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逢朝終於按下停止鍵,凝目又看了片刻窗外,目光轉向梁瑾。“晚宴結束了嗎?梁總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梁瑾這會兒冷靜下來,才意識到剛傅逢朝的那條消息是發給梁的,他不該知道。於是隻能蹩腳找借口:“我上來逛逛,沒想到傅少也在這。”傅逢朝看著他,梁瑾分外鎮定,絲毫未顯露出心虛。傅逢朝眼中似有哂意,錯開眼,取下相機在手裏擺弄一番,抬眼又問他:“窗外的雪景和城市夜景好看嗎?”梁瑾點頭:“嗯。”傅逢朝道:“臨都很多年沒有下過這麽大的雪,這座臨都最高的摩天大樓也是去年才建成,可惜梁沒機會看這樣的雪景和夜景。”梁瑾失語,傅逢朝的視線落迴手中相機,沉默一陣,接著說:“我剛站在這裏,一直在想著他,迴憶以前的事。“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剛二十歲,他跟你不一樣,他很愛笑,連拉琴時嘴角都上揚著,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一見鍾情原來是真正存在的。”梁瑾有些難受,想要說點什麽,才覺先前電梯門開時拂過的,原來是他心裏的那陣風。傅逢朝或許也並不需要他接話,兀自說著:“很慶幸的是,他也肯垂青我,我和他在維也納的一場音樂沙龍上結識,那時我去那邊畢業旅行,他在那裏遊學,我們認識的第一天就在一起了,一切美好得就像是我的一場夢。“那時我天真地以為這場夢可以一直做下去,做一輩子。”梁瑾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嚐到喉間湧上的苦澀,嘶啞出聲:“現在呢?”傅逢朝微微搖頭,他語氣並不如從前那樣悲傷,反而有種時過境遷的釋然:“算了。”梁瑾一怔:“算了?”“夢終究隻是夢而已,總要醒來的,”傅逢朝迴放相機裏剛錄製下的雪景,看了許久,抬眼對上梁瑾近似無措的目光,“你大概不知道,這十年梁的賬號一直在我的聊天置頂裏,我每天都會給他發消息,發我拍的這些照片和視頻。我之前跟你說怕他忘了我,其實不是,是怕我自己忘了他,所以堅持做著這些其實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現在想想,十年了,還是算了吧。”“算了”兩個字傅逢朝說得輕描淡寫,卻如利刃剜在梁瑾心口上,鮮血淋漓,他的嗓音隱隱發顫:“……你要忘了梁?”傅逢朝慢慢點頭:“我跟梁認識的時間其實不長,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一共也就三個多月,大概看在別人眼裏這根本不算什麽,換一個人或許三天就能忘了,這麽多年我對他的念念不忘也許隻是我自己的一場執念,也該放下了。”他打開手機,當著梁瑾的麵點進梁的聊天對話框,通過藍牙將這段雪夜影像導進手機,發給梁。做完之後,他取消了梁的聊天置頂。“最後一次,以後我不會再發這些給他,放過梁,也放過我自己。”梁瑾的腦子裏一片混沌,已經無法用理智思考,疼痛隨凝滯的血液裹纏住心髒,拉著他不斷往下墜,即將永墮深淵。“你不要梁了嗎?”他的嗓音微渺,極其艱難才從喉間擠出一點聲音。“是梁不要了我。”傅逢朝看著這樣失常的梁瑾,嚐到一絲報複的快意,卻又不覺得真正痛快。還不夠。他用最冷靜的聲音說著此刻在梁瑾聽來或許最殘酷的話語“十年了,到此結束吧。”作者有話說:ffz:結束是不可能結束的。第35章 他後悔了梁瑾從沒想過會從傅逢朝嘴裏聽到“結束”這兩個字,或者說這麽多年他一直拒絕去想這些。傅逢朝說這十年隻是他的一場執念,那麽自己呢?他給不出答案。三個月的關係卻愛了整十年,在最愛的時候分開,如果真的隻是一場執念,為什麽現在的他還會嚐到撕心裂肺的滋味?傅逢朝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輕易就能成為他的淩遲,他卻無力為自己爭辯。傅逢朝不要了梁,他說什麽都再沒有意義。梁瑾的唿吸逐漸變得急促,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時,他已經抬手抓住了傅逢朝手腕。傅逢朝低眼瞥去,沒什麽反應。梁瑾張了張嘴,想要出聲,卻被打斷。工作人員過來提醒馬上到閉館時間了,催促他們盡快離開。梁瑾像沒聽到一般,扣著傅逢朝的手腕用力收緊,僵持著不肯放開。他的神色格外恍惚,眼眶也是紅的,分明站得筆直,卻如搖搖欲墜。傅逢朝先開口:“走吧,這裏要關門了。”梁瑾依舊下意識拉住他,傅逢朝偏過頭,沉聲問:“你想說什麽?”梁瑾幹涸的嗓子眼裏連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他想要解釋,想要傅逢朝迴心轉意,卻是徒勞。傅逢朝反手按住他手背,輕輕一壓,強迫他鬆開手,轉身先走。幾步之後至電梯門前停步的傅逢朝又迴頭,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電梯往下行,停在了第一百零八層的酒店行政酒廊。