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裴寂勸李淵誅殺西秦眾將士,李淵卻一時猶豫不決。沉思一陣後方道:“二郎所言,也不無道理。隻怕殺戮太重,則隴右難安。”


    裴寂道:“雖是如此,陛下亦不可太過仁慈,遺留後患。”


    這時,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陳叔達開口道:“依臣之意,明日陛下可親自處置西秦眾降將,僅治薛仁杲兄弟及幾名首惡之罪,餘者皆從優賞賜。如此,可既除去後患,又可安定人心。並使天下人皆知聖心仁愛,賞罰分明。豈不兩全其美。”


    原來自竇威在三個月前去世後,陳叔達已頂替他晉升為侍中,成了李淵心腹重臣,深受李淵信任。此刻聽到陳叔達的建議後,李淵默默點頭,卻並未馬上開口。


    數日後,李世民率大軍迴到長安,李淵令太子李建成親自出城外迎接。兄弟二人相見,李建成伸手拉過李世民,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道:“二弟可無恙?”


    世民道:“大哥盡管放心,小弟身上無分毫損傷。”


    李建成喜道:“如此便好。二弟此次平滅西秦,立下大功,自此關中安如泰山了。”


    李世民也道:“此番小弟成此大功,全靠父皇信任與大哥帷幄籌劃之功。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果非虛言。”


    言罷,兄弟二人開懷大笑,攜手上馬,一同入城。


    次日,李淵升太極殿,親自處置眾降將。李淵在禦座坐定,先令人將百獸嶺一幹人眾押上大殿。他故意不問張公謹,而是先對史大奈發問:“你盤踞山嶺,抗拒朝廷,殺掠百姓,你可知罪?”


    卻見史大奈厲聲答道:“我一家老小,無衣無食,不反作甚!難道餓死不成!況你有吃有穿,尚且反了大隋,我何罪之有!”


    秦王聞聽此言,不禁暗暗叫苦。他本想收百獸嶺眾好漢入秦王府,卻不料史大奈竟說出這麽一番大逆不道之言,這讓李淵如何饒他們不死?其餘眾人也莫不為百獸嶺眾人捏了一把汗。他們忍不住一起把目光投向李淵,卻見李淵一臉愧疚之色,道:“你等哪知朕心!朕所以反隋,正為救天下百姓出水火也。今既已為爾等之君,卻不能令爾等免受饑寒,朕之過也。凡百獸嶺降眾,可盡赦免其一切罪過。凡願歸鄉者,給錢糧放還;願留在軍中效命者,一律編入秦王府。”


    話音未落,大殿內頓時響起一片歡唿之聲:“皇上愛民如子,我等願留在軍中效力。”


    “陛下聖明!”


    “陛下仁義豁達,實乃前古未有之明君。”


    聽到這一片讚頌之聲,李淵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得意之色,又把目光瞥向秦王。隻見秦王如釋重負般趨步出列,道:“陛下仁愛聖明,實乃古所未聞。”


    李淵擺擺手,又道:“我聞我兒甚愛張公謹、史大奈之勇,今皆賜予你,令其助你殺敵立功。”


    秦王忙跪倒謝恩:“兒臣謝陛下!”


    待秦王退入班列,李淵又微笑道:“以往人皆稱二郎小霸王,薛仁杲亦自稱西秦霸王。今我兒力破仁杲,當稱賽霸王才是。”


    群臣聞言,紛紛讚道:“陛下所見英明,雖楚霸王再世,豈堪比秦王英武乎!”


    自此朝野都稱秦王為“賽霸王”。隨即李淵又傳旨將薛仁杲押上大殿。此時的薛仁杲雖已為階下囚,卻依舊不肯放棄英雄氣概,昂著頭步入大殿,見到李淵,卻不肯下拜。李淵見狀,怒道:“薛仁杲,你知罪嗎?”


    薛仁杲神色不變道:“某家不知所犯何罪。”


    李淵道:“你父子自起兵以來,盤踞隴右。我大唐肇基,天下莫不響應,你不知歸順,反屢屢犯我疆界,實乃罪不容誅。焉敢詭辯,自稱無罪!”


    薛仁杲冷冷一笑:“隋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陛下以此誅某家,則可謂天下人人當誅,陛下又能與誰共治天下?”


