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蘇定方送走了劉世徹,便留在臥虎嶺,每日與甄翟兒講文論武,練習武藝。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劉世徹離了臥虎嶺,便一路趕迴家鄉汴州浚儀縣。一路免不得風餐露宿,自不必多言。這日迴到家中,與夫人相見,便將去臥虎嶺隱居的打算告知了夫人。卻不料夫人竭力反對。她認為放著這麽大的家業去寄人籬下,而且是到那荒無人煙的山野之地,實在不值。這劉世徹原本便心存猶豫,見夫人反對,便益發躊躇起來。這一日,劉世徹正在家中納悶,忽有一位家人來報:“外麵有一人自稱劉複禮,要見主人。”


    劉世徹聞言,不覺暗道:“這劉複禮雖是故交好友,隻是這十年來並不曾往來,如何卻忽然到訪?”


    心中雖疑慮,但念及昔日之情,自當出門迎接。來到門外,但見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生得五短身材,相貌粗豪,卻是書生打扮,正是劉複禮。便上前拱手道:“賢弟,久不相見,今日到來,真真令愚兄蓬蓽生輝。”


    那劉複禮卻不客氣,開口便道:“哥哥不必客套,今有一天大喜訊,小弟特來報喜。”


    劉世徹詫異道:“有何喜事,愚兄自己尚且不知,反讓兄弟來告知?”


    劉複禮道:“此地非講話處,且到屋內再敘。”


    劉世徹見劉複禮不像是玩笑,忙將劉複禮讓入客堂之內,令人獻上茶,方才又問:“賢弟方才所言,究竟何意?”


    隻見劉複禮緩緩開口道:“哥哥可知徐圓朗之名?”


    劉世徹道:“愚兄久在江湖,豈不聞徐圓朗之名!隻是此人與愚兄何幹?”


    劉複禮道:“哥哥有所不知。這徐圓朗也曾雄踞一方,後為竇建德所破,投了竇建德。李世民破了竇建德,徐圓朗又投了唐,被封為兗州總管。劉黑闥舉義,徐圓朗又自稱魯王,與劉黑闥聯合反唐。如今劉黑闥又為李世民所破,唐軍大軍壓境。徐圓朗本打算求援於淮南杜伏威,卻不料杜伏威那廝胸無遠略,不肯出兵援助兗州。故此徐圓朗彷徨無計,每日如坐針氈。小弟見他無計自保,便獻計讓他請哥哥為主。哥哥若肯動身前往軍中,李世民必難奈何我軍。以哥哥之雄才大略,隻需渡過目下難關,他日縱不能一統天下,亦足以為一方之主,也不枉活了一世。隻是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劉世徹聞言,不覺心動。他平日裏早有乘著亂世幹一番大事業的雄心,隻可惜勢單力薄,難以成事。如今天降好事,讓他平白執掌數萬軍隊,這莫非是天意?但轉念一想,這徐圓朗也是一方豪強,又怎肯輕易讓位於人?實恐其中有詐,便試探道:“愚兄何德何能,敢當魯王如此重托?”


    劉複禮看出劉世徹心思,忙趁熱打鐵道:“哥哥不可妄自菲薄。哥哥大名,在這山東地界,誰人不曉!就算是徐圓朗也久聞哥哥之名。得知小弟與哥哥相熟,喜不自勝,便令小弟來請哥哥。哥哥若是肯動身前往,便是救他性命。”


    劉世徹思來想去,終究敵不住這天大的誘惑,便道:“既是魯王見重,又有賢弟引薦,愚兄也不好推脫。便依了賢弟就是。”


    當日做好了準備,打算明日啟程。夜裏卻又暗自盤算:這徐圓朗豈是草包?不過利用我助他抵抗李世民而已。一旦渡過眼下難關,難免卸磨殺驢。我到了兗州,不可無心腹親兵。於是,劉世徹先不動身,而是一麵以款待劉複禮為名拖延不去,一麵卻先讓人沿途散播自己被徐圓朗請去兗州為主的消息。數日後,劉世徹方才啟程。果然,一路上不斷有人慕名來投奔劉世徹,到了兗州城下時,劉世徹麾下已聚集了三五千人馬。可當隊伍來到兗州城下時,卻見大門緊閉,並無一人來迎接。劉世徹立即心頭一寒,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了心頭。他有心離開此地,卻料想此時離去,必遭徐圓朗追殺,自己恐難免被害。略一沉吟後,決定暫且留下,隨機應變。便轉向劉複禮道:“魯王為何不派人相迎。”


    此時,劉複禮也是一臉迷惑。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城門忽然打開,湧出一支足有二萬人馬的隊伍,為首一人,中等身材,麵帶狡詐,上前對劉複禮道:“複禮,你身旁可是劉義士?”


