遇去,對不對?”


    安良仰頭去看天花板,自覺已經無力再說些什麽了。


    說話間,台上的急急風一停,緊接著轉作奪頭的鑼鼓點兒,戲要開場了。夏初不再多說,將注意力放在了戲台之上。可蘇縝的情緒並沒有被帶起來,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心裏的情緒略微有些複雜。


    他承認夏初說的有道理,戲文不過就是戲文,那所謂皇上出宮與民間女子相愛的故事,也就是文人風花雪月的幻想。


    他是皇上,出宮來無非就是散散心,享受一下自由的感覺,莫說他警醒著自己不能發生這種事,就算真發生了,想要把一個民間的女子帶進宮,那些臣子還不定要怎麽鬧翻天了。


    他若不愛,又何必招惹;他若心愛,卻又不能護她周全,倒還不如不愛。


    就像自己的母後,說起來當年也是長寵不衰,家世厚位份高,可那又如何呢?還不是常常寂冷的獨坐宮中,還要時時提防著後宮的勾心鬥角。有夫君卻不能親近,有兒女卻不得團圓。


    蘇縝淺淺地歎了口氣。夏初沒說錯,這遊龍戲鳳一出傳奇佳話,若深究其結果,當真算得上一出悲劇吧。


    戲台上,月筱紅已經上場了,貼了片子扮了女裝,當真看不出男兒相來,身段柔美的讓夏初自歎弗如。台下亦是叫好聲不斷。


    隻不過,夏初看了一會兒後就沒了興致。原因很簡單,她聽不太懂。


    不懂得唱腔念白的韻味倒也還好說,可詞兒都聽不明白就沒法破了。她忘了,以前從電視裏看戲,那都是帶字幕的。


    看著看著,夏初便走神了,開始在腦子裏迴顧起廣濟堂案子的案情來。


    一大段老生與花旦的西皮流水後,滿場叫好聲差點把頂棚掀了,卻唯獨蘇縝與夏初所在的位置,倆人皆是安安靜靜地各自出神。


    蘇縝被叫好聲打斷了思緒,轉頭一看夏初,見她鎖著眉,指甲輕輕地刮著自己的嘴唇不知道在想什麽,便問道:“不喜歡聽?”


    “也不是。”夏初對他笑了笑,“說出來黃公子別笑話我。”


    “怎麽?”


    夏初往他身邊靠了靠,虛掩著嘴低聲道:“我聽不太懂。”


    蘇縝不禁莞爾,“早知道便不來聽戲了。”


    “見識一下也挺好的,迴去與我們劉師爺吹噓一下,好歹我是見過月筱紅了。”


    兩人各自飲了口茶,終於是將目光放在了戲台上。蘇縝有一搭無一搭地與夏初說著戲詞,講了講這看戲究竟要看什麽,告訴她為何唱旦角的人那麽多,偏就這月筱紅這麽紅,他的唱腔好在哪裏。


    夏初聽得饒有興致,再配合著現場的演出,終於是摸到了一點門道。


    可惜剛聽出一點滋味來,散戲的曲子就響起來了,兩個主角緩緩上場謝幕,登時便有大把的銀錢往台上扔過去,這幕謝的很是緩慢冗長。有戲班子的人用長竹竿挑著個簍子沿邊走著,二樓的公子們便把銀票銀錠的放進簍子裏。


    簍子繞到蘇縝跟前,安良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來放了進去,夏初也去摸錢袋,卻被蘇縝按住了,“戲我來請。”


    夏初往那簍子裏張望了一眼,悄悄地吐了一下舌頭,對蘇縝道:“那就多謝黃公子了,我的這點錢放進去好像有點丟臉。”


    安良在一邊道:“這也還不算什麽,真是那些捧戲子的老爺公子哥兒們手筆才大呢,比去青樓消費還高。”


    蘇縝迴頭看他一臉正兒八經的表情,忍不住揶揄道:“你還去過青樓?”


    安良委屈地對蘇縝癟了癟嘴,“小的自然是沒去過。”


    夏初並不明白這主仆二人的話裏有什麽玄機,說道:“青樓多貴啊!哪裏是一般人消費的起的。是不是?小良,還是攢錢娶個媳婦是正事兒。”她擺了擺手,“別往那地方去砸銀子。”


    安良聽完都快哭了。他做個太監容易嘛!


