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吟宮正殿內金碧輝煌,劉姝坐在右側為首的矮座上,她興奮地想象著周雲英挨了巴掌後臉上的神情會是怎樣。她一點也不懷疑程昭的能力,她相信他一定能讓自己解氣。


    程昭坐在劉姝身旁,他看著她那一臉興奮的樣子覺得好笑,他問道:“事未成,公主就如此得意,不怕落空嗎?”


    劉姝眨了眨眼,笑說:“有太尉在,怎會不成?”


    程昭淡淡道:“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劉姝的神色黯淡下去,心裏的興奮也慢慢消散了。她平靜地勾了勾唇,迴道:“太尉說的是。”


    程昭看著對麵壁上雕刻著的鍍了金的牡丹說:“謀事最忌諱讓人瞧出心中所想。”他又轉頭看向劉姝笑道:“這鍍了金的牡丹當真是毫無風韻。”


    劉姝看向那牡丹,勾唇說:“有的人不懂風韻,隻求貴重。”


    “是啊,隻是這賢妃也太過奢華了。”


    程昭的話音剛落,周雲英就帶著阿福進了殿來,她看了看程昭和劉姝之間的木幾,沉著臉道:“你們是如何做的事?竟連杯茶也不奉。”


    劉姝起身行禮。而程昭卻仍舊坐在矮座上,他垂著眼,淡然地笑說:“賢妃,我們可不是來飲茶的。”


    周雲英瞧見劉姝臉上那清晰的掌印,便明白他們是來者不善。但她卻並不十分擔憂,她以為至多不過賠個禮道個歉罷了。


    她轉身向主位走去,她那華麗的裙擺拖曳在地磚上,當真是好看極了。她慢悠悠地坐下,笑說:“那太尉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程昭不答話,他麵色平靜地把玩起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來。


    劉姝也坐了下來,她的目光停留在那玉扳指上。她覺得那玉扳指有些眼熟,她想起來自己曾在劉宣手上見過。她暗想,父皇當真是寵愛他,連自己喜歡的東西也賞給了他。


    那扳指碧綠清澈,如水一般,當真是不可多得的。她見那扳指表麵粗糙,想著應該是經常拉弓射箭所致。


    周雲英見程昭輕慢於她,心中不免惱怒,她又見劉姝在她麵前竟也敢分心走神更是氣恨。就在她要開口質問時,程昭卻先開口了。


    程昭停下手上動作,突然抬眼凝眸道:“昨日,你動手打了公主,今日,她便要打迴來!”


    劉姝聞言,微揚著下巴目光冷冷地看向周雲英。


    周雲英一下站起身來,她怒道:“你放肆!”她胸口起伏,順了一口氣後又說:“你們休想!”她沉著臉坐了迴去,揚著下巴一臉高傲地說:“本宮是陛下親封的賢妃,本宮父親位比三公,本宮姑母是陛下親生母親聖仁德懿皇太後!就憑你們也敢打本宮!”


    程昭譏諷地笑了笑,他看著她那高傲的臉說:“你父親那大將軍之位是如何得來的你難道不知曉嗎?”


    周雲英不明所以,皺眉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而劉姝卻是知曉程昭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她的神色變得哀傷起來。她外祖父和大舅父戰死,小舅父又言語冒犯了皇帝和大臣,那獎賞榮耀便被賢妃的父親,那同上戰場的周紹興得了去,他因而坐上了大將軍的位置。


    程昭並不想迴答周雲英,他平靜地笑了起來,看向那壁上的牡丹說:“你花費頗多,這錢從何而來?”他又看向她,故意地“哦”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聽聞周譽在並州私開金礦,看來確有其事了。”


    周譽是周雲英的兄長,在周紹興軍中擔任校尉。


    劉姝心驚,這私自開礦可是死罪。她皇祖父聖宗皇帝在位時,便有近臣私自開礦,後來被揭發判了滿門抄斬。此後便定下鐵律凡私自開礦者,知情不報者都論罪處斬。她沒想到這周譽竟如此大膽,頭上懸著利劍也敢謀取私利。


    她又想起她三王兄劉泓來,心頭一緊,暗道:“不知三王兄可知此事?”


    程昭看著周雲英那變幻莫測的神色笑了笑,又說:“周譽隨宥王去並州巡視,莫不是二人同流合汙?”


    宥王是劉泓的封號,並州是他的封地。


    周雲英心內又怒又怕,她那染著紅色蔻丹的指甲嵌進了肉中,她目光不定,顫抖著聲音說:“你這奸佞小人,你這是欲加之罪!”


    程昭站起身來,他理了理自己玄色的廣袖,不緊不慢地說:“我這人不喜歡強人所難。”


    劉姝聽了這話想起昨日賢妃說過的話來,她低下頭笑了笑。


    程昭看了劉姝一眼,又繼續說道:“隻望日後周氏滿門抄斬,宥王株連流放之時賢妃莫要後悔。”他又看向劉姝道:“公主,我們走吧!”