    李淵聞言冷笑道:“你果然詭言善辯。此罪朕可以不加追究,但你治理隴右以來,暴虐不仁,禍害百姓,荼毒生靈,對此你有何辯解?”


    薛仁杲見李淵一再羅列自己的罪狀,料知兇多吉少,但卻仍不肯服軟,幹脆厲聲道:“某家雖有罪,但秦王已許某家不死。莫非陛下要食言而肥?”


    李淵道:“朕若饒你不死,如何對得起被你殺害的唐軍將士及在你刀下枉死的隴右百姓!秦王雖許你不死,朕卻未曾有此允諾。來人,與我押下大殿!”


    說罷,便傳旨將薛仁杲、薛仁越兄弟及張貴、仵士政四人一並斬首治罪,隨即又將鍾俱仇傳至大殿。鍾俱仇自以為必死無疑,不禁兩腿打顫,卻見李淵開口道:“鍾俱仇,你以為朕誅此四人,可否妥當?”


    鍾俱仇忙顫聲道:“陛下所為,無有不妥。罪臣之罪,不減於四人,陛下誅臣,臣不敢有一句怨言。隻求陛下饒過臣一家老小。”


    李淵聞言,微微一笑:“朕若恕你無罪,你可願為朕效力。”


    鍾俱仇聞言,兩眼不覺一亮,忙道:“陛下若恕臣不死,臣必以此殘軀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李淵又道:“朕聞聽愛卿在隴右軍民及諸羌之中頗著威信,你可願替朕鎮守隴右,保一方平安?”


    鍾俱仇聞言大喜,忙道:“若蒙陛下委任,臣雖粉身碎骨,難報陛下天恩。”


    李淵道:“既如此,你可留在京師歇息數日,然後前往隴右替迴劉文靜。”


    又傳令其餘西秦降人,一律加以封賞,宗羅睺、翟長孫等大將都歸入秦王府聽用。隨即又對有功將士大加封賞,秦王加封太尉,房玄齡加封為秦王府長史,杜如晦加封秦府司馬。段誌玄、長孫無忌等各加五階。殷開山官複原職,劉文靜恢複原有爵位並封為民部尚書。對寧死不肯降敵的劉感厚加封賞,劉感已死,將所贈官爵轉賜於其子。此外,劉弘基、長孫順德、柴紹等參加了平薛仁杲之戰的元從諸將皆封諸衛大將軍。


    西秦平滅,唐政權的地位得到了極大鞏固。李淵決定暫且休兵養民,治理關中。為了讓百姓安居樂業,李淵頒發了租庸調製,每位丁男授田百畝,每年交租賦穀二石,絹二匹,並服徭役二十天,無故不得加贈。軍事上建立府兵製,在地方設置軍府,在朝廷設十六衛,各衛設大將軍、將軍,由威望素著的將領擔任,統一管理地方府兵。各地府兵農忙時節耕作,農閑時練兵,平時為民,戰時為兵。此外,李淵還重視澄清吏治,對境內官員進行了全麵考核。特意將敢於直言進諫的李綱和孫伏伽、勤廉愛民的刺史唐臨排名第一等,以激勵群臣效仿。又在境內廣招賢才,凡有賢才來投,一律依才授任。李淵得知李密麾下的魏征才略過人,特將其召入太子府,為太子洗馬。李剛又向李淵推薦了太原名士王珪。這王珪字叔玠,本是南梁名臣王僧辯嫡孫,世代貴族。自幼好學,生性淡雅,有氣節,有膽識,故名重一時,深為李綱所賞識。李綱見李淵要廣招賢才,治理關中,便將他推薦給李淵。李建成素聞王珪之名,便請父皇封王珪為太子中舍人。此外還有一人,姓薛名收,字伯褒。本河東汾陰人士,是隋朝名臣薛道衡之子。自幼聰穎好學,十二歲便以文章聞名,因父親被隋朝所殺,故此立誌不肯出仕。天性忠貞,有大誌,不僅文才過人,而且頗有韜略。得知唐朝廣招賢才,便來到房玄齡府中求見。交談中,房玄齡發現薛收才略過人,便舉薦給秦王。秦王與之交談,大喜,立即奏明李淵,將他招到王府為主簿,與房、杜、長孫無忌同為心腹,共理機密軍務。李淵父子三人與眾賢才齊心協力,勵精圖治,使得大唐境內氣象一新。天下百姓攜家帶口紛紛遷居關中,各地賢才莫不千裏來投。


