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天色微明,殷紫萍正睡得香甜,子衿已經起身,簡單收拾好行李,環顧一圈,走了出去。


    剛打開門,便發現地上一卷畫卷,上麵壓著一隻山茶花。


    她彎下腰,撿起,打開,是她的畫像。


    子衿走迴床邊,打開了一隻匣子,裏麵全都是她的畫像,行走坐臥製膳的畫全都有,千姿百態,栩栩如生。


    最後,她將那張畫兒,珍惜地與其他畫像放在一塊兒。


    --


    守衛森嚴的乾清宮外,尚儀正領著冠服整齊的子衿等候。


    子衿不由自主想起先前的一幕。


    宮女們替她逐一穿戴完畢。


    彭城伯夫人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地一直落淚。


    子衿親手替她擦了眼淚,微笑起來,半晌後,她迴過神,抬眼看向眼前金碧輝煌的宮殿。


    不遠處,遊一帆遠遠望著子衿,目光複雜。


    乾清宮,朱高熾升座。


    他的身體尚未複原,兩名太監攙扶著他坐上龍椅。


    劉公公朗聲宣道:“太子嬪行朝見禮。”


    尚儀引著子衿入內,向北而立,行再拜禮,從西階上。


    女官呈上棗栗盤,子衿親手進獻於朱高熾麵前,朱高熾笑著點頭。


    她退迴原位,再次拜了下去。


    女官呈上緞修盤,要子衿將它獻給張皇後。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有瞬間的交鋒。


    張皇後勾唇微笑。


    子衿恭敬地垂下頭去。


    待行完冊封禮,子衿步出乾清宮,突然止步。


    不遠處,朱瞻基竟站在陽光下,靜靜等候著她,然後,他向她伸出了手。


    尚儀連忙製止:“太子嬪,這不合禮儀。”


    子衿望向朱瞻基,他的目光澄澈而動人,令她不由自主忽略別人的提醒,主動向他走了過去。


    尚儀要阻止,被陳蕪擋住。


    子衿試探著伸出手,被朱瞻基用力握住。


    紫禁城美麗的夕陽落在他們的身上,她望著朱瞻基一笑,朱瞻基卻轉過臉去。


    子衿微微一怔,不知他到底在別扭什麽。


    清寧宮東暖閣,胡善祥正麵而坐,尚儀引導子衿向胡善祥行四拜禮。


    拜下良久,胡善祥方才溫和道:“太子親自送妹妹迴來,便是不想委屈你,快起來吧。”


    胡善祥看了畫屏一眼,畫屏引著阿金帶領宮女們呈上禮物。


    胡善祥主動上前,挽住子衿的手,笑容滿麵:“太子嬪,母後怕我宮裏的人粗笨,親自賜下她們來照料你的飲食起居。至於錦緞釵環,是我的些許心意,望你莫要推辭。”


    子衿看了阿金一眼,正要再次行禮,被胡善祥托住,極溫柔道:“既入了東宮,便是一家姐妹,毋須如此多禮。”


    子衿輕輕頷首:“謝太子妃恩典。”


    電光火石之間,胡善祥想起從前二人下棋時,有說有笑的場景,虛假的笑意消失。


    “朝見禮很累了,早些迴去歇著吧。你們,今後好好照料太子嬪。”


    阿金等人行禮:“是。”


    待子衿和眾人退了出去,吳妙賢這才從內殿走出,嬌俏的麵上滿是不悅。


    “太子妃姐姐,陛下與皇後娘娘待她未免太寬厚,又是正式朝見又是百般賞賜。她隻是晉了太子嬪,便處處與姐姐你並肩,著實僭越太過了!”


    胡善祥麵上端著溫柔賢惠的笑:“不得妄議尊長。”


    吳妙賢撅起嘴,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胡善祥低頭,表情猙獰了一瞬,旋即抬頭看向吳妙賢,笑盈盈道:“哦,有句話我得提醒你,殿下非常鍾愛這位孫家妹妹,父皇母後自也高看一眼。若是將來有了子嗣,怕是恩寵更勝今朝。今後,你要告誡後宮姐妹,在她麵前說話多避忌些,切不可如我麵前這般隨意,免得觸怒太子,連我都救你不得。”


    吳妙賢不悅:“姐姐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她又是什麽人物,敢在您麵前放肆。何況太子的性子您還不知道麽,一心撲在政務上,哪兒有空理會女子小事?縱然喜愛她,又與草舍內的小玩意兒何異,不過三兩日的新鮮罷了!”