    劉複禮見了,先低聲對劉世徹道:“此人是徐圓朗二弟徐圓達。”這才上前道:“二王爺,這位正是劉世徹劉義士。”


    隻見徐圓達對著劉世徹略一拱手:“魯王又令,劉義士可與複禮入見魯王,所帶人馬可暫留城外。”


    劉世徹與劉複禮聞言,不覺麵麵相覷。他們哪裏知道:原來徐圓朗因形勢危急,一時沒了主見,便聽了劉複禮之計,讓他去迎接劉世徹。可當劉複禮走後,卻有些後悔起來。恰值他二弟徐圓達由伊州來兗州,徐圓朗便與他商議。徐圓達聞聽徐圓朗所言,立即道:“哥哥未見翟讓與李密之事嗎?今唐朝雖大軍壓境,哥哥若肯歸降於唐,李世民未必不會赦哥哥之罪。若是請劉世徹來軍中為主,哥哥必難逃翟讓之禍。”


    徐圓朗聞言,失色頓足:“劉複禮這廝,險些壞我大事!隻是如今劉複禮已去汴州,該如之奈何?”


    徐圓達沉吟片刻道:“哥哥既然已令劉複禮去請劉世徹,便不妨將此人請來。待他到來,哥哥絕口不提擁戴他為主之事,隻問他有何破敵之計?若是他無計可施,哥哥便以劉複禮欺騙哥哥為名,將二人一並推出斬了。若是此人果有妙計,便暫且留他在麾下做個謀士,待破了李世民,再處置他不遲。”


    徐圓朗欣然采納了徐圓達之計,卻不料劉世徹竟然帶著一支隊伍來到兗州城下。徐圓朗不敢輕易讓劉世徹入城,與徐圓達商議後,才決定隻讓劉世徹獨自先入城麵見徐圓朗。


    此時,劉世徹已料定進城必是兇多吉少,但事到如今,也隻得留下隊伍,隨劉複禮進城麵見徐圓朗。來到城內大殿,隻見徐圓朗坐在正中央的王座上,滿麵春風地道:“劉義士能屈尊到兗州,小王當真蓬蓽生輝。”


    口中講著,屁股卻不肯離開王座。此時,劉世徹早已明白了一切,隻好躬身施禮道:“劉世徹拜見魯王殿下。”


    隻見徐圓朗微微一笑道:“劉義士快快請坐。”


    便讓劉世徹坐到了身邊的一張座椅上,然後又道:“孤家久聞義士大名,故特派劉複禮遠道請義士來此。不知義士可有妙計,助孤破李世民大軍?”


    徐圓朗雖寥寥幾句,卻已點明了請劉世徹到來,隻是讓他幫助自己破敵,而不是擁戴他為主。可事到如今,劉世徹也自知隻有自抬身價,讓徐圓朗覺得自己有把握破唐軍,救兗州,方能讓徐圓朗暫時刀下留人。所以,他故作鎮靜道:“世徹於路上已有籌算。今唐軍雖來勢洶洶,其實不足為懼。劉黑闥逃往突厥,必是要借兵複國。突厥貪中原玉帛子女,必不肯坐視唐人一統中原,當出兵助劉黑闥。故臣料突厥與劉黑闥不久必大舉出兵侵唐,李世民必迴軍禦敵,屆時大王之圍自解。如今之計,大王當分兵扼守各地險要,堅壁清野與李世民相持。隻是兵法雲:金城湯池,非粟不守。大王當發兵攻取譙、杞二州,一則可拓地得眾,二則可運譙、杞二州之糧以足軍食。如此,大王可坐待李世民之敗。”


    徐圓朗聞言大喜:“義士果然韜略過人。隻是這譙、杞二州兵精糧足,恐非旦夕可下。”


    劉世徹道:“若蒙大王不棄,世徹願率兵前往攻此二州,一月之內若不能克,世徹願提頭來見大王。”


    徐圓朗略微點了點頭,又道:“義士遠道而來,可暫且安歇,此事待明日再議。”


