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這日,雲層堆疊,朗日掩隱在層雲之後,微風徐徐,倒有幾分涼意。


    這樣一個宜外出的日子是蘇荷的生辰,今日她便十八歲了。


    蘇荷今日梳著精巧的垂雲髻,簪著丁香珠花,特意穿了身新做的桃紅衣裳,整個人嬌俏又靈動。


    她今日倒收了不少禮物,丹朱、雲丫、如慧、和巧四人都送的親手做的荷包絹帕等物,而季湘則送了一尊泥塑的錢童。就連程昭都順手從匣子裏拿了塊玉葉子賞給她,雖然沒多少心意,但卻勝在貴重。劉姝雖未送禮,可早應下請蘇荷去醉春風吃酒。


    用過早膳後不久,蘇荷便拉著劉姝等人出了府門。一行七人,兩輛馬車。眾人經過鴻池時,停下閑玩了一陣,賞了賞所剩無多的荷花,而後便直奔醉春風而去。


    眾人進了樓上的雅間,蘇荷點了醉春風的招牌豆腐宴和燔炙乳豬,她未點烈酒隻點了幾種果酒。


    因劉姝在眾人不敢太過放肆,可也說笑玩樂地吃了一頓酒席。


    午後,眾人從醉春風出來,麵上都泛著紅暈。


    蘇荷一眼便瞧見了打馬而來的何善骰,他在石階下拉停了馬。她望著他那雙含情的桃花眼,臉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她下得階來,仰頭問道:“何若磐你怎的在這兒?”


    何善骰紺青色巾幘束發,一身青蓮色窄袖衣裳,腰間係著天青色繡紫丁香的荷包。他含笑坐在高頭大馬上端的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他朝蘇荷笑了笑,翻身下了馬來,笑迴道:“我是來尋你的。今日你生辰,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定會喜歡。”


    蘇荷看著他腰間的荷包,圓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她興致勃勃地說:“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好地方!”


    一陣微風拂來,桃紅色和青蓮色的裙擺相互撩動,透著親近之意。街上行人都忍不住看向這對姿意親近的男女,他們暗想,這炎炎夏日,倒吹來了一陣春風,撩動著心弦。


    季湘笑看著那說話的二人,她向身旁的劉姝輕聲說:“公主你瞧,倒真是郎情妾意,連旁人都顧不得了。”


    這話說得劉姝等人笑了起來。


    何善骰這才上前來向劉姝行禮。


    蘇荷眉目含笑地走迴劉姝身旁,歡喜道:“公主,他要帶我去個好地方,諸位也同去吧。”


    劉姝看著蘇荷那歡喜模樣心中也跟著歡喜,她笑著搖了搖頭,口內說:“你去吧。我不勝酒力,想著迴去歇一歇。”


    季湘也笑道:“蘇荷,我們啊都有些醉了,可沒有你這樣的好興致了。”


    “你們酒量這麽差嗎?”蘇荷疑惑。


    丹朱望著蘇荷笑說:“這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雲丫“嗬嗬”地笑了起來,打趣道:“我看你才是真醉了,難道看不出來我們是想讓你和大司農丞獨處嗎?”


    蘇荷羞赧得耳垂都發紅了,可她嘴上卻說:“那我倒要謝謝你們的好意了。”


    一旁的何善骰因蘇荷的反應心中歡喜,他拱手笑道:“多謝諸位成全!”


    “好不害臊,當真是天生一對。”季湘又看向劉姝說:“公主,我們走吧。您可得好好歇一歇,說不得不久之後又要操持一場婚禮。”


    蘇荷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盡管喜歡何善骰,可卻還未想過要嫁給他。一來她隻想陪在劉姝身邊,二來她還未想過要嫁做人婦。不過往後便說不準了,隻是現下她沒有這樣的心思。


    她看向季湘微笑著說:“季管事說笑了,何大司農丞還在服喪呢。”


    她又看向劉姝叮囑道:“公主若實在難受,定要喝碗醒酒湯。”


    “我知曉了,你不必憂心我。”


    劉姝朝蘇荷笑了笑後提著裙擺上了馬車。


    季湘等人也各自上了馬車。


    待眾人走後,何善骰牽著馬帶著蘇荷往前行去。一時之間,二人都未說話,各有各的心思。


    蘇荷想著是不是該與何善骰說明自己心中的想法,也要問一問他心中作何想。


    而何善骰也在想著婚嫁之事,他是想娶蘇荷的,他想若是能和她白頭偕老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可他並不急切,婚姻大事自然該考慮周全,莫要鬧得和他父母那般。況且他知曉她是愛慕自己的,從她那歡喜的眼睛中,他總是能看到自己的身影,這便足夠了。


    如此想著,他便看向了蘇荷,他望著她嬌俏的側臉,含笑說:“蘇荷,我與你在一處很歡喜,至於其他的並不急於一時。”


    蘇荷轉頭看向他,她心中的疑問已然清晰明了,她臉頰上露出了甜甜的梨渦。她說:“如此甚好!”