    這一日忽有人來報,夷陵郡丞許紹,親自來獻黔安、武陵、澧陽等郡。原來這許紹字嗣宗,安州安陸人士,世代貴族。此人膽識過人,頗有謀略。隋末本為夷陵通守。年輕時與李淵為友,情誼深厚。李淵登基以來,曾多次遣使招撫許紹,但許紹一直忠於隋朝,不肯來投。近來見王世充專權日甚,料知他不久必定篡位自立,隋朝終將滅亡,故此才舉所轄之地投唐。


    李淵得知許紹來投,大喜過望,連忙傳旨召見。不一時,便見許紹穩步走入大殿。隻見許紹五十上下年紀,身高七尺有餘,體態魁鍵,麵如銀盆。穿一身藍色衣袍,腳下穿一雙官靴,麵色從容,舉止穩健。見到李淵,連忙下拜:“臣投陛下來遲,望請恕罪。”


    李淵忙親自上前扶起,道:“賢弟來了就好。多年不見,真真想殺為兄了。”


    寒暄過後,李淵與許紹促膝交談。李淵便問道:“賢弟就在江淮,轄地與蕭銑相連,必知其虛實。有何見教,可細細講於為兄聽。”


    許紹聞言,也不客套,便開口道:“蕭銑庸才,不過憑借祖上虛名,為人推戴而稱帝,非有大誌雄才,不過自守之賊,不足為慮。陛下隻需以偏師與之相持,卻令秦王先掃平北方,然後取之,必如摧枯拉朽。然則蕭銑雖是庸才,但其麾下董景珍、張繡、蕭闍提卻頗能用兵,且近聞蕭銑勾結相鄰群蠻,欲借助其力。臣以為群蠻之中多不足慮,唯大酋冉肇則驍勇無敵,且善於用兵,一旦為蕭銑所用,實為大患。今陛下以河間王孝恭討蕭銑,河間王雖有豁達驍勇之名,但臣恐其謀略不足,難以與冉肇則等為敵。當擇一智勇兼備者為將,方可保無虞。”


    李淵道:“便請賢弟與孝恭共成大事如何?”


    許紹道:“臣之才略,尚不足以震懾蕭銑。臣聞三原李靖現在延州,並無用武之地,何不令其前往?”


    李淵沉吟片刻,微微點頭道:“賢弟之言亦是。”


    於是,封許紹為峽州刺史、安陸郡公,暫迴本軍與蕭銑相持。


    待許紹退下之後,李淵又單獨召見裴寂,將許紹之計告知他,然後道:“二郎自破西秦歸來,屢屢要重招李靖入秦府。朕以為李靖大才,不可長久閑置不用,不如便令他去經略蕭銑,隻是不可令他獨掌一軍,隻令他輔佐孝恭。若其立功,便歸於孝恭,有過……”


    裴寂忍不住接續道:“有過則正好借口除之。陛下此計大妙,如此安排,我料秦王也無話可講。”


    李淵冷冷一笑:“既然裴監並無異議,便令李靖到孝恭軍中效命。”


    於是降詔召李靖入京。


    卻說自李靖鎮守延州後,梁師都便不敢興兵來犯,延州倒是太平無事。李靖每日忙於軍務之餘,常將西門聰與李忠喚到府內,為二人講解兵法。這一日,朝廷忽遣使來延州,加封李靖為開府、夔州兵馬副總管,輔助兵馬總管河間王李孝恭經略蕭銑。前往夔州之前,先到長安麵聖。李靖領旨,便立即做好動身準備。當天傍晚,李靖將西門聰、李忠喚至府中。西門聰來到李靖府內,被仆人引到書房。隻見李靖坐在書案前,在他麵前擺著一個鐵托盤,盤上放著一個用紅綢包著的四四方方一本書模樣的東西,李忠坐在他的對麵。李靖見西門聰到了,也沒有太多寒暄,隻是向他擺擺手,讓他與李忠並排而坐。西門聰坐下後,忍不住將目光停在了那鐵托盤上。自從來到延州以來,西門聰每每想借向李靖討教兵法之際刺殺李靖,但他每次來前來,李靖都會用這個鐵托盤托著一本書與他相見,這使他不免心存顧忌。因為他心裏明白,這個托盤在李靖手裏,既可以成為盾牌,也可以成為殺人利器。而且他見到李靖時,李忠幾乎總是在他身邊,所以他才一直沒有下手。到了後來,他又漸漸被李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越來越不忍心行刺李靖了。可今天,他一聽說李靖要離開延州,情知再不動手,很可能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故此他決心要在今天找機會完成自己的行刺計劃。所以,他不禁盯著鐵托盤發愣。這時,卻見李靖對著西門聰開口道:“明日老夫將動身入京麵聖,你可願隨老夫同往?”


