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所,遊一帆臉色沉沉,顯得心情不佳,隻低聲吩咐:“近日宮中發生的事,密信告知樂安州。”


    蘇月華猛然推開了門。


    阿虎的劍瞬間出鞘。


    遊一帆給阿虎使了個眼色:“你先下去。”


    從蘇月華身邊經過時,阿虎下意識地掃過蘇月華的麵龐,隨即快步離開。


    蘇月華當麵將食單丟給遊一帆。


    “你吩咐我辦的事,我已經照辦了,如今陛下舊疾複發,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遊一帆勾唇,麵上雖笑著,可那笑容卻顯得格外的陰冷,就像一條黏膩的毒蛇漫過蘇月華的脊背。


    思及此,蘇月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時,耳畔又傳來遊一帆似笑非笑的聲音:“若是陛下重病、太子離心的消息傳到樂安州,你說野心勃勃的漢王會有何舉動?”


    蘇月華駭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們要謀反?!”


    遊一帆失笑:“錯,是漢王要謀反才對。”


    蘇月華警惕地盯著遊一帆:“漢王謀逆,對你又有何好處?”


    遊一帆看她蒼白的容色:“怎麽,你怕了?”


    蘇月華微微凝神,怔愣半晌,才迴過神來,淒然一笑。


    “這個紫禁城裏,唯一關懷過我的人都不在了,縱然它就此顛覆,與我又有什麽相幹?隻是我不明白,你這般年紀身居高位,又得陛下信賴倚重,你到底還想要什麽呢?”


    遊一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你是說,一輩子作為皇帝的鷹犬,受他人任意驅使而活麽?”


    蘇月華怔住。


    遊一帆突然輕蔑地笑了:“我怕他朱瞻基,沒有這個命!”


    蘇月華充滿困惑地望著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旋即餘光一掃,發現一堆團起的宣紙淩亂地丟在角落。


    --


    尚食局。


    子衿輕輕撫摸過廚房內的一切,突然發現桌上備好的麵團。


    從灶台背後冒出一張塗滿麵粉的雪白麵孔,猛然竄到子衿背後,正要嚇唬她。


    子衿飛快地轉過身來:“啊!”


    殷紫萍反而被嚇了一跳,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子衿被她這般狼狽模樣逗得前仰後合。


    殷紫萍努努嘴,站起來,子衿用帕子幫她擦掉臉上的麵粉。


    殷紫萍抱怨道:“動作這麽輕,你都能發現,簡直比鬼還精。哎呀,我的湯!”


    她掀開鍋去看肉湯,被子衿阻止。


    “孟尚食說你多少迴,還是這麽心急,中途總是去揭鍋蓋,走了油,就不香了!”


    殷紫萍瞪她一眼,動作熟練地將揉勻的麵團搓長,一次次摔打、拉伸,從最初一根長長的麵條,最終拉成上千根麵條,卻是根根分明,細如發絲。


    須臾,她將麵條下鍋,迴過頭,才發現子衿趁她下麵條的工夫,分出剩餘的龍須麵製成了一窩酥。


    兩人坐著吃麵條和點心。


    子衿望著碗中湯麵,低聲喃喃:“我隻聽人說過上轎餃子下轎麵,還未聽聞送親就吃麵的呢!”


    殷紫萍正要吃麵條,聽到她這話後,突然呆住。


    見子衿突然開心地笑起來,殷紫萍輕哼:“我還以為你會很傷心,很不舍。”


    “是很舍不得。”子衿環顧四周,有一瞬間的失神,“但我母親曾經說過,琴棋書畫,烹飪女紅都是器,天下之器,皆可舍。”


    殷紫萍好奇:“那什麽不可舍?”


    子衿櫻唇輕啟,溫聲道:“《華嚴經》裏有一句話,三世一切諸如來,靡不護念初發心。母親說,唯有初發之心,不可舍。”


    殷紫萍歪著腦袋,一臉困惑:“我不懂。”


    “我見過一舞伎,鍾愛樂舞,待年老體衰,生了痹症,她卻說,自己還有手,可記錄舞譜,還有唇舌,可口述教習。不忘初發之心,何嚐不能絕路逢生呢?”子衿不由自主握住自己受傷的手,“中華之大,人才濟濟,飲饌一事,不獨缺我一人。何況庖廚之手,需顛鍋掌勺,可我的手,已很難為之了。那麽,就去我能去的地方,做隻有我能做的事。”


    殷紫萍隱隱聽出她話中之意,眸中隱隱閃過一絲無奈。


    “子衿,你還在想著當初麗妃的事?不要再想,不要去碰,那是祖製!”


