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呢?」另一個嗬欠連天,接言道,「咱倆真是命苦啊,當初跟著鄭貴妃好好的,卻被派到這寒宮冷院遭這些活罪,唉……不過我瞧那蓉婆子也差不多了,估計再咬牙堅持幾天,咱倆就算熬出頭了……」


    徐振之暗忖:王恭妃本名王淑蓉,那二閹卻直唿其名,言語中甚是放肆,足見生前遭遇是何等的悽慘。再轉頭一瞧,朱常洛麵色鐵青,兀自強忍;許蟬卻滿臉憤然,幾欲衝出,趕緊在她手掌上捏了捏,示意她暫且忍耐。


    又聽外頭的聲音稍稍壓低:「快到地方了,咱倆說話還是小聲些吧,萬一被那蓉婆子聽見……」


    「沒事,蓉婆子病得迷糊,你就算趴在她耳邊喊,也未必聽得到。再說了,讓她聽見又怎麽?在這景陽宮,咱倆才是主子,別說是扯幾句閑話,哪怕罵她打她,那蓉婆子都得乖乖受著!」


    「可她畢竟是太子的親娘……」


    「太子又怎樣?將來坐皇位的不還是福王?我可是聽說了,前陣子鄭貴妃請什麽三詔真人卜了一卦,算出來說福王殿下有九五之象,以後定能當上皇帝。」


    「算卦的話也能信得?我小時候家裏還幫我算著能做官,可結果呢,不照樣被淨身送到宮裏來了?」


    「你那準是遇上騙子了。你看,咱倆是鄭貴妃的人吧?將來福王得勢,肯定少不了好處。退一萬步說,就算日後太子坐了龍庭,咱們也是好處多多。」


    「那又是為啥?」


    「咱們替太子伺候過他的親娘啊,明白了吧?不管是福王當皇帝還是太子當皇帝,咱們左右不吃虧就是。」


    「嘿,倒是這麽個理兒……」


    說話間,二閹推門進殿。徐振之從屏風後偷眼瞧去,隻見一個眯縫著小眼,提著個籃子;一個後背有些駝,拎著隻藥罐,皆是尖嘴猴腮,滿臉的奴相。


    朱常洛二目似刀,在他倆身上狠狠剜了幾眼,已然將二閹的模樣牢牢記於腦中。


    二閹哪想到殿上屏風後麵還藏著人?照舊與往常一樣,大搖大擺地走向殿東,挑開破布簾,闖入了鬥室。


    見王恭妃的屍身躺在炕上,二閹也沒多想,將那小籃和藥罐「咣當」往炕頭一墩,便扯著尖嗓子大叫道:「蓉婆子,起來吃飯喝藥!」


    連喚了數聲,王恭妃仍無迴應,那眯眼的啐了一口,惱道:「裝聾是不是?趕緊起來,難不成還要咱們餵你?」


    那駝背的瞧出異樣,忙爬到炕頭去看,手指伸在王恭妃鼻下一試,臉色頓時變了:「啊喲,可了不得。她……她不喘氣啦!」


    「死了?」那眯眼的一怔,立馬上前摸了一把,感覺到屍身已然僵硬,居然不驚反笑,「哈哈,真死了!天可憐見的,總算是熬出頭了!」


    那駝背的似想起了什麽,也不說話,突然掀開被子,在王恭妃屍身上翻找起來。


    眯眼的瞧著好奇,忙問道:「哎,你找什麽?」


    「金鎖!」那駝背的嘴裏說著,手裏卻一直沒停,「你忘了嗎,這蓉婆子生前,總是攥著不放,我原來偷著掂過,分量還不輕呢。」


    「對對,你不提我還真沒想起這茬兒。」眯眼的大喜,也趕緊幫忙去翻,「找到了拿出宮去兌成銀子,一人一半……真是見鬼,哪兒去了?那枕頭底下找了沒?」


    「都找遍了,沒瞧見啊……」


    「我就不信了,再仔細翻翻!」


    那墜著金鎖的項圈,此時正在許蟬掌心握著,他們就算將鬥室翻個底朝天,又哪裏能尋見?二閹再搜一氣,還是一無所獲,雖心有不甘,卻隻得憤憤然作罷。


    眯眼的氣不過,竟跳上炕去,照著王恭妃的屍身上就是一腳:「這蓉婆子好生可恨!枉我給你送吃送喝,死了也不留些好處!」


    「就是!」那駝背的也吐出一口濃痰,恨道,「活該她一輩子受氣!」


    當二閹搜屍時,躲在屏風後的許蟬,早已透過破布簾瞧得一清二楚,又見他們辱屍,哪裏還能忍耐得住?雙唇一張,就要怒罵出口。徐振之早有提防,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的嘴巴死死捂住。許蟬再要掙紮,忽覺身體一麻,登時無法動彈,原來是朱常洛出手,點了她背後的要穴。


    二閹再罵了一通,總算是消停下來,籃子和藥罐也不要了,雙雙奔出景陽宮,應是去上報王恭妃的死訊了。


    等他們走遠,朱常洛才解開許蟬的穴道。許蟬又是心疼又是惱怒,撲到王恭妃屍身上放聲大哭。


    朱常洛紅腫的眼中,好似要滴下血來,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娘,孩兒向你發誓,方才那兩個狗奴才,我定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徐振之嘆口氣,又瞧了瞧窗外:「再過一陣子,天就徹底大亮了,咱們趁著沒人,先迴慈慶宮再做商量吧。」


    「隻能如此,走吧。」朱常洛一抹臉,與徐振之拉起許蟬,含悲忍恨,匆匆退出了殿外。


    王恭妃生前,萬曆帝不理不睬。待她死後,萬曆帝更是不管不問。可屍首總留在景陽宮不是個辦法,再加上以大學士葉向高為首的諫臣紛紛上書,直到三天以後,萬曆帝這才降下旨意,命皇太子朱常洛為母治喪,將王恭妃的遺體運至殮宮暫厝。至於日後葬在何處、葬禮以何種規格辦置,卻是統統未提,就連喪銀都沒撥下過一兩,還美其名曰節省用度、一切從簡。


    見父皇沒了下文,朱常洛也不敢擅專,隻是用尋常棺槨盛殮了母親,送到殮宮停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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