門開時梁瑾勉強醒神,跟著傅逢朝走出去。酒店今天試營業,入住的多是格泰邀請來的賓客,晚宴剛結束,除了他們沒有別的人還會來這裏加餐一頓。“你剛才……沒吃飽嗎?”看著傅逢朝悠哉吃東西,食不知味的梁瑾問他。傅逢朝道:“晚宴上都是應酬,隨便吃了兩口。”梁瑾強打起精神,訕道:“那是格泰招待不周了。”“沒有,”傅逢朝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紅酒,淡道說,“梁總一個人忙著接待這麽多賓客,哪能管誰吃不吃東西。”梁瑾點了下頭,也沒什麽好說,他其實已經不想在這裏待下去,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和傅逢朝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讓他分外難熬。傅逢朝像看出了他的異狀,問他:“東西不合胃口?”梁瑾不想多說:“還好。”“真不合胃口這裏的廚師該換了,畢竟才第一天試營業。”傅逢朝隨口提醒他。梁瑾微微搖頭,這種小事根本不需要他親自操心。傅逢朝靠迴座椅裏,看著他:“你怎麽一直魂不守舍的?”梁瑾也知道自己演技太拙劣了,有些難堪:“沒有。”“那就當是我看錯了吧,”傅逢朝摸出煙盒,想起這裏禁煙,又作罷,“你不用太在意我剛說了什麽,這是我跟梁之前的事情,與你無關,我隻是不想再糾纏在過去裏而已,沒別的意思。”“我……”“梁總你是我朋友,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與梁無關。”傅逢朝的語氣很自然,似當真將他和梁分得一清二楚。梁瑾想起從前傅逢朝麵對自己時的冷漠帶刺,及至後來的轉變,他原以為是傅逢朝看穿了他所以一再試探,現在卻已經無法再思考到底是為什麽。一如傅逢朝所言,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隻有那三個月,他可能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人,更琢磨不透他。“雲琴島,才剛剛開工。”他艱聲道。傅逢朝說:“我知道,這是兩碼事,哪怕梁隻是我朋友,我也會幫他實現夢想,何況退一步說,華揚也要靠這個項目賺錢,我不會撒手不管的,更不會影響到格泰。”梁瑾勉強點了點頭,胃部的痙攣抽痛讓他格外不適,他在晚宴上除了喝酒就更沒碰過熱食。不想夜裏又難受得睡不著覺,他沉默握起刀叉,強迫自己吃下東西。傅逢朝注視著他,將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都看進眼中,慢慢喝著杯中紅酒,也沒再說話。吃完這頓宵夜又喝了半杯酒,梁瑾放下酒杯,主動問:“外麵雪下得大,你要不要住酒店裏?”“你之前說的最好的房間?”傅逢朝問。梁瑾道:“你要是想,我可以讓人幫你安排。”“那你住哪?”“不隻一間房……”“不必了,我家就在這附近,”傅逢朝打斷他,直接拒絕,“司機還在樓下等。”梁瑾隻能作罷:“那走吧。”起身時傅逢朝瞥了眼窗外,夜更深、雪更重。他忽然道:“你要是替梁覺得可惜,不如我們在一起。”梁瑾愣住,這一次他清楚聽到了雪落下的聲音,並非他的心跳聲。傅逢朝的目光落向他,仿佛並不覺得自己說了多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態度如常:“怎麽樣?”梁瑾不解:“為什麽?”“梁不是無可替代的,我既然能放下他,就沒打算再原地踏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傅逢朝若無其事地說完,最後道,“你考慮考慮吧。”梁瑾的心神比先前更亂,幾乎給不出任何反應。電梯下到客房層,他走出去,下意識停步迴身看向留在電梯裏的人。傅逢朝按住開門鍵:“我的提議好好想想,早點睡吧。”梁瑾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直至電梯門在他們麵前緩緩闔上。電梯閉合的瞬間,傅逢朝垂下眼,輕輕一哂。梁瑾一夜未眠。他在房間的落地大窗前看了整夜的雪,直到窗外燈火落寞、晨光熹微。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傅逢朝說的一句句話反複在耳邊迴蕩,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也許是傅逢朝在捉弄他,可哪怕是一句假話,他也當了真。比起傅逢朝不要了梁,他可能更不能接受在自己親手抹殺梁的存在後,連梁的愛情也要取而代之。以梁瑾的身份和傅逢朝在一起嗎?那大概更像一場笑話,也或者說是又一出騙局的開端,他做不到。他拿起手機,想發消息問傅逢朝究竟是什麽意思,刪刪減減不斷打著字,將要發出去時才驚覺這是梁的賬號,又全部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