    西門聰聞言,不覺心頭微微一震,也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但他並未猶豫,直接便答道:“晚生願隨大人同往。”


    隻見李靖滿意地點點頭道:“甚好。你近日與老夫習學兵法,可謂精進。”說著,指了指麵前托盤中之物道:“這本書記錄了老夫生平所學,隻是老夫恐被人盜讀,故凡奧妙之處,一概略語帶過。你且拿迴去熟記於心。待日後老夫與你細細講來。”略頓,又道,“此書中多載兵家奧妙,斷斷不可輕示於人。”


    說罷,將那本書遞給了西門聰。西門聰不由得心頭大喜,暗道:“若將這本書獻於史蜀胡悉,縱使行刺不成,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一邊想著,一邊恭恭敬敬伸手接過書道:“晚生明白。”。


    卻見李靖又道:“老夫還有一事,欲勞動於你。”


    西門聰忙道:“大人有事隻管吩咐。”


    李靖道:“此次老夫前往南方任職,軍中素乏良馬,我欲到北地買一批帶往夔州。隻是延州財帛,皆乃公有,我不可擅動,隻將秦王、太子所賜金帛千餘匹兩與你,若能購得三二百匹,也好裝備軍隊。”


    西門聰一聽說自己可以堂而皇之迴到突厥,真是正中下懷,便喜道:“非是晚生誇口,兩個月之內,必定將三五百匹良馬送往夔州。”


    李靖喜道:“如此,便有勞你了。老夫還需做明日動身準備,便不留你久坐了。”


    西門聰忙躬身辭別。李靖又令李忠退下,然後迴到內宅。張氏夫人走上前來,幫李靖褪去官服,卻見李靖微微歎了口氣。張夫人忙體貼地問道:“夫君莫非有憂心之事?”


    李靖歎道:“今日之事,實非大丈夫所當為也!且一計而害三人傑,未免太毒了,為夫恐因此而損陽壽。隻是為了中原蒼生早脫苦海,也不得不如此了。”


    張夫人聞言,驚道:“究竟何事?”


    李靖略一沉吟,隨後又搖頭道:“不提也罷。”


    書到此處,需向讀者略作一交代:原來李靖贈於西門聰的兵書中隱藏著一個足以影響天下大勢卻又是李靖不願為人所知的驚天奇謀。此處且不言明,書到後段,讀者自然明了。


    此時,張夫人見丈夫不願多言,便也不再多問,便去整理行裝了。


    次日,李靖率著一百餘家鄉子弟兵上路趕往長安。來到京城之日,天色已晚,李靖並不聲張,隻是迴到長安的自家府邸。原來李靖雖到了延州任職,但秦王卻為他在長安保留了一套宅院,當日便在這裏安歇。次日一早,李靖囑咐張氏夫人做好準備,隻等見過李淵,便出發趕往夔州,隨後便入宮來見李淵。李淵見到李靖,自然先是一番慰勞,隨即便開口道:“今西秦已滅,南方需人經略。孝恭才略,雖差強人意,但畢竟年紀尚輕,未習軍旅,須有一才略威信並重者輔佐。朕以為他人難當此重任,唯愛卿前往,朕方能放心。還望愛卿悉心輔助孝恭,以慰朕懷。”


    李靖聞言,忙誠惶誠恐道:“臣多謝陛下委任之恩,必當盡心竭力輔助河間王以慰聖心。”


    隨後,李淵又詢問了李靖一些到南方的打算,便令李靖退下了。李靖迴到家中後,便吩咐家人立即出發。張氏不免詫異,悄聲問道:“夫君不去秦府與秦王見一麵嗎?”


