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倡導節儉,給凱旋功臣的慶功宴卻萬萬吝嗇不得,因此殿上此時也是絲竹盈耳,佳肴山積,美酒生香。


    楊廣迴來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總是若有所思地飄向遠處,嘴邊更掛著奇怪的笑容,簡直就像……就像被什麽東西奪走了魂魄。


    和冷笙重逢的欣喜,還有接受諸臣道賀時的驚喜,都有敷衍的痕跡,簡直像是裝出來的。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裏,被誰勾去了呢?


    慶功宴終了,楊廣醉醺醺地迴到家裏,跟冷笙仍然沒有多話,徑直迴到寢宮,坐在床上,卻沒有安寢的意思,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飄忽,嘴邊還掛著奇怪的笑容。


    冷笙低著頭走近他,不知為什麽,她現在看到楊廣,竟產生了強烈的陌生感,就好像坐在那裏的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是楊廣!


    楊廣終於發現了冷笙驚疑的目光,這才意識到自己冷落了她——出征迴來就冷落已經盼了自己數月的妻子,簡直不成體統。


    連忙尷尬地笑笑,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猿意馬,下意識地理了理鬢發,頃刻便恢複了平日那清醒精明的神情,朝蕭美兒親熱地笑了笑,在膝蓋上拍了拍,“坐過來!”竟裝得若無其事。


    冷笙遲疑地坐了上去,臉上的驚疑絲毫未減。楊廣用手指輕輕理了理她的雲鬢,格外親熱地說:“我離開這麽久,想我沒有?”


    “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您。”冷笙口中答著,目光微閃。這種甜言蜜語檔次太低了吧。


    “你看看我,身上好好的,哪裏都沒有傷。我這是聽你的話啊。為了保證自己不受傷,隻敢謹慎地率領大軍殿後,連頭功都沒來得及搶!你要怎麽補償我?”楊廣這典型是在胡說八道了,但是沒辦法,有時要討好人必須要胡扯。


    冷笙對他的話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仍舊目光瑩瑩地打量著他的臉。楊廣頓時感到有些尷尬,忽然想起還給她準備了些禮物,趕緊喚親隨拿來。


    秦隨很快就捧上了一個鑲滿金花螺鈿的盒子。楊廣接過盒子打開,從裏麵拿出一根物絲來。


    冷笙的眼前頓時跳過一隻金光燦燦、色彩斑斕的鳳凰,鳳凰的翅膀和鳥頭顫動個不停。


    她忍不住驚叫出來,卻發現那隻是一隻金鳳釵,她之所以會把它誤看成活的,是因為它打製得栩栩如生,連冠翎、羽毛都用細如毛發的金絲打製出來,關節之處全用金絲紐作機括。


    鳳凰迎風顫抖,做出種種靈動之狀。金鳳的身體和翅膀上鑲滿了五色的寶石,最小的寶石隻有針尖那麽大,它們巧妙拚接、攢聚在一起,散發出彩虹般的光芒,鳳身一顫,就劃過雲霞般的光彩,委實璀璨迷人。


    鑲鳳眼的綠寶石隻有綠豆般大小,在燈下卻是光彩逼人,隨著燈光的移動,寶光遊移做出顧盼生情之狀,讓人拿到手裏就舍不得放下。


    冷笙用纖纖玉指撚著金釵,愛不釋手地反複賞玩,以前是漢服娘的冷笙對精妙絕倫的鳳釵簡直愛不釋手,更何況沒有人會拒絕金燦燦吧!!沒有人啊!!!


    楊廣小心翼翼地給冷笙戴上金釵。


    冷笙粉頸低垂,臉若紅霞,配上雪白的皮膚,再被寶光一映,顯得無比的嬌羞可愛。即使是戴著如此華美的金釵,冷笙的容光仍舊耀眼,跟頭上那灼灼其華的金鳳比起來,絲毫不遜色。


    楊廣見自己的嬌妻如此之美,不禁嘖嘖讚歎,把那毫無根基的胡思亂想暫且收起來了。那女子雖然美麗,但也隻是有些特別的風韻,自己的愛妻和她比起來毫不遜色。


    再說這女子已經入宮,自己若要謀取,也必在日後,現在是萬萬動不得的,否則肯定會影響到自己的奪嫡大業。既然如此,就先把想她的心思收起來,一心一意地愛自己的王妃吧。


    楊廣把雙手放在冷笙的肩膀上,盯著她那嬌美的麵孔左看右看,忽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來,連忙拉她入懷,把嘴唇湊到她的耳邊,用嬉笑但是包含著認真的語氣輕輕地說:“真是漂亮,就在家裏戴吧,不要戴出去。”


