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沐苑的書房內,那正中的楠木書案上的青粙蓮花形香爐散發著鵝梨帳中香的清甜香味。


    劉姝的母親何蔓君生前就最愛此香。


    劉姝聞著那清甜香味總能安心靜氣,就好像她的母親就在她的身旁陪著她一樣。


    書房兩側各有一香樟木的高大書架,書架上塞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簡。右側臨窗放著個貴妃榻,窗外廊下不遠就是那池水柳樹。


    楠木書案後放著一把雕刻著梨花的矮座。後壁上掛了副仙鶴圖,那高遒鬆枝上有一隻振翅欲飛的仙鶴,雖是孤鶴卻瞧不出一絲孤單落寞,它的姿態高潔,神色桀驁,心中有淩雲之誌。


    日頭已偏西,陽光斜斜地灑落在地板之上。


    劉姝坐在梨花矮座上聚精會神地默寫著佛經,但她並不信佛,為的是平心靜氣。


    蘇荷在一旁憂心地望著劉姝,她知曉她一遇到煩心事就會默寫佛經。她看著那黃色竹簡上精巧秀致的簪花小楷歎道:“公主練得這手好字,不知費了多少心力。為了不辜負太後的囑托,夜裏燃著燈都在抄那佛經。”


    劉姝將“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一句寫完後,將白竹狼毫筆放在小巧玲瓏的三桃白瓷筆架上。她腦海中浮現出已故周太後那虔誠禮佛的端莊模樣,但很快她就把那嚴肅的麵容從她腦海中驅散了。


    蘇荷看著她那微皺著眉頭,心不在焉的模樣,憂心道:“公主指責陛下之事怕是已傳遍宮中,不知陛下會如何責罰公主?”


    劉姝看向蘇荷那圓潤的臉龐,淡淡地笑了笑說:“不會有事的。父皇在氣頭上都沒有懲處我,他氣一消便隻會覺得愧疚,就更不會懲處我了。畢竟他的心地是出了名的良善軟弱。”


    她垂下眼譏諷地勾了勾唇,可臉上卻是一片落寞。


    蘇荷知曉劉姝心中的委屈,她近前來柔聲道:“公主,你不要傷心。”


    劉姝抬眼看向蘇荷,落寞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起來,她說:“我不傷心,他雖是我的父親,可我不會再對他抱有任何期待了。心無掛礙,便無憂慮。”


    蘇荷聽了劉姝的話更心疼她了,本是碧玉年華卻說出這樣了悟的話,不知心中曾有多痛。


    她本想開口安慰,卻被外麵傳來的一道尖銳的人聲止住了。


    “賢妃到!”


    劉姝往門外看去,看見珠光寶氣的周雲英被內侍宮女簇擁著從院門外進來了。她邊疑惑周雲英為何會來她這僻靜的地方,邊整理著衣飾迎了出去。


    夏姑姑等人也聞聲從苑後迎了出來。


    周雲英高傲得意地步上石階到了廊上,她身上的珠寶首飾發出了微小卻清脆的響聲。


    劉姝在她不遠處停下腳步,端莊地行了個禮,口內道:“見過賢妃。”


    周雲英並未開口讓劉姝起身,倒是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她。


    一身荼白廣袖直裙,烏發用白玉簪半挽。容貌秀麗,身姿婀娜。


    周雲英在心內歎道:“真是個嫻靜端莊的可人兒。”


    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跪拜在地上的蘇荷不由擔憂起來。而屈膝福身的劉姝卻仍是紋絲不動,她垂眼暗道:“想不到跟著太後練的童子功竟用到了她侄女麵前。賢妃最恨張貴妃,凡是與她有牽扯的她都看不順眼,她知曉我向貴妃求助隻怕要為難我一番。”


    周雲英冷哼一聲,摸著白晳手腕上的鑲金玉鐲不緊不慢地說:“跪下。”


    劉姝神色不變,她提著裙擺跪了下去,跪下去後她還在想,這地磚可真硬啊。


    周雲英居高臨下地看著劉姝,她嘲笑道:“德妃是個寧折不屈的人,想不到她的女兒卻學會了委曲求全。”


    提到母親劉姝壓下去的那股氣在心底翻湧起來,她抿了抿唇眼中神色複雜。


    “哼,其實你怎樣本宮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可你不該去向張貴妃那賤人求助。怎麽,你和她很要好?”


    周雲英一提起張沁玉來就變了個樣,從一隻高傲的狸貓變成了一匹兇狠的狼,那冒著精光的眼中恨不得把仇人撕得粉碎。


    她咬牙切齒地摸著那金鑲玉鐲子,那玉鐲是她入宮時她如今已去世的母親送給她的。多年前,她與張沁玉在拉扯之間摔碎了玉鐲,也摔沒了肚子裏的孩子,至今她再無所出,隻得三皇子一個孩子。她把一切過錯歸罪於張沁玉,認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父親位比三公,她自小金尊玉貴,而高傲如她卻被區區太樂丞門戶出身,還入宮做了舞姬的低賤之人搶了貴妃之位。她在這深宮苦悶難捱的日子裏,日複一日的仇恨著張沁玉!


    周雲英並不想聽劉姝迴答,她變了神色,義正言辭地說道:“你目無尊長,違犯宮規。皇後命本宮來懲戒你,你可服氣?”


    馮茹並未下令懲戒劉姝,是周雲英自己提出來的,馮茹也就順水推舟地讓她來做這得罪人的事。而良妃陳子衿也不想沾了這渾水,便借故留在了永壽殿。


    劉姝沉著臉垂目迴道:“劉姝服氣。”


    周雲英勾唇笑了笑,可她看著劉姝那沉靜得像是冰湖一般的臉時她的唇角又垂了下去。她沉聲說道:“本宮記得你兒時很愛笑,太後姑母曾誇說你笑起來麵帶喜氣,今日你怎不笑了?”