    說罷,令人送劉世徹退下安歇,又令人將城外劉世徹麾下人馬接入城內。


    劉世徹來到徐圓朗為自己安排的府邸,心中好不鬱悶。很顯然,自己是被徐圓朗耍了,但他也並未絕望,他所以勸徐圓朗去攻取譙、杞二州,就是為了找機會脫離徐圓朗,以此二州為根基發展自己的勢力。但是他也明白,徐圓朗也不會讓自己輕易得手。可事到如今,也隻好放手一搏了。當夜,他思來想去,一宿未眠。次日來見徐圓朗,隻見徐圓朗滿麵春風地對他講:“孤昨日細思義士之計,果然可行。孤便封義士為威遠將軍,率軍前去攻打譙、杞二州。隻是義士麾下之眾,皆遠來疲敝,需暫留城中休整,孤當另撥人馬隨義士同往如何?”


    劉世徹聞言,不由得內心暗自一沉,但外表卻不動聲色,起身拜道:“臣唯大王之命是從。”


    於是,徐圓朗便派徐圓達率本部六七千人隨劉世徹並劉複禮前去攻打譙、杞二州。


    這一日,劉世徹率軍來到譙州境界。劉世徹先令軍隊在離譙州城十裏外安下營寨。然後將劉複禮喚到身邊道:“你可到城中告知城主,我已率軍到此,令他速來歸降。”


    隨即又附耳吩咐一番,劉複禮聞令,連連點頭,便離開軍寨,動身前往譙州城去了。


    卻說這譙州刺史本是當地名將,得知劉世徹率軍前來攻城,便聚集了七八千人馬,布置了城防,準備堅守城池。得知劉複禮來求見,便令人傳他入見。待劉複禮進入刺史官衙,刺史冷笑道:“爾等為何無故犯我城池。”


    隻見劉複禮道:“請大人屏退左右。”


    刺史道:“這裏都是本官心腹,你有話隻管講來。”


    劉複禮聞言,微微一笑:“久聞刺史乃當世豪傑,今日一見,實乃浪得虛名也。”


    刺史立即麵現怒色:“鼠輩怎敢藐視本官!”


    劉複禮道:“大人不敢屏退左右,豈非怕在下行刺?如此膽怯,何以敢稱豪傑?”


    刺史大怒:“你這廝無禮!本官豈不知你是來做說客勸降的,隻是本官乃大唐刺史,豈肯降小賊!”說著一聲斷喝:“來人,給我拉出去砍了!”


    話音未落,便有人上前拉住劉複禮拖向門外。劉複禮迴頭道:“大人可敢讓在下再發一言。”


    刺史冷笑道:“本官倒要看你有何高論,你且講來。”


    卻見劉複禮道:“在下此來不為勸降,實是有一件天大的功勞獻於大人。”


    刺史一怔:“既如此,何不講來?”


    劉複禮又道:“此事是不可當眾明言。”


    刺史略一沉吟,便屏退左右。劉複禮這才道:“在下乃是代主將劉世徹前來請降的。”


    刺史不禁一愕。劉複禮道:“大人有所不知,徐圓朗本是以擁立劉世徹之名將他請到兗州,卻不料劉世徹來到兗州後,徐圓朗卻以屬下相待。故此劉世徹深恨徐圓朗,特遣在下前來請降。”


    刺史聞言,忽然喝道:“區區詐降之計,豈能瞞得過本官。來人!將他推出去砍了!”


    劉複禮聞言,不覺仰天大笑。刺史怒道:“你這廝為何大笑?”


    劉複禮道:“我笑大人不隻不曉兵機,且不知人情。”


    刺史道:“你這廝怎敢小覷本官?”


    劉複禮道:“大人細想:這劉世徹名滿山東,徐圓朗不過一草寇而已,且此時已危在旦夕,若非以擁立之名相請,劉世徹豈肯來兗州。既到兗州,徐圓朗卻以偏裨相待,劉世徹豈能不心生怨憤。二人嫌隙已成,徐圓朗日後必定加害於劉世徹。劉世徹乃聰明之人,怎能不明此理。故此前來請降,一則為活命,二則也好以此歸降大唐,為進身之階。此乃人之常情,大人何疑之有?”


    刺史沉思半晌,覺得此言有理,不由得轉怒為喜,便道:“既如此,劉世徹何不就來投降。”


    劉複禮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徐圓朗既有負於劉世徹,心中豈無防範?今來譙州,雖以劉世徹為主將,卻令其弟徐圓達為副將,劉世徹名為主將,實則形同傀儡,如何能做得了主!”