    “為什麽?”冷笙一驚,不解地盯住他的眼睛,她敏銳地感覺到楊廣的這個要求還有著玄妙的隱憂。


    楊廣見她如此,隻是哈哈一笑,用手捧住她的臉頰說:“我是怕我的愛妻國色天香,被這金釵一襯就美得石破天驚,把外麵的那些士族庶民全迷得失去魂魄,丟了性命,我這個晉王還要擔負起害民之罪啊。”他妄想通過開玩笑來蒙混過關。


    冷笙卻沒這麽好糊弄,毫不留情地把臉一沉。


    楊廣見瞞不過了,隻好冷笙靠到肩上,撫摩著她的頭發——這樣正好可以不看她的臉, “我不讓你戴出去……是因為母後不喜奢華。再說這個東西,是我從陳宮裏拿來的……”


    “從陳國宮中取來的?您……不是把所有的珠寶都上交國庫了嗎?”蕭冷笙的耳邊立即響起獨孤皇後誇獎楊廣的話。獨孤皇後誇獎楊廣的重點,就是他對收歸的女子玉帛毫不隱瞞,全數上交給朝廷。


    “傻丫頭!”楊廣狡黠而又得意地拉了拉她的耳朵,“那是把登記在冊的戰利品交給朝廷。我想拿多少就會漏登多少啊。”


    “我這不是貪心……奪儲不是隻靠德行就好,還需要很多錢。那些大臣們表麵上講的都是仁義道德,其實死了都恨不得從棺材裏伸出手來。我不拿錢喂肥他們,他們不會為我做事的。”


    其實他不僅自己拿,也放縱對自己有利的人拿,像日後為他奪儲出了大力的楊素,不知道偷拿了多少,他對楊素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冷笙深深地點了點頭,深以為意。


    楊廣年紀輕輕地就總領天下兵權,又立了大功,父皇母後又當著群臣的麵好好地嘉獎了他一番,不禁有些忘乎所以,覺得太子之位已經唾手可得,恨不得伸手就去拿來。他雖已得意忘形,但行動仍然很謹慎,在預謀動手之前,去獨孤皇後那裏探了探口風,看看形勢允不允許他立即動手。


    獨孤皇後見他來拜見,自是喜不自勝,忍不住又把他誇獎了一番,說的還是平陳的功勞。類似的話她在人前人後都不知說了多少遍了。


    楊廣是個乖滑無比的人,立即發揮他嘴甜的功夫,“母後過譽了。我能夠成功,全靠了父皇和母後的悉心栽培,還有眾武將相助。要說平陳的功勞全在於我,孩兒是萬萬不敢當的。就算有功勞,那也全是父皇母後的功勞。”


    這席話把獨孤皇後說得心花怒放,要不是楊廣已經長成大人,她恐怕就要把他拉到懷裏好好撫慰了。


    楊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麵部表情的變化,故意提起楊勇,“我在征戰之時也時刻記著大哥。前日在慶宮宴上看到大哥似乎精神不振,大哥……不是身體不適吧?”


    他此時提起楊勇,是提醒獨孤皇後拿楊勇跟他比較。


    楊廣原以為自己戰功赫赫,又如此謙遜孝悌,一定把那個貪戀女色、忤逆母親的楊勇比到地縫中去了;獨孤皇後提起他一定會莫名憤怒,破口大罵,沒想到獨孤皇後眉毛一顫,帶出的竟是一臉慈憫的神色。


    她輕輕地說:“他大概心情不好吧。也怪我上次責他太甚了,在這麽多吊唁的人麵前責罵他,跟在朝廷上公開責罵他沒兩樣。”


    楊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可是大哥不聽母後的勸告……害得……”他本來想說“害得太子妃不幸早逝”,但若這樣說的話,恐怕會暴露他對太子的嫉恨,隻好改口說,“害得母後心情不適,母親重責他幾句,也是應該的。”


    沒想到這句話絲毫沒有調動獨孤皇後厭憎太子的情緒,她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把手放到腰間微涼的玉佩上,若有所思地撫摩著,“你不用勸我啦,我是老糊塗了。


    本來你父皇是想讓他帶兵去平陳的,被我去一鬧,就變了主意。我這不是說由你去不好,隻是這樣讓他有些尷尬。這陣子他心情不暢,臉黃黃的帶著病容,恐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幾句話說得楊廣心頭一片冰涼。獨孤皇後還在那裏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他竟一句也沒聽進耳朵裏。他胡亂應承了幾句,就拜別母後,急急地走出宮去。走到宮門外的時候,忍不住用靴子狠狠地踹著腳下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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