    李靖道:“我等隻管前行,秦王必在前路迎接。”


    一行人離開京師不到二十裏路,便見遠處影影綽綽站著一隊人。再往前走,便見秦王率著房、杜、長孫無忌、薛收及段誌玄、丘行恭、李客師、公孫武達等一行人眾迎上前來。內中還有張公謹、宗羅?、翟長孫。原來,張公謹見李淵殺了薛氏兄弟,心中自然沒了芥蒂,便主動表示願在秦府效命。秦王便立即封了他個王府統軍之職。


    隻見秦王滿麵春風,闊步上前道:“先生為何如此匆匆離去?若非玄齡,幾乎錯過了此次相見的機會。”


    原來,李靖剛到長安,世民便得知了消息,隻是當時天已太晚,不便打擾,便想今日再為李靖接風洗塵。可房玄齡卻道:“我料藥師先生必見過皇上,便直接上路。殿下若要與他相見,莫如在路上設宴以待。”


    秦王這才在離城二十裏的翼然亭設下酒宴,專候李靖到來。


    李靖一見秦王,忙下馬拜道:“殿下盛情,李靖豈敢克當!”


    秦王扶住李靖,挽起他的手來到路邊翼然亭中坐下。霎時酒菜擺好,秦王親自起身為李靖斟酒。李靖連忙起身推辭,秦王卻將李靖按在座位上,強行斟滿一杯,方才道:“世民自從與先生相遇,多蒙先生教誨,世民實是受惠無窮。此番平定西秦,先生雖未親身前往,然則若非先生所傳六花陣法及槍法絕技,則勝敗未可知也。世民所向有功,皆先生之力也,此恩無以為報。本當與先生共建大業,一統山河,同享富貴,不料父皇另有安排。今日一別,隻怕是一二年內難以再見,世民在此敬獻先生濁酒一杯,以聊表寸心。”


    說罷,一飲而盡。在座眾人也一同滿飲一杯。李靖見狀,隻得隨之飲了一杯,然後道:“殿下謬讚,李靖如何敢當!殿下神武英斷,李靖雖竭盡心力,無以補萬一。皇上既有安排,心中必有成算。李靖既為大唐臣子,自當為大唐效力。至於輔佐何人,又何須計較!”


    話音剛落,卻見房玄齡又上前替李靖斟滿一杯,道:“玄齡自與先生相識,多蒙教誨,玄齡受益良多。今日一別,隻怕是數年之內,難以再當麵聆聽指教,實乃玄齡福薄。今暫以此酒敬先生,隻望上蒼令玄齡與先生早日重逢。”


    說罷又是一飲而盡。世民等也隨之同飲了一杯。這時,杜如晦又起身來到李靖麵前。世民見了,忙道:“如此敬來,豈不要灌醉了先生!可令如晦代眾人再斟滿一杯,我等共敬先生吧。”


    眾人這才不再上前敬酒。眾人又略引幾杯,李靖便起身道:“承蒙秦王殿下與各位厚愛,在此設宴相待,李靖感恩不盡。本當與殿下及各位痛飲一場,隻是既蒙皇上委任,李靖不得不盡早趕往夔州,還望各位見諒。”


    眾人正要挽留,秦王卻先道:“也罷!自古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就祝先生一路順風!你等無需相送,隻在此處與先生作別吧。世民可代各位再送一程。你等不必散去,我去去便來。”


    說罷,挽了李靖離席而去。眾人料知世民必是有話要與李靖講,故此知趣,不肯跟隨,隻有段誌玄與李客師、公孫武達三人起身遠遠跟在二人後邊。


    走出一段路後,秦王見身邊無人,才開口道:“今先生前往南方,朝中有世民與玄齡在,先生諸事盡可放心。隻是還有二事,世民要求教先生。”


    李靖道:“殿下有話隻管講於李靖。”