    胡善祥佯怒,故意警告:“不許去招惹她。”


    吳妙賢上前挽住胡善祥的胳膊,故作親昵道:“太子妃姐姐放心,我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不會給您惹禍的。姐妹們朝夕相處的日子長著呢,今後呀,誰都不理會她,日子久了,有她難受的!您放心,我始終是站在您這邊兒的。”


    胡善祥笑著拍拍她的手,目光投向門外子衿離去的方向。


    --


    尚食局大廚房,殷紫萍拎著一條鰻魚。


    “說多少迴了,不能要江鰻,瞧這骨節也太多了!子衿,你說這些人辦事……”


    話音未落,她下意識迴過頭來,看到雪蘆的笑臉。


    “殷典膳,如今姚司膳早不在尚食局了。你想她啦?”


    殷紫萍抬手敲她腦門,把罐子塞過去。


    “這根本不是伏醬,你馬上去換過,要靠東麵牆角那一壇,那壇是子衿去年三伏天的時候製的,味道才最純正,還不快去!”


    雪蘆摸了塊糖糕,一溜煙跑了。


    她又叫來個小宮女:“還不過來,鰻魚身上的涎水都沒洗幹淨,腥味這麽重!子衿在的時候手把手教你們,我可沒她有耐心,快去洗幹淨!”


    小宮女忙不迭提著鰻魚離開。


    殷紫萍望向廊下的天空,忍不住悵惘。


    蘇月華同樣心不在焉,竟把魚都燒過了火候。


    孟尚食走到她身後,溫聲道:“起鍋了。”


    蘇月華嚇一跳,手忙腳亂地起鍋。


    孟尚食以箸撥了撥魚肉:“魚肉粉而散,過了火候。”


    說完,又看了殷紫萍一眼:你們倆同我過來。


    廊下,蘇月華、殷紫萍站在孟尚食麵前。


    孟尚食目光掃過殷紫萍,聲音沉冷:“殷紫萍,太子嬪臨行前再三請求,說隻要予你機會,定能有所成就,看在她的麵上,我才升你做典膳,別讓我後悔。”


    殷紫萍目光堅定:“是,我一定竭盡全力。”


    孟尚食又看向蘇月華,嚴厲道:“飲饌之道,永無止盡,別以為精通烹調,便能永遠不敗。一桌佳肴,未到散席,庖廚怎能懈怠?!”


    蘇月華眼瞼低垂,辨不清她臉上情緒,遲疑一瞬,她才故作謙卑道:“是我的錯,請尚食寬恕。”


    孟尚食凝視二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不管你是誰,不管你誰人引薦,我隻看實力。尚食局是我的心血,我絕不會把它交給毫無交代的人。”


    二人齊聲應是。


    夜色濃濃,清寧宮西暖閣,子衿穿著禮服在等候。


    而此時的書齋內,陳蕪整理完文書,發現朱瞻基還在書房裏坐著,試探道:“殿下?殿下?殿下!”


    朱瞻基一下子迴過神來:“我沒聾。”


    陳蕪困惑地看了一眼天色:“殿下,現在這個時辰,太子嬪在殿內等著您呢。”


    朱瞻基望向袁琦,袁琦早想提醒,卻端著茶杯不敢出聲,連忙附和地點頭。


    朱瞻基突然站起身,快步往外走。


    他一路行至清寧宮外,眼看西暖閣燈燭高燃,人影幢幢,卻又站住了。


    袁琦一溜小跑跟在身後,險些沒留神撞上去。


    朱瞻基深深望了西暖閣的方向一眼,轉身就走。


    袁琦嚇一跳:“殿下,您去哪兒呀,太子嬪候著呢!殿下?”


