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庭內燈火通明,閣樓之上人影微晃。


    劉姝跪坐在妝台前,蘇荷將她發髻上的釵環卸下。


    窗外傳來此起彼伏的蟲鳴聲,蟲鳴聲中夾雜著吵鬧的人語聲。


    蘇荷聽著那從練武場傳來的吵鬧聲,笑道:“公主,奴婢今日是初次瞧見這般真切的熱鬧!”


    “是啊。”


    劉姝說著點了點頭,她聞到了若有似無的太平花香,勾唇笑了起來。


    她明白蘇荷話中的意思,她們以往在規矩森嚴的皇宮之中經曆過的熱鬧,與今日這般有煙火氣的熱鬧比起來便顯得清冷疏離。那些侍衛廚娘推杯換盞,說笑逗趣,雖無禮儀規矩,卻並不讓她討厭。她想,她並不是不愛熱鬧了,隻是不愛那些虛假的熱鬧。


    處在這樣真切的熱鬧之中,她如兒時一般,不再覺得自己隻是公主,也是這些歡聲笑語之人的親朋好友。她也因她們的歡笑而感到歡喜。


    蘇荷又笑說:“公主,我也未想到季管事竟會與石侍衛長成婚。我瞧著他們平日裏連話都不多說的。”


    是的,今日是季湘和石磊大婚之日,太尉府上下歡喜慶賀,就連玄詭軍中的幾位將士也來恭賀。


    季湘終於不用再獨坐花房,她有了陪著她等待菊花綻放的良人。


    這時,那準備著洗漱沐浴之物的丹朱笑說:“奴婢今日見著刮了胡子的石侍衛長還一時認不出來,是瞧著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和身上的婚服才認出來的。”


    “誰說不是呢?奴婢也未曾認出來。”雲丫提著一桶熱水上了樓梯。


    劉姝笑說:“人們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我瞧著兒郎也不外如是。”


    蘇荷已將釵環卸盡,她正鬆著劉姝的發髻,她想起練武場上的趣事笑出了聲。她說:“那些人一個勁兒地灌石侍衛長酒,季管事還替他擋了許多。聽這聲音,這夫婦二人恐怕還未走脫。”


    雲丫笑得眉眼彎彎,她邊將熱水倒進浴桶中,邊大聲說:“隻怕他夫婦二人今夜是不得洞房了。”


    這話說得室內的人都笑了。


    這時,樓梯口傳來了輕悄的腳步聲,緊接著如慧、和巧上了樓來。二人轉過欄杆,向劉姝行去。近得前來,二人低頭屈膝,行了一禮。


    年歲稍長的如慧迴稟道:“公主,四娘已安置妥當。”


    那林四娘和徐蔓,還有徐淳夫婦也來了今日的婚宴。四娘為人豪爽,喝酒的架勢不輸場上的兒郎。她也從未這般痛飲過倒先醉了。


    劉姝看向她們點了點頭,又問道:“可醉得厲害?”


    如慧迴說:“人已昏睡過去。奴婢們原本想留下人照看,可徐娘子說有她就夠了。”


    劉姝的烏發鬆散下來,垂落在身後,在燈火之中散發著潤澤的幽光。她想著那長相相似的母女二人站起身來,由衷道:“她們母女二人著實令人欽佩。”


    蘇荷也站起身來,她想起自己那酒鬼父親,不免羨慕地說:“徐娘子的親人才算是親人,她遭此大難她們都維護支撐著她。”她頓了頓又說:“徐娘子的堅韌心性,奴婢也是自愧不如。”


    劉姝歎道:“經此大難,還能不被壓彎脊梁,如此心性確實少見。可我們女娘本該像她那般傲立於風雨之中!”


    丹朱轉過帷幔,走上前來屈膝道:“公主,水備好了。”她直起身來,不免擔憂地說:“隻怕徐娘子往後不好尋親事。”


    雲丫自懂事後便期盼著要與自己喜愛的人成婚,她提著水桶湊上前來,皺眉道:“是啊,她隻怕難與喜愛的人成婚了。”


    劉姝嚴肅地說:“若那兒郎隻在乎此等事,這婚不成也罷。”


    蘇荷點頭讚同:“公主說的是。徐娘子那般能幹,養活自己不在話下,哪裏就非要嫁人成婚?”


    如慧、和巧自小便無親人,她們都渴望著親人的關懷和家庭的溫暖。


    如慧抬眼看向蘇荷,她小聲說:“可若不成婚,便無有兒女,豈不孤寂?”


    一旁的和巧低聲補充道:“百年之後,也無子嗣焚香祭拜,豈不可憐?”


    “可若嫁的兒郎不堪,不止自己遭罪,那兒女也跟著遭罪,那還不如不嫁!”


