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在中春,陽和方起。


    次日,晴空萬裏,冬日的餘寒在燦爛的陽光中消散,華沐苑中的那株海棠樹終於冒出了點點嫩綠。


    自太後去世,劉姝便經常起得晚了,總是天光大亮了才起身洗漱,今日也未能例外。


    此刻,她跪坐在妝台前看著鏡中自己臉上那顯眼的紅手印皺起了眉頭。


    蘇荷在一旁氣惱道:“也不知那賢妃用了多大的力。”她又後悔起來:“早知曉昨日就該用冰帕子敷一敷的。”


    劉姝摸了摸自己隱隱作痛的臉頰,疑惑道:“昨夜並未覺得疼,今日怎變成這般模樣了?”


    這時,夏姑姑手中拿著一個藥瓶轉過了屏風來,她向劉姝福了福身,跪坐下來輕聲道:“公主,擦點藥吧。公主這般怎好見人。”


    劉姝轉身看向她笑了笑:“多謝姑姑了。”


    蘇荷上前拿過藥瓶,替劉姝抹了薄薄一層藥。


    那藥冰冰涼涼的倒很舒服,藥味也不是很濃,但劉姝聞著還是忍不住地皺起了眉。她最討厭藥味了,她母親和外祖母死時便是滿屋子的苦藥味,那味道讓她覺得窒息,覺得心痛。


    蘇荷看著她皺起的眉頭,寬慰說:“公主忍一忍吧,過不了多久味道就散了。”


    劉姝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她轉頭看向屏風外,她看著那斜照進來如水一般的日光中緩緩飄浮著的塵埃覺得心中寧靜。她笑了笑喃喃道:“今日倒是個豔陽天。”


    夏姑姑聽見這話,笑說:“是啊,春日是真正地來了,窗外的那株海棠也終於冒了嫩芽。”


    蘇荷收了藥瓶,她心裏也歡喜起來,一時興起說:“公主,今日天好,不如穿那套海棠紅的衣裳吧。那是去歲秋日做好的,還從未穿過呢。”


    劉姝垂眼看著自己白色的寢衣,神色突然落寞起來。自她外祖母去世後她便再未穿過豔麗的衣裳,如今她小舅父也病逝了,她如何有心思穿那桃紅柳綠的衣裙,戴那精致華麗的首飾。


    她搖了搖頭,輕聲說:“不了”,她又抬頭看向蘇荷笑道:“還是讓它繼續壓箱底吧。”


    蘇荷知曉劉姝的心思,她懊惱地垂下了眼,她應了一聲後去替她拿了套月白的廣袖直裾。


    用過早膳後,劉姝便去書房寫她昨日未寫完的佛經。她把全部精力傾注在筆端,一筆一劃力求完美,竟未察覺到有人進了書房。


    還是在貴妃榻上做針線活的蘇荷瞥見了那高大的身影,她驚得手指被針紮了一下卻也顧不得疼,急忙起身行禮道:“拜見太尉。”


    程昭一身玄色官服,頭戴鶡冠,腰係金印紫綬,腳穿白色足襪,周身透著威嚴。


    他站在門口處,目光炯炯地看著攀膊束袖露出一截凝雪皓腕的劉姝。可當劉姝停下筆,抬頭看向他時,他卻極其自然地轉頭看向蘇荷道:“起來吧。”


    蘇荷暗自鬆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心中暗想,這程太尉倒把這當成他自己的家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簡直沒把公主放在眼裏。


    劉姝在看見程昭時,昨日那羞恥的一幕又在她腦海中浮現,她的耳垂紅了起來,抿著唇垂下了眼。


    程昭看著她臉上露出的羞惱神色勾了勾唇,他心知她為何如此卻不點破。他幾步走到書案旁,從容地跪坐下,他看著竹簡上那簪花小楷說:“字寫得倒好,不過你年紀輕輕為何寫佛經?”


    劉姝將手中毛筆放下,垂著眼冷冷地說:“為平心靜氣。”


    程昭笑著將目光移向劉姝的臉,他發現了她白晳臉頰上的紅色手印,他微微皺了皺眉,似笑非笑地說:“公主逼著自己寫佛經,還不如多甩幾個巴掌在欺你之人的臉上,那才解氣,氣一消自然也就心平氣和了。”


    劉姝抬眼看向程昭那張俊朗又威嚴的臉,她淡淡地說:“我無權無勢,又無倚靠,並無那般的資格。”


    “可我有權有勢,我能讓你倚靠。”程昭傾身靠近劉姝,他望著她那雙清泉一般的杏眼,沉聲道:“你如今是我的人,欺辱你便是在輕視我。我程昭如今的地位,由不得他人輕視!”


    程昭的眼睛幽黑發亮,不加掩飾的目光讓劉姝害怕,但害怕的同時她心中又翻湧著另一種情緒,那是對強大威嚴的折服,對無所畏懼的向往。她露出來的雙手握緊了,她穩了穩心緒說:“你就不問問那人是誰?”