    布置喜慶的西暖閣內,燈燭爆出花兒來,子衿還在空等。


    阿金表麵鎮定,目光卻頻頻溜向門口。


    出去候著的宮女迴來,忐忑地搖頭,阿金的眉頭瞬間皺起。


    朱瞻基來到演武場,已有一人在練箭,朱瞻基意外。


    遊一帆一箭又是一箭,仿佛與箭靶有深仇大恨,卻連射三箭未中靶心,最後一箭竟然脫了靶,顯然心情極壞。


    阿虎遠遠守著,不敢靠近。


    朱瞻基笑了:“傷好了?”


    遊一帆迴過頭來,有一瞬間朱瞻基幾乎在他眼裏看到重重殺機,然而轉瞬他便笑了起來。


    “躺得太久了,手臂都使不上力氣,再這麽幹躺下去,怕是連弓都張不開了。殿下怎麽會來?”


    朱瞻基走上前,提起地上酒壇,兩手抱壇一搖,微微驚訝:“酒聲如此清碎,隱出碎竹之音,必是好酒!遊大人月下獨酌,可惜朗月不解飲,何妨讓我來做你的酒友呢?”


    袁琦大驚:“殿下,您的傷……”


    朱瞻基舉壇飲下兩口:“人皆言燒酒烈性,最宜少飲,一人獨酌,紹酒更佳!不過,難得遇到同道中人,我喜歡!”


    袁琦忙勸道:“殿下,您今夜可醉不得——”


    遊一帆將酒壇接過去,也喝了一大口,與朱瞻基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袁琦目瞪口呆。


    遊一帆抬頭望著溶溶月色,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開口:“我字雲舟。”


    朱瞻基眉梢微壓了壓,有一瞬間的怔愣,忽而大笑。


    “好,雲舟,上元宴上我見你武藝驚人,可願與我切磋一二?”


    遊一帆頗為意外:“殿下,微臣不敢。”


    朱瞻基突然出手,遊一帆丟了酒壇,處處避讓。


    朱瞻基逼他出招,重重擊他一掌,遊一帆倒退了一步。


    袁琦從阿虎身上拔劍,擲出,朱瞻基接劍。


    遊一帆退無可退,終於長劍出鞘。


    二人刀光劍影,你來我往,遊一帆佯敗,見朱瞻基露出破綻,順勢刺向對方。


    袁琦驚駭:“殿下小心!”


    朱瞻基明明可以避開這一劍,反任由這劍刺來,刀劍相逼的瞬間,朱瞻基突然說:“你的奏章,我看過了。”


    遊一帆匆忙收手,險險停住,然而朱瞻基倒退了兩步,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傷口。


    袁琦衝上前查看,血漬映出衣襟,驚慌道:“舊傷又裂開了,哎喲,這可怎麽好?!”


    他抬手指著遊一帆,氣結:“你、你!”


    遊一帆連忙跪地:“微臣無狀,請殿下恕罪!”


    朱瞻基笑容平和:“切磋而已,刀劍無眼,怎能怪你?雲舟,起來!”


    遊一帆眉眼低垂,態度謙卑至極:“殿下寬宏大量,微臣感激涕零。不過您剛才說——”


    朱瞻基微眯著眸子,靜靜盯著遊一帆,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才重複道:“我說你的奏章,我都看過了。”


    遊一帆身子猛然一怔。


    隻聽朱瞻基又道:“自任職以來,你向皇爺爺,向父皇都上過不少奏章,不論是鹽政、漕運、稅法、海防、軍事,竟都有所涉獵,而且字字珠璣、切中時弊,可惜的是,這些奏章竟被丟棄一邊,從未有人認真看過。”


    遊一帆看向朱瞻基,竟是無限的複雜,他沒有想到那些奏章會落在朱瞻基手裏,更沒有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番評價。


    朱瞻基欲言又止,但他身為皇太子,與遊一帆過分親近,意味著籠絡皇帝近臣,思及此,他最終望著遠處的箭靶,笑笑:“你看我們兩個病人,連打架都不痛快,待傷勢痊愈後,我們再比過!”


    遊一帆恭聲應是,目送朱瞻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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