    蘇縝悶聲笑了笑,起身拍了拍安良的肩膀以示安慰,“好了,散戲了,找地方吃飯去吧。”


    蘇縝本想帶夏初去吃侍德樓的,上次他們去過,結果是夏初被一壺茶的價格給嚇了出來。


    他與夏初說了這個想法後,夏初說什麽也不答應,“剛才看戲的茶錢已經是你掏的了。雖然我不如黃公子有錢,但怎麽說今天我生日,飯總要我來請才行。”


    蘇縝見她如此說也就不好再堅持。


    西市這邊有不少番邦外國的店鋪,自然也有不少異域飲食的餐館,夏初尋了一家環境幹淨的進去,要了幾個推薦的菜。


    點罷了正菜後,夏初又要了一碗麵,還習慣性地說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不可以贈送。在現代的時候去餐館吃飯,凡是說過生日的,一般都會給碗清湯麵意思一下。


    可西京城裏的餐館卻沒這規矩。也不是沒這規矩,最主要的是沒有人這麽做過。有錢人家做壽都是大排場,不會到館子來,窮人家過生日就自己在家下碗麵了。哪有人掏錢下了館子卻還要省這一碗麵錢的呢?


    好在這夥計也是伶俐,算了一下便知道送碗清湯麵一點都不虧,便痛快的答應了。又順勢追問他們要不要來點酒。


    蘇縝與夏初對視了一眼,都有點含糊。按道理過生日喝點酒也是應該的,但上次喝酒之後那醺醉中朦朧的氣氛,又讓兩個人多少有點犯嘀咕。


    “不用了,我們酒量不好。”夏初對夥計擺了擺手。


    “公子,過生日嘛,人說無酒不成筵席。”還不等夏初說話,那夥計又道:“您酒量不好也沒關係,我們這有酒勁溫和的葡萄酒,您嚐嚐?”


    “葡萄酒?你是說那種……葡萄酒?”夏初來了點興致。


    “咳,我不知道公子您說的是哪種葡萄酒,不過您嚐嚐保證不後悔,京城賣這種酒的可是不多,都是西疆的瑣瑣葡萄釀的呢。這酒甜酸適口而且不上頭,酒量不好也無妨的。”夥計不遺餘力地遊說道。


    夏初看著蘇縝,征詢他的意見。蘇縝是喝過葡萄酒的,知道這酒的度不算烈,便道:“你若想喝的話來點也無妨。畢竟是生日。”


    “好!”夏初輕拍了一下桌麵,一副豪氣幹雲豁出去的架式,“那就先來一壺吧。”


    “好嘞!葡萄酒一壺!”夥計高聲吆喝了一句。


    沒一會兒的工夫酒就上來了,店夥計把執壺和酒杯放在桌上,又給他們一人斟了一杯,“二位嚐嚐。菜一會兒就得,您先喝著,有事兒盡管招唿。”


    蘇縝舉起杯來,往前探了探,“夏初,生日快樂。”


    “多謝黃公子今天能陪我過生日。還有,謝謝你請我聽戲。哦,還有,謝謝你送給我的禮物。還有……”


    蘇縝笑道:“你要一杯酒全謝完?”


    “那就……”謝謝你讓我認識你吧,夏初在心裏默默地說。她與蘇縝碰了杯,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喝嗎?”蘇縝又給夏初斟上了一杯。


    “不錯,偏甜,要不是其中夾雜著熱辣的酒味,倒挺像果汁的。”


    碰過了一杯後,兩人便開始淺酌。不一會兒菜和麵也都端了上來,夏初又要了隻空碗,將那碗壽麵挑出半碗來遞給了蘇縝。


    蘇縝接過來用筷子挑著吃了,滋味可以說相當寡淡,但滋味又可以說是相當厚重。一碗麵,夏初分給了他半碗,他覺得就像夏初曾經說過的,她與李二平和阮喜分一碗羊湯那樣,仿佛是昭示著作為朋友的某種資格。


    他吃的很認真,一根麵都沒有剩下。


    吃的酣暢聊得興起,便又添了一壺酒來,等吃罷了飯菜,酒也都見幹了。夏初的臉上染了淡淡的紅暈,處在一個微醺與半醉的臨界點上,十分舒服。


    蘇縝也喝的恰到好處,心情頗好,與夏初談興正濃,很怕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直想時間過的慢一點,再慢一點。


    慢到今天的太陽永遠不西沉才好。


    一陣風透過半開的窗子徐徐灌入,夏初微微地仰起臉來嗅了嗅,輕聲吟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人間好時節……”蘇縝垂眸輕輕搖頭,“隻是何時才能沒有閑事掛心頭。”


    夏初支起胳膊來托著下頜,對蘇縝一笑,“一瞬間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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