    程昭退開,直起身來,他輕笑一聲說:“總不會是陛下。”


    劉姝頓了頓,疑惑問道:“為何不會是父皇?”


    “陛下仁厚,對你又心懷愧疚,他如何會下如此重手打你?”程昭眯了眯眼又道:“讓我來猜一猜。”


    片刻後,他篤定地笑說:“昨日賢妃來了長秋宮,她素來仇恨張貴妃,卻又奈何不得她。你與張貴妃有了牽扯,她自然把氣撒在你身上。”


    劉姝似笑非笑地說:“太尉還真是料事如神。”


    程昭勾了勾唇,他伸手扯下劉姝手臂間的攀膊。


    劉姝的廣袖垂落,遮住了她的皓腕。


    程昭把那白色的攀膊扔向垂眼站著的蘇荷,蘇荷忙伸手接住了。他起身笑說:“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華沐苑就隻有你們主仆二人。”他走到門口,又轉迴身看向正整理衣裳的劉姝道:“公主,還不快跟上。”


    說完,他便穿上鞋往廊下行去。


    劉姝不想蘇荷再牽扯進來,她看向她道:“你就別去了。”蘇荷向來聽她的話,她頓了頓說:“那公主要小心些。”劉姝笑向她道:“放心吧。”


    劉姝提著裙擺小跑著下了石階來,她到了院門口,見階下不遠處程昭身後有一匹通身雪白的駿馬。她看著那匹馬驚奇得微張了嘴,不過也隻是片刻,她曾聽說過劉宣賜了一匹禦馬給程昭,並特準他在宮城騎馬。隻是她未想到他竟把這匹馬騎到了後宮來。


    當年為這賜馬恩準一事,那些耿介之臣還在崇德殿外跪求劉宣收迴旨意。可不到一個時辰,那氣虛體弱的程太常就暈了過去,被人抬迴府去了。每次有事,他雖不是第一個到的,但總是第一個離開的。京中童稚小兒都知曉太常府的程太常身虛體弱。


    其餘的大臣雖想死諫,可天不遂人願,沒過多久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動打斷了他們的決心。他們在天搖地動中倉皇逃竄,你推我攘。


    可笑的是,這次地動那座依山靠水的朝夕樓倒塌了,那用贓款修建起來的高樓終究露出了它醜陋的模樣。


    而城中不過塌了幾間年久失修的房屋,受傷者有三人,便是那些逃竄的大臣在推攘間跌倒在地,滾下石階,還有被自己衣擺絆倒摔傷下巴的。


    這三位大臣本不是很嚴重的傷勢竟然深居簡出地將養了大半個月才真正好了起來。之後,他們又開始大放厥詞,說此次地動便是上天示警讓皇帝懲處程昭。可後來卻也不了了之了。其中兩位乞駭骨還鄉將養去了。隻有那位摔傷下巴的大臣不過才三十多歲,正是年輕有為之時怎願去職還鄉。他如今已位至九卿,隻不過從掌監察的禦史台到了管車馬的太仆寺。


    那時,洛京城便流傳起一句既嘲諷又羨慕的謠言來。


    我笑權貴嬌,皇城打馬過。


    此刻,站在馬旁的程昭見劉姝一人出來,他淡淡地說:“你二人倒真是主仆情深。”


    劉姝未言語,隻是朝他扯了扯嘴角。


    程昭翻身上馬,他偏頭向劉姝道:“上來。”


    劉姝從未與兒郎同乘,也從未在皇宮之中騎過馬,她心中不免忐忑。可忐忑的同時又有些興奮,她猶豫了片刻,而後下了石階走到那匹看似溫順的高大禦馬旁。


    程昭垂眼笑了笑,將自己寬厚有力的手掌伸向劉姝。她見狀將自己白皙纖柔的手放了上去,她借著他的力輕巧地坐在了他的身後。


    程昭聞到了劉姝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暖香,隻是那香味中有淡淡的藥味。他握著她的手時才知曉原來女娘的手這般柔軟細嫩,他緊緊握著竟一時不願鬆開。


    劉姝初次和外男這般近距離地接觸心中不免緊張,又加之程昭那有厚繭的手掌握得她手疼,她不由害怕起來,她用力的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


    程昭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他勾唇笑了笑鬆開了她的手。他拉住疆繩,笑道:“你怕甚?”


    劉姝揉著自己發紅的手,聞言看向他的後腦勺,她在心內道:“難不成他腦後也長了眼睛?”


    不等她想完,程昭忽然打馬前行,她沒個防備一下撞到了他的背上。她撞得鼻子生疼,心中著惱,暗道:“什麽背這般硬?難不成是石板做的?”


    而程昭發覺劉姝撞到他背上時他倒饒有趣味地笑了起來。


    程昭打馬往嫻吟宮而去,道上宮女內侍聽見馬蹄聲也並不覺得驚訝,心內都知曉是程太尉來了,忙恭身避讓。


    到了嫻吟宮外,那聽見馬蹄聲的小黃門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向程昭和劉姝行了禮,問明來意後領著他們去了正殿,同時又讓人去通稟賢妃周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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