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婉清聞言有些唏噓:“那你知不知道,逢朝以前也認識他?”梁瑾已經猜出了她想問什麽,說了實話:“知道。”“那他們……”“就是您想的那樣。”他直接承認了。田婉清愣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半晌道:“他隻在我麵前提過一次你弟弟,但他當時那個語氣神態,直覺便告訴我他們之間的關係不一般……你弟弟是不是十年前離世的?”梁瑾輕點了點頭。“果然是這樣,”田婉清一聲歎息,“當年我隻知道他有個喜歡的男孩子,後來他出去十年不迴來,我一直以為是單純的失戀分手,心裏還埋怨過。“他這些年天南海北四處跑,就是不肯迴來臨都,是因為這裏是傷心地吧?“前幾年有一次他一個人去瑞士爬雪山,在山上失蹤了兩天,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被救下來時人已經快陷入昏迷中,還差一點截肢了。那時我就意識到他根本不想活,我罵過他但也無濟於事,他從小到大自己認定了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勸動他迴心轉意。”梁瑾握緊手中咖啡杯,心疼和苦澀又一次摧山排浪而來,他想到傅逢朝發給他的那些消息裏,唯一間斷的兩天,和那之後進來的照片夜下的雪山腳下,滿城燈火的寧和小鎮。他那時並不知道那是傅逢朝劫後餘生之後,發來給他報平安的消息。“以後不會了,”梁瑾艱難找迴聲音,“我會勸勸他,不再讓他做那種事,您放心。”田婉清怔了怔,梁瑾的語氣和眼神都似哀傷,他分明不像個旁觀者,更如感同身受。“你……”梁瑾勉強笑了笑:“您不用太擔心,他應該已經放下之前的事情了,以後會好的。”田婉清壓下心頭怪異,與他道謝:“你能幫我勸勸他也好,麻煩你了。”“應該的。”田婉清坐了一會兒,看傅逢朝沒這麽快開完會,先一步離開。梁瑾心裏卻不得平靜,放下咖啡杯靠進沙發裏發呆片刻,偏過頭時目光落向旁邊的博物架,忽地停住。他起身走過去,看清楚那是什麽,視線凝住交頸纏綿的火烈鳥烏木雕,上次的非洲行傅逢朝帶迴的東西。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傅逢朝進來,梁瑾聽到腳步聲迴頭。傅逢朝停步在門邊看了他一眼,轉頭交代了助理幾句,將人打發出去。他走上前:“你在看什麽?”“這個烏木雕,你什麽時候買的?”梁瑾問得有些猶豫。傅逢朝隨意一瞥,說:“那天早上去集市順便買的。”梁瑾了然:“我還以為……”“以為什麽?”傅逢朝看著他。梁瑾靜默了一秒,說:“算了。”所謂的隱喻,一旦當事人覺得不是了,便沒有任何意義。傅逢朝坐下,示意他也坐:“有事?”梁瑾沒有拐彎抹角:“你們工程部是不是有個叫鍾常的經理突然辭職了?”傅逢朝挑了挑眉:“梁總認識他?”梁瑾隻問:“他手裏負責的項目,有沒有出問題的?”傅逢朝眯起眼,有些好奇:“你知道什麽?”“抱歉具體的不方便說,”梁瑾道,“就是提醒你小心一點。”傅逢朝想了想說道:“是有點問題,南興區體育館那個項目他故意拖延,新體育館是為了明年夏天的青運會準備的場館,如果不能按計劃日期完工,跟政府那邊沒法交代,董事會也會質疑我。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個事,沒想到他立刻就辭職,還跑去了國外。”梁瑾問:“他為什麽這麽做?”傅逢朝諷道:“問我那位二叔吧,總不過是為了給我找麻煩。”華揚的風波過後傅逢朝的二叔仍是公司董事,也不會輕易就此罷休,他種種背地裏的小動作,傅逢朝都等著之後一並跟他清算。梁瑾有些沒想到:“你二叔?”“你說的那個鍾常,一直很聽我二叔的話。”傅逢朝解釋道。梁瑾心念電轉,傅逢朝看來並不知道事情還有他爺爺參與,而他爺爺打的主意顯然不隻這個。鍾常跑了,之後真出了什麽事也牽扯不到別人,傅逢朝隻會以為是他二叔指使的。他再開口時語氣不自覺地有些急躁:“快過年了,你們這個項目不用停工嗎?你要不要再派人去現場仔細看看,萬一還有別的問題呢?”傅逢朝看著他問:“梁總,你想說什麽?”梁瑾沉下氣,也覺自己有些失態了,冷靜下來說:“具體的我現在不能跟你說,你要是信我,就派人再去查一查,總之小心為上。”