    蘇荷反駁道。


    劉姝聽後與蘇荷對視一眼,讚同地點了點頭。


    這時,室內年歲最長的朱丹開口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也不能一概而論。”她又看向劉姝,輕聲說:“公主,該沐浴了。”


    劉姝點了點頭朝浴桶行去。


    如慧像想起了什麽,她忽然開口說:“公主,四娘醉酒說了些話,說有什麽流氓上她家滋擾生事。”


    劉姝聽了這話停下了腳步,略想了想說:“想來還是跟莊滄有關,我會告知太尉,派幾個侍衛上她家守著。如今也快到稻收時節,也好幫著將稻穀收割了。”


    “公主仁善”,如慧說著和雲丫和巧一般退至一旁。


    劉姝看向她三人說:“你們也辛苦了,去歇著吧。”三人齊聲答應,劉姝這才又朝浴桶行去。


    那三人輕悄地下了樓梯。


    丹朱去將帷幔放下。海棠屏風後,蘇荷替劉姝脫下衣裳。


    劉姝剛在浴桶中坐下,那帷幔便被一隻寬大的手掌挑開了,程昭含笑轉過屏風走了進來。他麵色微紅,穿著一身薄藍的廣袖直裾。他雖喝了不少酒,卻無醉意,腳步仍舊沉穩。


    他目光沉沉地瞧著水中的劉姝,口內命令道:“你們出去。”他頓了頓,又別有意味地說:“我來服侍公主。”


    劉姝羞得耳垂透紅,她偏頭瞪了一眼程昭後低垂下了頭。


    蘇荷和丹朱卻習以為常地答應著出了帷幔。二人快速下了樓梯,提了一盞燈籠往廂房行去,她們知曉今夜用不上她們了。


    行過芍藥之間的青石板路,往左拐過月洞門,在那迴廊上,二人瞧見隻雲丫房中點著燭火,便相攜著走向那間房。


    雲丫、如慧、和巧三人坐在床榻上。雲丫手中搖著九華扇,小巧的臉蛋上堆著笑容,正興致勃勃地說著話。而如慧、和巧隻是含笑望著她,靜靜地聽著。


    蘇荷和丹朱走到房門處時,正聽見雲丫說:“我覺得駱長史比何大司農丞要好看。”


    聽了這話,蘇荷站在門外,笑道:“可他這個人冷冰冰的毫無趣味。”


    那房中的三人雖比蘇荷大,可蘇荷卻是公主身邊的老人,她們便站起了身來。


    雲丫走到門口處,她歪著頭說:“我卻不這般覺得,駱長史才十九歲,隻比我大半歲,卻比我沉穩得多。這樣的兒郎可是少見的。”


    丹朱手提著燈籠,含笑說:“確實,駱長史是少有的沉著冷靜。”


    蘇荷卻撇了撇嘴,反駁道:“他性子如此冷清,一天也沒幾句話,和他呆久了著實憋屈。”


    “原來你喜愛那話多的何大司農丞”,雲丫笑著打趣。


    這些時日,蘇荷跟著何善骰學騎馬,倒與他相熟許多。她覺得他這人與她脾性甚是相投,一樣的愛錢財,一樣的愛談天說地,她心中對他自然有了好感。


    可情竇初開的她卻不大懂得喜愛究竟是何模樣。雖模糊不清,她卻也沒否定雲丫說的話,她雙手叉腰道:“好啊,你也敢打趣我!”她說著,踢掉鞋子,走進室內去抓雲丫。


    如慧和巧瞧著那倒在床榻上互撓著癢的蘇荷雲丫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門外的丹朱笑了一會兒,便提醒道:“小聲些!”


    那床上的二人這才住了手,衣衫淩亂地坐起身來。


    丹朱瞧著她們那模樣搖頭笑了笑,無奈地說:“這般熱的天,也虧你們有心情玩鬧。我是受不住了,先去洗漱了。”她說完,提著燈籠迴了自己房間。


    如慧、和巧也告辭出了房門。


    蘇荷出了一身薄汗,她拿起床上的九華扇替自己和雲丫扇起風來。二人輪流搖著扇,坐著又說了會兒閑話才去洗漱。


    而那閣樓之上卻是光影搖動,水花四濺,一片麵紅心跳的旖旎光景。


    次日,劉姝又是近午時才起得身來。程昭被皇帝留在宮中用午膳,劉姝獨自用過飯後,腰酸背疼地倚在那四足楠木矮榻上。


    室內的步步錦欞花的支摘窗雖緊閉著,可前後的雕花木門卻洞開著,蟬聲伴隨著微微的涼風襲來。她半眯著眼,打了個哈欠。她為昨日的婚禮操勞了多日,昨夜又不得安歇,自然精神不濟。


    一旁守著劉姝的蘇荷瞧著她那昏昏欲睡的模樣,不解問道:“公主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的還這般精神不濟?”


    劉姝羞赧地咳了咳,她忍著睡意坐起身來,轉移話題道:“蘇荷,再不久便是你的生辰,你想如何過?”


    “我想去醉春風吃酒”,蘇荷是一早便想好了的。


    “好”,劉姝點頭,“那日你最大,你想如何便如何。”


    “那公主和雲丫、丹朱、如慧、和巧都要與我一道去,我要熱熱鬧鬧地吃一迴酒。”


    劉姝笑說:“你和何若磐待得久了,倒學會了飲酒。待丹朱她們也如你這般,整個太尉府都成酒壇子了,裝的淨是些醉鬼。”


    蘇荷想象著整個太尉府都是醉熏熏的人,不由得笑出了聲。她又打了個抖,膽怯地說:“隻怕太尉要一劍一個把我們都砍了。”


    劉姝替程昭辯解道:“那倒不至於,他頂多把你們每人都打一頓板子。”


    蘇荷拉著劉姝的手腕搖了搖,口內求道:“那公主可一定要替我求情!”


    劉姝想著程昭那威嚴的麵容,笑道:“說不得他連我也一起打了呢。”


    “怎會?如今太尉對公主是疼愛有加,自然對公主是千依百順的。”


    劉姝長長歎了口氣,她意有所指地說:“我倒希望他不要這般疼愛我,這時日一長,我隻怕受不住。”


    蘇荷倒是疑惑起來,睜著那水潤淨透的圓眼睛看著劉姝,倒把劉姝看得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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