    劉姝微微皺了皺眉,但很快便扯著嘴角笑了起來。


    周雲英見狀得意地笑出了聲,她歡喜道:“這就對了,本宮最喜歡強人所難了。”


    蘇荷俯跪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卻忍不住心疼地哭了起來,她沒控製住竟哭出了聲。


    在聽到蘇荷哭聲的那一刻周雲英沉下了臉,而劉姝卻是心中一緊不免憂慮起來。


    周雲英看向俯跪著的蘇荷沉聲喝道:“好沒規矩的奴婢!來人,掌嘴!”


    階下垂首站著的李來沒有急著上前,倒是他身後一個名叫阿福的內侍興衝衝地上了石階,向周雲英拱手道:“主子,掌多少?”


    “掌到她不哭為止!”


    “是。”


    阿福笑著向蘇荷走去。


    蘇荷直起身來,忍著心中的膽怯,無所畏懼地看向那長臉的阿福。她在心內決絕地想,我蘇荷絕不會給公主丟臉!


    劉姝怎會讓人責打蘇荷,她急忙站起身來擋在了她的身前。她嚴聲道:“賢妃,我的人我自會管教,用不著你來耀武揚威!”


    那阿福見狀,為難地看向周雲英。


    周雲英冷冷地笑了笑,她幾步上前,抬手一個巴掌甩在了劉姝臉上。


    劉姝被打得偏了頭,那潔白細膩的脖頸以柔美的姿態呈現在周雲英眼前。


    周雲英想到自己脖頸上的細紋,不免咬牙嫉妒起來,她冷哼道:“本宮連你都打得,她一個奴婢有何碰不得?”


    說完,她又揚起手來想再打劉姝一巴掌。


    蘇荷見狀急忙上前拉住了周雲英的手,哽咽求道:“要打就打奴婢吧,不要打公主了!”


    蘇荷力氣大,周雲英掙脫不開,她轉頭看向階下,氣急道:“你們都是死人嗎?”


    那些宮女內侍忙上階來抓住了蘇荷。


    而劉姝則被那叫阿福的內侍拉住了,她厭惡地甩開阿福的手衝過去將蘇荷抱在懷中。她紅著眼睛沉聲道:“賢妃,我知曉三王兄心有大誌。若你今日敢打蘇荷,日後我嫁與程太尉必定費盡心力吹枕邊風,讓他斷了三王兄的前程!”


    周雲英最在意的莫過於她這個唯一的兒子劉泓,她靜下心來看向劉姝那張就算生氣也依然姣好的麵容,她不能否認她確實有迷惑男人的資本。


    她深知在這宮中做人做事都要留有餘地,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畢竟眼前這個無權無勢、任人欺淩的公主是要嫁給權勢滔天、精於謀略的程太尉。


    這樣想著,周雲英心中不免忌憚起來,她笑著扶了扶發髻,刻意放柔了聲音說:“今日也是本宮氣急了忘了分寸,姝兒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她又變了神色,嚴厲道:“今日之事,誰敢外傳,本宮定不輕饒!”


    一幹宮女內侍齊聲應下。


    周雲英看了劉姝一眼後轉身下階去了,站在階下的李來忙退到了一旁,等她過去後又跟了上去。階上的宮女內侍也忙下階跟了上去。那叫阿福的內侍下階前還深深地看了劉姝一眼。


    出了華沐苑,周雲英偏頭向身後道:“李來,你當真是老了,腦子不靈光,手腳也不利索了。”


    周雲英把李來留在身邊就是看中他曆經三朝,精明能幹。可誰知他到了自己身邊一件大事都未能替自己謀劃出來,而那些不痛不癢的小事,換了誰都能做得到的。


    李來不卑不亢地跟在周雲英身後,他淡淡地笑了笑,聲音嘶啞地說:“奴才當真是老了,若您嫌棄,便將奴才打發得遠遠的吧。”


    周雲英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她心中卻在盤算,你這曆經三朝,伺候過三位皇帝的老人總有用得上的地方。


    李來見周雲英不作聲,他也就如平常一樣垂下了眼,仍舊不卑不亢地走著。


    華沐苑內,劉姝眸色沉沉地看著周雲英離去的背影,她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劍似的,想要戳穿周雲英的身體。


    但她慢慢收斂了神色,關心地看向泛著淚光的蘇荷,她抬手將她額前的碎發別在耳後,目光堅定地說:“蘇荷,你別怕,我會護著你的!”


    蘇荷感激地笑了笑,她搖著頭說:“有公主在,奴婢不怕。”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都明白對方對自己的深情厚誼。


    劉姝垂下眼看向自己的衣袖,那裏曾被那叫阿福的內侍拉扯過。她厭惡地皺起眉頭,冷聲說:“你我去換身衣裳。”


    劉姝拉著蘇荷的手腕進了寢室,她至始至終都未看向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夏姑姑等人。


    夏姑姑等人察覺到劉姝走了,都慢慢地站起身來。


    姿容出眾的秋兒小聲道:“姑姑,我們要進去服侍公主嗎?”


    春兒聽了這話,忙道:“有蘇荷在,哪裏用得著我們?”


    夏兒和冬兒都點頭稱是。


    夏姑姑後怕地說:“公主隻怕不願見我們,我們迴去吧。”說著便轉身離去,春夏冬三人急忙跟了上去。


    秋兒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還是跟著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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