    子衿眼神裏迸發出光彩:“誰說祖製就不能變呢?!”


    殷紫萍低頭,神情悲憫:“可你隻是個小小的太子嬪。”


    子衿輕輕一笑:“那又是誰說,我這一輩子,隻能當個太子嬪!”


    殷紫萍愕然:“你——”


    子衿用一窩酥堵住她的嘴。


    “被流放的逆臣家眷都能被釋放,世上還有何事不可為?紫萍,信我。”


    殷紫萍眼裏不知不覺含了淚光,卻微笑著點點頭。


    尚食局,姐妹二人躲在大廚房說著知心話,而此時的朱瞻基,闔眼靠在書齋的榻上,心中萬般滋味。


    他想到賜婚時子衿不情願的表情,正在出神。


    盛寅輕喚:“殿下?”


    朱瞻基迴過神來。


    盛寅給朱瞻基換藥:“殿下放心,這傷啊,再休養七八日,便可大好了。”


    聞言,袁琦鬆了口氣。


    朱瞻基點頭:“盛寅,父皇舊疾複發,病勢洶洶,明日我親自送你入乾清宮看診。”


    盛寅十分為難,看了袁琦一眼。


    朱瞻基給袁琦使了個眼色後,袁琦便默默退了出去。


    盛寅這才小心翼翼道:“殿下,臣去了也無用,皇上厭臣萬分,絕不會讓臣診治的。”


    朱瞻基微微一怔,旋即又耐心勸說道:“為了先前你為母後治病一事?父皇不會如此忌恨。”


    盛寅欲言又止:“殿下,臣一次醉酒,曾與同僚戲言,不知何故,傳到了時為東宮的皇上耳中。”


    朱瞻基笑了:“父皇向來寬和,很少對臣子動怒,你到底說了什麽,竟惹得父皇厭惡至今?”


    盛寅鼓足勇氣:“於大夫而言,望聞問切,望診為首,臣視病人外應,便知其內髒,則知所病矣。”


    朱瞻基雖訝異,卻還是笑道:“在我麵前,不必顧忌,但講無妨。”


    盛寅悄悄抬眼,觀察朱瞻基的神色:“臣、臣觀皇上……實非長壽之相啊!”


    朱瞻基驟然變色,一下子站了起來。


    “放肆!”


    盛寅驚恐地拜倒。


    外間,袁琦竊聽內室動靜,隻聽到朱瞻基大怒,旋即便悄然無聲,不由納悶。


    盛寅匆匆出門,邊走邊拂去額頭冷汗,迎麵撞上袁琦,嚇了一跳。


    袁琦挑眉,好奇道:“盛太醫,您這是——”


    盛寅不等袁琦說完,便匆匆離開,袁琦詫異萬分。


    --


    永寧宮寢殿。


    郭貴妃不斷迴想起張皇後意味深長的眼神,心頭的恐懼難以抑製,忍不住在殿內來迴踱步。


    玉京上前提醒:“娘娘,時辰不早,該歇著了。”


    郭貴妃皺眉嗬斥:“出去!”


    玉京驚住。


    這時,孟尚食突然走進殿中,看向玉京:“你先下去吧。”


    玉京看郭貴妃一眼,見其默許了,這才退下。


    郭貴妃在殿中來迴踱步,神色焦灼:“陛下不肯見我,我卻連所犯何錯都不知,為何會如此?我向你問策,你不是很有辦法麽,為何不言語!”


    孟尚食恭敬行了一禮,這才掀眸看向郭貴妃,意有所指道:“貴妃娘娘,現在可不是為聖寵煩惱的時候,真正的災禍,已近在眼前了。”


    郭貴妃瞬間看向孟尚食,幾乎無法控製嘴唇的顫抖。


    “你是說——不,陛下春秋鼎盛,又福澤深厚,很快會康複如初!”


    孟尚食眉眼低垂,聲音平靜得幾乎辨不出任何情緒:“娘娘,今日觀陛下氣色、步態,比往日病況如何?安危相易,福禍相生,您何等聰明,還需奴婢提醒麽。”


    郭貴妃望向殿內的沙漏,眼看著那沙子點滴流逝,仿佛看到自己生命的倒數,良久,她才艱難地道:“不,等等,再等等!”


    孟尚食輕笑一聲:“唯願陛下早日康複,以慰娘娘之心。若是不然,娘娘,尚需早做防備!”


    聞聽此言,郭貴妃猛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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