    刺史道:“既如此,他如何能助我破敵?”


    劉複禮道:“明日兗州軍來城下挑戰,大人隻管出城迎敵。劉世徹故意戰敗,大人即可乘勢追擊,闖亂敵軍。劉世徹再暗中相助,兗州軍必敗。大人以為如何?”


    刺史聞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你可迴稟劉世徹,破敵之後,朝廷必有封賞。”


    劉複禮聞言,又與刺史商定了細節,便告辭離去。迴到劉世徹軍營,將詳情告知劉世徹。劉世徹又將徐圓達請來,對二人吩咐一番。次日,劉世徹率軍來到譙州城下挑戰。譙州刺史果然傾城而出,列陣迎敵。劉世徹一馬當先,在陣前叫陣,譙州刺史也親自出馬來戰劉世徹。二人交手不到三合,劉世徹迴馬便走。譙州刺史揮軍追殺,兗州軍果然大亂。這時,隻見從兗州軍中閃出一人,正是徐圓達,隻見他高聲道:“賊將休要猖狂,徐圓達在此!”揮刀來戰譙州刺史。劉世徹卻在與徐圓達擦肩而過的瞬間,暗中發出一枝袖箭,正中徐圓達後背。隻見徐圓達在馬上晃了幾晃,譙州刺史乘勢忙縱馬上前,一刀將徐圓達砍為兩段。這譙州刺史一招得手,不覺內心狂喜,卻不防劉世徹忽然縱馬上前。此時譙州刺史見劉世徹助自己斬了徐圓達,因而對他全無防備,措手不及,被一槍正中咽喉,落馬而死。


    原來,劉世徹瞞過了劉複禮和徐圓達,隻告知徐圓達讓他乘譙州刺史無備,突然殺出取他性命。卻暗中助譙州刺史斬了徐圓達,又乘譙州刺史無備之際,結果了他性命。這便是他的一石二鳥之計。既除掉了監視自己的徐圓達,又可取譙州。


    此時,譙州軍見折了主將,頓時大亂。劉世徹乘勢揮軍殺將過來。譙州軍無心再戰,紛紛棄兵投降。劉世徹大獲全勝,率軍開進了譙州城。來到城內,劉世徹首先令全軍將士祭奠了徐圓達,隨即又派人到兗州報捷,並因徐圓達戰死而向徐圓朗請罪。然後又派人到杞州勸降。數日後,徐圓朗遣使到譙州,加封劉世徹為輔國大將軍。賜絹帛千匹,並令其及早運糧到兗州。次日,又有杞州刺史遣使請降。劉世徹一軍上下莫不歡欣鼓舞。劉複禮便道:“哥哥立下如此大功,不可不設宴慶賀。”


    劉世徹便令劉複禮備辦酒宴,與眾將士一同慶賀。酒席之間,劉複禮一再上前為劉世徹敬酒。劉世徹欣然舉杯,一飲而盡。酒過三巡,劉世徹忽覺腹內疼痛,一陣緊似一陣。不一時,便覺疼痛難忍,忽然口中噴血如注,身子一挺,倒在地上。眾將大驚,一齊湧上前去,有人連連唿喚,有人替劉世徹揉胸拍背,好一陣忙碌,方才見劉世徹悠悠醒來,忽伸手抓住劉複禮之手,奄奄一息問道:“賢弟為何要害愚兄?”


    劉複禮見已被他看破,不覺麵帶愧色:“非是小弟無情,實是魯王已將小弟一家數十口押作人質。小弟若不毒殺哥哥,家人必遭毒手。”


    劉世徹聞言,忽然兩眼射出兇光,便見他衣袖中陡然射出一箭,正中劉複禮咽喉。劉複禮一聲慘叫,倒地身亡。劉世徹仰天大笑,突然身形一挺,笑聲戛然而止。眾人看時,卻已是咽了氣。


    席間眾人原本多為徐圓朗麾下將領,此時見死了劉世徹,便商定率著譙、杞二州人馬並糧草一同迴兗州來見徐圓朗。徐圓朗見眾將滿載而歸,喜不自勝。便分派糧草到各處,與秦王作戰。不想此時,卻有前方將士來報:“李世民撤軍了。”


    徐圓朗大喜:“真乃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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