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姝迴君川閣洗漱休整了一番後便跟著程昭去了太尉府的暗室。


    暗室之中,燈火搖曳。火光之下,各式刑具泛著幽幽寒光。


    鹿竹盤腿坐在室內,他發髻有些鬆散濕潤,但身上並無傷痕。他被冷水潑醒後,便一五一十地將他拐走劉姝的事情交代了。


    故而,駱伏沒能在他身上用刑。駱伏當時想,若他真的不願說又有什麽刑罰能撬開他的嘴呢?這世上最慘痛的刑罰,他不是已經遭受過了嗎?


    劉姝走到鹿竹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鹿竹卻沒有抬眼看劉姝,隻是看了一眼她腳上精致的繡花鞋。他動了動麻木的腿咬著牙站起身來。他挺直了腰背,雖困於暗室,卻如霜雪難折的翠竹一般。他靈動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暗,他看向她勾唇說:“公主迴來了。”


    劉姝目光沉沉的與鹿竹對視,冷聲說:“是,我平安迴來了。”她說完,便向一旁的程昭伸出手去。


    程昭勾唇笑了笑,解下了腰間那把錯金黑鞘劍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劉姝朝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用劍鞘重重打在鹿竹的手臂上。


    鹿竹捂住手臂,痛得倒吸了口涼氣。


    劉姝看著鹿竹那吃痛的模樣滿意地笑了,她將劍遞迴給程昭。


    程昭接過長劍,他那深邃的眼睛卻始終望著劉姝,可猛然間他眼中就蹦射出狠厲的寒光,這寒光同他手中的劍一道狠狠地打在了鹿竹的身上。


    鹿竹背後鈍痛,背上的肋骨似斷裂了一般。他受不住那力道,一下趴倒在地上,冰冷的地麵磕得他的手肘膝蓋生疼,讓他痛唿出聲。


    程昭冷著臉將劍掛迴腰間,以上位者的威嚴姿態說:“你害公主遇險,不殺你已是最大的仁慈!”


    鹿竹咬牙忍痛,對於程昭的話隻在心中冷笑。


    劉姝雙手交疊在身前,以公主的傲慢姿態對鹿竹說:“現下,你該明白我在馬車上忍受的痛苦了!”


    鹿竹忍著痛笑了笑,他雙手撐在地上,抬起頭說:“公主當真是睚眥必報!”


    程昭在一旁抱著手笑說:“如此甚好!有仇自然該報!”


    劉姝沒有看向程昭,卻勾著唇笑了起來。她看著鹿竹道:“我聽聞你在山下看到了人影。”


    “是,我看到了。”鹿竹坦然承認,“我也想過公主或許會有危險,可我不願對公主施以援手。”


    劉姝看見鹿竹那靈動的眼眸中透著恨意,她對這恨意似懂非懂,她問道:“為何?”


    “嗬嗬”,鹿竹冷冷地笑了笑。他掙紮著站起身來,又咬牙切齒道:“公主問我為何,公主當真不知曉嗎?我生來便是孤兒,這世上沒有幾人對我好。可對我好的人,除過殿下外,皆因公主而死!駱阿姊是,夏姑姑是,就連淑柔阿姊也是!公主若無害人之心,那便該是災星!”


    劉姝心中震撼不已,她想起許多死去的人,不由得朝後退了一步。她緊握雙手,微微搖著頭,情緒複雜的眼眸中泛起淚光。


    “好一招殺人誅心!”程昭放下手來,他一步走到劉姝身後,在她耳邊沉聲道:“公主,你當真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們?”


    劉姝背靠在程昭胸前,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聲。她穩了穩心緒上前一步,看著鹿竹沉聲說:“如此說來,你也是災星啊。對你好的人都死了,不是嗎?”


    鹿竹的臉上出現慌亂之色,他搖著頭,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劉姝看著鹿竹那無助痛苦的模樣嘲諷地笑了笑,她又說:“災星之言本是謬論。對於駱薑和夏姑姑我問心無愧!”


    “駱阿姊不過打碎了你一套玉盞,你便要了她的命!你竟敢說問心無愧!”


    鹿竹很激動,眼角發紅。可劉姝卻異常平靜,她說:“那套玉盞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你可知我有多珍愛它們?可知它們承載了多少我與母親的迴憶?我曾告誡過,不準任何人碰我母親的遺物。可她不僅擅動,還當著我的麵故意摔碎了。”


    “你怎知她是故意的?”鹿竹沉聲問。


    “她得了劉嬌的好處。”劉姝語氣淡漠地迴說。


    鹿竹略想了想便明白了過來。劉嬌自小便與劉姝不睦,自然想要整治劉姝。他皺眉道:“可你也不該要了她的性命,她家中還有寡母幼弟全靠她一人養活!”


    “我要她的命有何用?她縱使死千百次,我母親的玉盞也不能完好了!是她供出了劉嬌,皇後命大長秋杖斃了她。”


    那是馮茹初次殺人,為了她女兒的名聲殺人。她午夜夢迴總是會因為不安而驚醒,她總是忘不了那鮮血淋淋的宮女。那也是她初次訓斥責罰劉嬌,那之後劉嬌也收斂了許多。


    鹿竹沒想到和善端莊的皇後竟也如此心狠手辣,他冷笑著跌坐在地上,紅著眼喃喃道:“皇家果真無情!”