    世民便道:“今天下分崩,欲一統山河,必需用兵征討。然諸人皆以為眼下當閉關養威,暫不用兵。世民卻以為,我能休民養威,諸賊又何嚐不能。若待數載之後,王世充、竇建德輩威勢已成,那時若欲滅之,恐不易也。故我有意乘諸賊根基未固,早發兵滅之,使天下速歸一統,黎民早享太平,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靖略一沉吟,道:“王世充雖詭計多端,然胸無大略,圖小利而誤大計,必難成大事。竇建德雖英武大度,且仁義得民心,但此人行仁義而不知權變,明韜略而乏獨斷。此輩皆不足以與殿下為敵。故屬下以為,今日我大唐之患,不在中原,而在突厥。突厥之患,在於始畢與史蜀胡悉。殿下若欲早日發兵統一天下,需觀時變。若始畢、胡悉亡,則殿下不妨提前出兵統一中原,否則當待機而動。”


    世民聞言,不覺狐疑:“始畢、胡悉,均在壯年,豈能就死?”


    李靖卻從容道:“自古天佑聖人,始畢、胡悉,雖正值壯年,卻焉知其不能就死。殿下隻管練兵積穀,莫待天予良機之際,我軍卻未做好準備,以至良機錯失。”


    秦王審視了李靖片刻,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再次環視四周,又一連張了幾次嘴,方才壓低聲音道:“先生還記得前番討東都之前,我等共議軍務之時,無忌對父皇令世民與太子同為元帥出征而發微辭之事嗎?”


    李靖聞言,不覺略一錯愕,繼而微微點了點頭。世民又道:“當時世民斥責無忌,先生與玄齡、如晦何以一言不發?難道無忌所言有理?”


    李靖沉默了好一陣,方才道:“屬下知殿下友悌,與太子骨肉情深,然則屬下隻怕一旦勢同水火,殿下與太子皆不得不為己所不願為之事。將來欲害殿下者,非太子也,乃勢也。”


    秦王聞言,不禁默然。又過了好一陣,才開口問道:“既如此,該當如何?”


    李靖凝視著秦王道:“願殿下早日一統中原,然後致仕隱退,太子素性寬仁友悌,殿下或可免禍;如若不能,不如有所打算。”


    說罷,便拱手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李靖這便在此別過,萬望殿下多多保重!”


    秦王還有些不舍道:“讓世民再送先生一程。”


    李靖阻止道:“殿下快快請迴。”


    說罷,打馬便去追趕已走在前麵的張氏夫人一行。秦王不舍地望著李靖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煙塵之外,方才默默迴過身來。卻見誌玄等三人已立馬身邊,這才猛然醒悟道:“先生此去,身邊需有猛將輔助。客師,武達,你二人可隨先生同往,定要替我保護好先生。”


    二人領命,立即催馬去追趕李靖。秦王又眼看著二人遠去,方才返身去與眾將佐相會。


    且說西門聰得了李靖所贈兵法秘訣,心內甚喜。迴到家中打開書一看,隻見開篇先是一篇“兵論”,所講雖然深奧,但均是些理論之談,卻並非克敵製勝的法門。再往後翻閱,也無不與孫吳兵法暗合,隻是每到關鍵處,必被一段圈點勾叉所帶代替,著實讓人欲讀則不得要領,欲罷又不忍。又自思此番迴到漠北,並不打算再迴到李靖身邊,若不將此書獻給史蜀胡悉,恐難以交差。便手抄了一本,本想將原本留給自己,卻恐史蜀胡悉認出自己的筆跡,隻得將抄本留下,卻將原本重新包好準備獻給史蜀胡悉。次日離了延州,匆匆趕往漠北,來見史蜀胡悉。


    史蜀胡悉得知西門聰歸來,大喜,連忙令人引他到氈帳內相見。見到西門聰,史蜀胡悉開口便問:“可成功了?”


    西門聰立即跪倒拜道:“奴才無能,未能刺殺李靖。”


    史蜀胡悉頓時麵色一沉道:“既未刺殺李靖,你為何歸來?”


    西門聰忙道:“奴才雖未殺得李靖,卻有一物要獻於大軍師。”


    說著將李靖贈書之事告知史蜀胡悉,並將書獻上。史蜀胡悉見書大喜,忙接過書來,打開便看,隻是那紙張頁頁綿軟粘連,便忍不住伸手到口中舔濕手指翻看,開篇“兵論”篇,雖非克敵妙法,卻是字字深奧,便忍不住一頁頁翻看起來,直翻到圈點勾叉之處,方才抬頭問道:“這是何意?”