    劉姝含笑起身朝周雲英福了福身後,轉身跟著程昭往殿外行去。


    周雲英聽了程昭的話膽戰心驚,她不要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她的兒子遭此橫禍。她站起身來咬了咬牙喊道:“你們站住!”


    程昭轉身看向她,笑問道:“賢妃願意挨打了?”


    周雲英眼中泛著淚光,她為了她的親人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了。她忍著心中氣悶,艱難地開口說:“本宮願意。”


    程昭看著她陰沉的臉,冷冷道:“可我看你眼中盡是不甘和憤恨。”


    周雲英閉了閉眼將不甘和憤恨壓在心底,她睜開眼來神色落寞地說:“我願意。”說完這三個字,屈辱的淚水忍不住的從她眼中落下。


    高傲自大的周雲英初次跌落到了泥土裏,就連張沁玉也不曾讓她如此難堪,隻因她從來是瞧不上張沁玉的。


    可程昭不同,她麵對程昭時是那麽的無能為力,不堪一擊。程昭當真是可怕,她在心裏仇恨地想。


    高傲如周雲英怎會願意在他人麵前落淚,她抬手擦幹淚痕,神色凜然地看向劉姝。


    劉姝看著周雲英泛著淚光的眼睛輕笑了一聲,她慢慢地走向她,問道:“賢妃怎的哭了?我並未招惹你,可你卻遷怒於我,讓我和蘇荷遭受無端的羞辱!我都未哭,你為何哭?”


    骨子裏就高傲的人,就算服軟也隻是一時的。周雲英麵對劉姝的奚落氣血上湧,她怒目圓睜道:“本宮金尊玉貴,受盡寵愛,你如何能與本宮相提並論?”


    劉姝眸色沉沉卻勾唇笑了笑,她一字一句道:“可金尊玉貴、受盡寵愛的你,不也得挨無權無勢、受盡冷落的我這一巴掌!”說完,她迅猛地掄起手來狠狠地扇了周雲英一巴掌。


    “啪”的一聲,在這寬大的殿內響起,那站在周雲英身側的阿福嚇得跪了下去。


    周雲英被打得站立不穩跌坐在矮座上,她額前的幾縷頭發散落下來,發上的珠釵也有些鬆落,耳垂上那嵌寶石珍珠累絲金葉耳墜也晃動得厲害。她捂著被打的側臉,震驚憤怒地看向劉姝。


    劉姝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輕微地發抖,手掌傳來的疼痛讓她興奮地笑了起來。她心裏覺得痛快極了,自她母親去世後她就再也沒有這般痛快過。這樣的興奮、激動、喜悅讓她迷戀,讓她覺得活在這世上還是很有樂趣的。


    程昭不知何時站到了殿側,那裏能夠清楚地看到劉姝和周雲英的神色和舉動。他看著劉姝激動興奮的笑臉滿意地勾了勾唇,心裏對她也更好奇了。


    他想,她原本是睚眥必報之人怎能隱忍退讓了這麽多年?


    劉姝看向那跪在周雲英身側瑟瑟發抖的阿福,她沉下臉轉頭向程昭道:“太尉,這奴才昨日曾拉扯過本公主!”


    程昭靠近劉姝,他站在她身旁看著那俯跪在地的阿福冷冷道:“好大膽的奴才,竟敢拉扯公主!”


    阿福驚恐得冷汗淋漓,急忙叩頭道:“太尉饒命,奴才錯了,太尉饒命!”


    程昭勾了勾唇,淡淡道:“既然知錯了,那就饒你一命。不過,你是哪隻手拉扯的公主?”


    阿福覺得自己活下來了,心中無比慶幸,隨口說:“是左手。”


    程昭聽後立馬道:“那就把左手剁下來吧!”


    劉姝和周雲英聽了這話心中都是一驚,同時望向程昭,眼中都流露出驚懼之色。


    而地下的阿福則恐懼得那張長臉都變了色,他哭泣著抬頭看向程昭,而程昭那像看死人一樣的眼神讓他不敢直視。他轉而去向周雲英求救:“主子,救救奴才,救救奴才!”


    周雲英看了看阿福,她心生不忍。阿福的嘴甜總能哄得她歡喜,幾年相處下來也是有幾分感情的。她的手緊握著矮座冰涼的扶手,她沉著臉向程昭道:“程太尉,莫要欺人太甚!”


    程昭卻淡淡地說:“賢妃,你連自己的尊嚴都能舍下,難道還舍不下一個奴才?”


    程昭越是雲淡風輕,周雲英心內就越害怕,因為她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她扶著矮座的手無力地滑落下來,她垂下眼,神色不定地看著自己那華麗的裙擺。


    “既然是賢妃的人,那就請賢妃命他親自剁了自己的左手,稍後送到……”


    程昭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劉姝。


    一直保持沉默的劉姝,急忙搖頭道:“我不要!”