    心意相通的兩人相視一笑,如春風拂動花蕾一般愉悅動人。


    蘇荷正想開口問何善骰要帶自己去何處,卻瞥見那許久未見的將作大匠蘇柳。她幾步上前,含笑喚道:“蘇內侍。”


    蘇柳麵目和善,發間隱隱可見幾絲白發。他未穿官服,穿了身魚紅的廣袖深衣,內襯白衣,紅白交疊倒讓他減了些年歲,添了幾分精氣神。


    他站在馬車旁,正想踩著車凳上馬車,卻聽見有人喚他,不由聞聲看去,卻見是許久未見的蘇荷。


    在皇宮中時,他與蘇荷攀談過幾次,他對這個爽朗討喜的女娘頗有好感。他先是笑了笑,而後又想到什麽,麵色變得複雜起來。他轉過身去,看似自然地將馬車門掩上了。他這才又轉身麵向蘇荷,拱手笑道:“蘇娘子,別來無恙?”


    蘇荷屈膝迴了一禮,笑說:“我自然無恙。不想我今日生辰,還能遇見蘇內侍,想來是緣分。”


    “原來是娘子生辰,在此恭祝娘子生辰喜樂。”


    “同喜,我瞧內侍也滿臉的喜色。”蘇荷看向馬車後的脂粉鋪又問道:“內侍這是來買胭脂水粉?”


    蘇柳略想了想說:“是,相熟的宮女托付的。”他偏頭看了看馬車,又道:“蘇娘子,在下還有要事,隻能改日再敘了。”


    蘇荷笑著應下,她看著蘇柳上了馬車,又目送著馬車離去。


    何善骰雙手抱於胸前,他望著遠去的馬車,別有意味地笑了笑,又看向蘇荷說:“你信不信,那馬車內必定還坐著一位女子?”


    蘇荷看向何善骰,麵上露出驚疑。她想起了剛才蘇柳那關掩車門的舉動,便點了點頭。她看向前方已經遠去的馬車,說:“或許是吧。不過這也沒什麽,身為內侍本就悲苦,自然要尋些慰藉的。”她看向他說道:“蘇內侍不隻有修建宮室的好技藝,他待人也真誠和善,望他也能喜樂吧。”


    何善骰牽著馬兒繼續前行,他仰頭看向高遠的雲天,開懷道:“人生在世,圖的也就是個喜樂!”


    “自然”,蘇荷望著何善骰笑了笑,“我此生最大的願想便是守著公主平安喜樂地過活。”


    何善骰低頭看向蘇荷,他迴之一笑,說:“我以往隻想留在太尉身邊歡歡喜喜地過活,可現下又多了一個你。”


    蘇荷一時之間沉醉在那雙含情的桃花眼中,心中的歡喜滿溢讓她有些飄飄然。她想那醉春風的果酒倒似烈酒一般,讓她也醉了。好一會兒後她才含羞帶怯地低下了頭。可她臉頰上的梨渦就像是融了蜜一般,叫人瞧著便覺得甜。


    何善骰看著蘇荷那少女含羞的模樣,心中也像融了蜜一般的甜。他笑著停下了腳步,柔聲說:“到了。”


    蘇荷聞聲抬起頭來,她順著何善骰的目光看去,卻發現她們在洛京最大的賭坊長樂坊門前。她聽著裏麵吆五喝六的聲音,既驚訝又興奮地瞪大了眼。她問道:“你要帶我進賭坊?”


    這長樂坊原本是何善骰父親的產業,後被他母親變賣,如今他又贖了迴來,並擴張修繕了一番成了京城最大的賭坊。


    長樂坊的傭人誰不識得這賭坊背後的東家,他們滿臉含笑地迎了出來。


    何善骰的馬已被傭人牽走,他笑向蘇荷說:“走,我帶你贏錢去!”


    蘇荷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興致勃勃地跟著何善骰進了賭坊。


    蘇荷第一次進賭坊自然瞧什麽都新鮮,她在看見賭桌上那一堆小山似的銅錢幾乎走不動道。


    何善骰的賭術是童子功,他尤其精通博戲,那象牙骰子被他擲得那叫一個好。幾局下來,他便贏了不少錢。他將這些錢給蘇荷做本錢,讓她親自下場去贏錢。


    蘇荷雖不熟練,可運氣不錯,玩了幾局除了本錢外還賺了不少。


    何善骰拉著意猶未盡的蘇荷從賭桌旁起身,他告訴她在賭桌之上應見好就收,過猶不及。他帶著蘇荷去了賭坊後院,那裏又是另一番歡樂景象。


    寬闊的院中,一堆一堆地圍聚著不少人,他們鬥雞鬥狗鬥蟋蟀,甚至有鬥魚的,贏了的歡唿,輸了的叫罵,那場麵好不熱鬧!


    幾個時辰後,蘇荷抱著一大袋銅錢滿載而歸,她說要與何善骰平分,但他卻推拒了,說這些銅錢是她的生辰禮。她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迴了太尉府,蘇荷向何善骰道謝後去了君川閣,她要將自己在長樂坊的所見所聞,還有自己心中的歡喜告知劉姝。


    劉姝坐在矮榻上,她看著蘇荷那抱著一大袋銅錢喜笑顏開的模樣也歡喜地笑了起來。她望著她臉頰上的梨渦,由衷地說:“阿姊,隻要你歡喜便好。”


    蘇荷坐在劉姝身旁,她將錢袋放在榻上,拉著劉姝的手笑說:“公主放心,我很歡喜。”


    兩人略說了會兒閑話,蘇荷便往廂房行去,迴了自己房中。她用一個木匣將那袋銅錢裝好,她打算將這些銅錢好好收藏,這不僅是生辰禮,還是她和他一起贏來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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