他眼裏的擔憂也全不作偽,傅逢朝最終答應下來:“好。”又問他:“你來這裏,就是特地來跟我說這些?”梁瑾鬆了口氣:“順路過來的。”順路過來卻等了一個多小時,傅逢朝沒有拆穿他,站起身:“走吧,一起去吃晚飯。”車開出華揚公司不遠便堵在了路上,年末的最後一天,下班高峰時期,處處擁擠。傅逢朝換了檔,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輕輕點了點,忽然道:“其實那天我說的隻是一句玩笑話。”梁瑾一下沒聽明白:“什麽?”傅逢朝道:“讓你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開玩笑的。”“……我沒當真。”“我知道,”傅逢朝不在意地道,“或者說我確實對你挺有好感,但也僅此而已。”梁瑾被他一句話又攪亂了心神:“為什麽?”傅逢朝問:“什麽為什麽?”梁瑾有些困惑,也搞不懂傅逢朝究竟在想什麽:“你以前明明很煩我。”“以前是以前,”傅逢朝淡淡說著,“在塔希提的山上來的人是你,在肯尼亞的炮火裏來的人也是你,我沒那麽鐵石心腸。”他說得太隨意,梁瑾已經沒法再用理性判斷,分辨不出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但這是不是也說明,如果還有別人能這樣對傅逢朝,一樣能打動他?“算了,別往心裏去。”傅逢朝最後丟出這句,前方車流緩緩動了,他發動車子。梁瑾的嘴唇翕動,最終什麽都沒說。在餐廳吃完晚飯,傅逢朝將車一路往城南開。梁瑾看著窗外快速後退的城市夜景,逐漸意識到他要去的目的地是哪裏臨都最南邊的淺灣碼頭。“為什麽來這裏?”傅逢朝平靜道:“最後來與梁做個告別。”停車後他去後備箱取下了一個鐵桶,拎在手裏示意站在一旁木愣愣的梁瑾:“走吧。”他們走下前方石灘,夜海鋪陳在眼前,澎湃洶湧、摧枯拉朽,遠離了城市燈火後唯餘一片深黯。傅逢朝停步,隨手放下鐵桶,拿出裏麵的東西,一罐汽油、一片幹木頭、一枚打火機和一個紙袋子。梁瑾的喉嚨滑動,問他:“你要做什麽?”傅逢朝沒理人,將汽油倒進桶裏,滑開打火機點燃那片幹木頭,扔進去,火勢瞬間燃起。熾焰映在他眼裏,波瀾不驚。他打開那個紙袋子,一件一件取出藏在裏頭的物品,那些屬於梁的遺物。都是些瑣碎的東西,梁送他的用壞了的筆,留在他那裏的帽子、水杯、墨鏡,曾經用過的記事本,買下卻沒來得及看的音樂會門票……每取出一件,他會拿在手裏摩挲一陣,然後扔進火桶裏。梁瑾眼睜睜地看著,無力阻止。最後一件,是一條手繩。染了血的皮質手繩已經磨損得破舊不堪,像這些年曾被人無數遍在掌心裏摩挲過。梁瑾認出這條手繩,腦子裏數秒空白,心頭像被重擊,悶痛難忍。那是當年傅逢朝送給他的東西,在那場車禍後他以為丟失了的東西。“這條手繩是當初我送給梁的,他一直戴著,後來他出事,我去現場看過,在旁邊的草叢裏撿到了它。”傅逢朝輕聲說著,垂著眼最後一次撫摩過手心裏的東西,不再留戀地伸向火桶上方。梁瑾倏爾抬手用力扣住了他手腕:“不要……”他的眼神近似哀求,傅逢朝隻問:“為什麽不要?”“這是梁的東西,不要扔……”梁瑾的聲音發著顫。傅逢朝冷冷看著他,無動於衷,鬆開手,手中東西在梁瑾破碎的目光裏落下,頃刻被火舌吞沒。第37章 你來接我那晚迴去之後梁瑾又病倒了,在海邊吹了太久的冷風,燒得迷迷糊糊,第二天隻能去醫院輸液。傅逢朝將屬於梁的東西全部燒毀,如同將他們的曾經生生斬斷,對他的打擊過於巨大,幾乎將他的另外半條命也抽走了。躺在病床上發呆時,梁瑾迴想自己這十年的種種,忽然就覺得活著或許確實沒什麽意思,偷來的後半生他根本還不起。三天假期,他也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第三天下午時傅逢朝來了一趟醫院。梁瑾本不想讓他知道,但電話裏自己嘶啞的嗓音和不時的咳嗽想瞞也瞞不住。傅逢朝在掛斷電話之後沒多久就來了,在他病床邊沉默坐了很久,那時梁瑾昏昏欲睡,便沒有注意到傅逢朝看向他的眼神裏的那些複雜。“下次再把自己折騰生病,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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