    程昭輕笑一聲,他轉迴頭又說:“送到我府上吧。你可一定要讓他親自動手才好,不然我說不定還要來你這嫻吟宮叨擾。”


    說完,他直挺挺地拱了拱手。他又看向劉姝道:“公主,走吧。”


    劉姝點了點頭,跟著他出了殿門。


    涕淚橫流的阿福抱住了周雲英的腳,他哀求道:“主子,您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心裏很明白,砍他一隻手就相當於要了他的命。他雖然身體殘缺,也怨天尤人,可卻一點也不想死啊。


    周雲英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本宮自身難保,如何救得了你?”她又向殿外道:“李來,你進來。”


    李來脫了鞋低著頭走進殿內,這殿中發生的一切他都知曉,他的臉色卻平靜如常,沒有絲毫的異樣。他在這宮中生活近五十年,什麽樣的風浪沒見過,今日這場麵於他而言算不得什麽。


    周雲英隻覺得乏累,她閉著眼說:“他就交給你了,太尉吩咐的事你去辦吧。”


    李來拱手道:“是。”


    那阿福見狀癲狂起來,爬起來就往殿外衝,卻被殿外的內侍攔住了。


    李來見狀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內靜悄悄的,周雲英猛地睜開眼來,擔憂讓她振作起來。金礦一事必須盡快解決,不然後患無窮。她大聲喚道:“如巧。”


    宮女如巧快步走了進來,垂著眼小心翼翼道:“主子有何吩咐?”


    “去請大將軍入宮。”


    如巧恭敬地答應著,轉身出去了。


    這邊,劉姝出了殿門穿上鞋下了石階,她抬頭看著那萬裏無雲的蔚藍天空隻覺神清氣爽。她在心內歎道:“原來這皇城中的天空也這般高遠遼闊。”


    “公主適才在殿中為何發笑?”


    程昭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劉姝的思緒,她看向他,望著他深邃的眼眸想了想說:“我那時想起昨日賢妃曾說,她喜歡強人所難。”


    “原來如此。”程昭看向不遠處牆頭上青色的瓦當,他的目光在瓦當上麵精致的花紋上停留了片刻。他又轉頭看向劉姝說:“公主,你那華沐苑太過簡陋,明日便搬去養德宮吧,你會從那裏出嫁。”


    這時,二人已行到嫻吟宮大門處,程昭跨過門檻轉身看向劉姝。


    劉姝站在陰暗處愣愣看著背光而立的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養德宮多年無人居住,隻怕明日來不及。”


    程昭冷冷道:“我昨日便命人去打掃了,若今日他們還收拾不好,那這些奴婢要來也是無用。”


    劉姝能迴到她母親的宮殿居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而這個與她並不相熟的程太尉卻成全了她。今日還借給她權勢,讓她報仇解氣。她心裏怎會不感激呢?她屈膝拂手,肅拜道:“多謝太尉恩情。”


    程昭神色不明,他負手於身後,淡淡道:“公主請起,我對公主並無恩情,是我自己想這般做罷了。”他笑了笑又說:“公主現在感激我,待會兒就該怨怪我了。和親的日子定下來了,就在下月初十,那日你我也會成婚。”


    程昭說完目光灼灼地看著劉姝的臉,果如他所料她的神色變得黯淡起來,眼中有濃濃的憂愁。


    他看了看她那素淨的衣裳,勾著飽滿的嘴唇說:“我知你想為何老夫人、何小將軍守孝,不過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公主便安下心來待嫁吧。我還要去京郊獵聘雁,便先告辭了。”


    他笑著轉身下階向那匹雪白的馬兒走去,他幹淨利落地翻身上馬握著疆繩打馬而去。


    玄衣白馬在遠去,噠噠的馬蹄聲在長長的、靜寂的宮道上迴蕩。


    劉姝微訝地想,他竟然會親自去獵聘雁。她不知道的是,程昭喜狩獵,他享受那追逐獵物的過程。


    等那馬蹄聲聽不見了,劉姝才提著裙擺跨過宮門。她轉身向那之前迎她們進殿的小黃門看去。


    那小黃門額上已冒了汗,但卻恭敬地站在那裏。他察覺到劉姝在看他,心內一緊,卻自然地抬起眼來朝她笑了笑說:“公主可需要軟轎?”


    劉姝看著他那白淨秀氣的臉淡淡地說:“不用,你迴去吧。”


    那小黃門暗自鬆了口氣,心想著若要軟轎倒還不好辦,賢妃指不定把氣撒在自己身上。他又彎腰拱手道:“是,奴才阿喜恭送公主。”


    劉姝轉過身來笑了笑,心想這又是福,又是喜的,賢妃心中倒有好願,隻是能否如願就不好說了。


    她孤身一人走在一眼望不到頭的宮道上,她看著遠處與天相接的飛簷不無擔憂地想,這程太尉真是個心思難測的怪人,日後隻怕難以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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