    西門聰忙解釋道:“老匹夫甚是狡詐,唯恐被人盜看,故以此代過。他隻令奴才將此書熟記於心,緊要處可在日後由他慢慢為奴才講解。”


    史蜀胡悉聞言,連連點頭:“老匹夫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當日賞了西門聰,也手抄一本自己留下,卻將原本獻給了始畢。始畢得書,也是一陣狂喜:“李靖所著兵法,必有大用。”


    也忍不住舔指翻書,翻閱數頁,待到了圈點勾叉之處,史蜀胡悉不免告知情由。始畢道:“且留下研讀。你可令西門聰重返中原,待老匹夫為其解讀完畢,再迴漠北。我當賜其一設之任。”


    隨即將書收好,方才對史蜀胡悉道:“近來不斷有消息傳來,李淵在關中休兵養民,威勢漸盛,久後必為我國心腹之患。我等不可使之坐大,當主動出兵唐朝,以鏟除後患。”


    史蜀胡悉道:“大可汗所言極是。依我之見,不如調集各處兵馬並聯合中原群雄,四麵同時進攻唐朝,使之首尾不能相顧。如此,縱不能一舉滅唐,亦足以使之殘破勢弱,不足為懼。也可使中原群雄知我汗國兵威。”


    二人經過一番商議後,決定調集十萬大軍開赴夏州,與梁師都會合後直逼關中,另派莫賀咄設率本部一萬兵馬會同劉武周出兵侵太原。同時遣使到王世充與竇建德處,令其發兵攻打唐境。


    卻說史蜀胡悉連日忙於軍務,這一日得了空閑,便令人傳喚西門聰,打算讓他重返中原。卻不料派去的人迴來後告知西門聰臥病在床,難以遠行。史蜀胡悉也未在意,隻說了句:“既如此,且待其病愈不遲。”


    便繼續協助始畢調兵遣將,隻待兵馬聚齊,便大舉入侵唐朝。半個月後,有人來報,說西門聰醫治無效,竟嘔血身亡。史蜀胡悉聞言,不禁連聲歎息。不料又過數日,自己也開始頭暈惡心,四肢無力了。先時還未在意,卻不料這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身體漸感不支,隻得臥病在床。一連請來十幾位名醫診治,無奈這些人均無法確診是何病症,試著開了幾服藥吃了,卻全不見效。始畢得知史蜀胡悉病重,便於百忙之中抽空親自前來探視。見他病勢如此沉重,不覺長歎道:“我方欲出兵南征,大軍師卻病成這般模樣,難道是天不讓我滅唐嗎?”


    史蜀胡悉聞言,急待發話,卻忽然一陣咳嗽,隨後又喘了半天,方才顫抖著身軀道:“此次南征,關係國運,大可汗斷不可為我一人而誤國事。”又喘了半日,才開口道:“隻是小酋今日之病,必不能再起,大可汗南征歸來,小酋早已去矣!故有幾句話要講於大可汗。”又喘了半日,繼續道:“小酋去後,望大可汗凡事多與賀魯及俟利弗設商議,社爾智略過人,乃後輩才俊,大可汗當多加提攜。莫賀咄設麾下之趙德言,膽識絕倫,然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可汗遇事盡可與之相商,卻斷不可委以要職,以免養虎為患。”


    說罷,又是一陣咳嗽,忽然嘔出一口黑血,繼而又吐出幾口,便昏厥過去。始畢連忙令人找來大夫,可大夫也是束手無策。始畢也隻好悶悶離去。


    三日後,始畢聚齊大軍,正準備出征,忽見一人奔過來報道:“啟稟大可汗,昨夜大軍師已嘔血身亡。”


    始畢正要上馬,忽聞來報,不覺放聲大哭半日,方才起身道:“大軍師病故,我本該留在汗庭。隻是大軍師留下遺言,讓我切莫為他而誤了國事。我等當討滅唐朝,以告慰大軍師在天之靈。”


    說罷,翻身上馬,對眾將士傳令:“出……”發字尚沒說出口,卻忽覺眼前一黑,雙腿一軟,一頭栽於馬下。


    不知始畢生死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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