    劉姝垂眼看著鹿竹:“至於夏姑姑,她人雖在我身邊,可並不完全是我的人,我管不住她的手腳,更管不住她的心。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頓了頓,放柔了聲音又說:“而淑柔阿姊,我對她確實愧疚。”


    “當真是可笑!”鹿竹猛地仰起頭來,“公主勸殿下舍棄阿姊時可有愧疚?可知她會有多痛?”


    他低下頭閉上了眼,想起了許淑柔溫柔的麵容,也想起了初次見到她的情景。


    那是一個夏日黃昏,鹿竹被大一些的宮人欺負了,躲在一叢翠竹後哭泣。恰巧經過的許淑柔,聽聞哭聲尋了過去。她看到一雙如鹿般靈動的眼眸,可那眼眸此刻噙滿了淚水,好不可憐。


    許淑柔動了側隱之心,蹲下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鹿竹帶著哭腔迴道:“小三。”


    許淑柔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說:“這個名字不好,我可否為你取個名字?”


    鹿竹從未被人如此溫柔對待,他愣愣地點了點頭。


    許淑柔看了看他靈動的眼眸,又看了看被晚風吹拂著的綠竹,她笑說:“便叫鹿竹吧,如鹿如竹!”


    “好。鹿竹,如鹿如竹。”他點頭重複。


    美好恍如昨日,可卻永遠迴不去了。鹿竹睜開眼來,眼中噙滿淚水,那模樣如許淑柔初見他時一般可憐。


    劉姝也不免動了側隱之心,她望著他說:“你走吧。”


    鹿竹落下淚來,他暗道:“我最愛之人已不在世上,我又能走去何處?”


    劉姝轉頭看向暗室門外,她緩步行去,卻在門外看到紅了眼的駱伏。


    駱伏急忙低下頭,抱拳拱手喚道:“公主。”


    劉姝望著眼前這個勁瘦清冷的少年心緒複雜起來,她柔聲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可是駱伏,我對你阿姊問心無愧!”


    原來她早就猜到那駱薑是駱伏的阿姊!


    其實,駱薑死後,劉姝曾命宮人將駱薑攢下的錢財轉交給她的親人,隻是那些宮人哪裏會為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公主四處奔走打聽,那些血汗錢也就被宮人昧下了,隻是劉姝不知曉罷了。


    駱薑死後,年幼的駱伏和他多病的阿母便無以為繼了。不久後,他阿母也病死了。在他賣身葬母,險些餓死時被程昭所救,後來,他便隨著程昭入了衛海營。


    從青州來到洛京後,駱伏曾查探過駱薑為何而死,他知曉的與鹿竹相差不多,便以為是劉姝害死了他阿姊,故而對她心懷恨意。隻是後來,程昭在探查劉姝和她身邊的人時,查出了駱薑之死的真相,且告知了駱伏。程昭促成皇後唯一的女兒劉嬌和親,並讓劉嬌嫁給了無權無勢、卑微低賤的四王子冒頓,也算是替駱伏報了仇。


    可駱伏對於劉姝仍舊是有怨的。他此刻聽了她的話心中生起一陣惱怒,他暗想:雖不是你殺的她,可也是因你而死,你怎能說問心無愧?若你不將她交給大長秋,或許她就不會死!那些玉盞難道比人命還貴重嗎?


    劉姝看著駱伏青筋暴起的手,便知他心中有多惱怒。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而後嚴肅道:“我不管你心中做何想,恨我也好,不恨也好,可莫要再加害我,若再犯,必不輕饒!”


    好一會兒後,駱伏才咬牙迴道:“小人不敢。”


    劉姝轉身看向程昭,問道:“我是借著太尉的勢,才敢對他頤指氣使,不知太尉做何想?”


    程昭看了駱伏一眼,他說:“公主,他年歲小,隻是一時想不通罷了,情有可原。也請公主放心,他定不敢再加害公主。”


    “太尉如此說,我就放心了。”


    劉姝說完轉身離開了。


    程昭抬手拍了拍駱伏的肩膀,沉聲道:“好自為之!”


    駱伏眼中泛著淚光,囁嚅了一下嘴唇,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鹿竹從太尉府門出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車駕旁,一身玄衣的劉淵。他下得石階來,一下跪在了劉淵麵前。他其實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他在謀劃拐走劉姝時,便未想過能再迴到他身邊。


    劉淵已知曉鹿竹做的事,他經過一番掙紮後,還是決定親自來一趟太尉府。他垂眼看著鹿竹說:“連你也要離我而去嗎?念月走了,你也要走了嗎?”


    鹿竹垂淚磕頭道:“小人有罪!”


    “起來吧。”劉淵紅了眼,“念月將你帶到我身邊,我又怎忍心見你流離失所?隨我迴東宮吧。”


    鹿竹磕頭於地,他哽咽道:“小人謝殿下。可小人不願再迴宮,宮牆高深,人心難測,小人隻願守在阿姊墓旁了此殘生!望殿下,成全!”


    劉淵眼中泛著淚光,他心中一番掙紮,最後還是打算成全鹿竹。他閉眼道:“罷了,你們都走吧!”


    鹿竹再次磕頭道:“多謝殿下,望殿下保重!”


    他站起身來,退後幾步,轉身離去,第一次將背影留給了劉淵。


    自此後,他便隻是他愛慕之人的守墓人!


    劉淵含淚目送鹿竹離去,待他走遠,他含悲忍淚地進了太尉府去看望劉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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