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明生暗中跑了含丙殿一趟迴話。


    海三頗得其中意味,並不如之前的盡善那樣——心有不甘,反倒是很懂事地招唿了明生進去,又給代上了門。


    主仆倆的對話就被關在了含丙殿的後室裏,誰也聽不著。


    “就剩了個姨婆,阿予少加孤露,由她撫育長大,到太康五年送入宮,那老嫗現住在奇山,由鄰裏在照料。”


    “你派人去查驗了沒?”太子問。


    “派了,還有一事,奴婢先做了主。”明生將額頭緊緊貼在地板上,得了太子讓他說的話後,才小心說道,“奴婢擔心把那老嫗帶了來,路途萬一生變,最後反拿不住阿予,所以隻叫去的人取些老嫗貼身的物件迴來。”


    雖說太子不喜歡手下人擅作主張,但這樣做也有一定道理,況且明生這個人劉郢也用了有幾年了,還算放心,故而沒多在意。“幾日一來迴?”他的語調還算放鬆。


    明生才暗暗緩了口氣,“若是不下雨,路上至多五日。”


    倒也還算快,太子心道,才要開口,外頭傳來海三的聲音,說是中大夫任大人拜訪。


    任許來了,劉郢隨即招手就給明生示退了,想了想,趁他起身之際,說,“東西帶迴來後,就領著去審,得了消息即刻來迴我。”


    “諾。”


    明生一退,方才還有些灰暗的含丙殿後室,漸漸明亮起來——進來幾個小黃門給窗戶通開了,置下長案幾與軟席,供中大夫落座。


    “德之。”太子臉上笑意揚起,招唿他速速進來。


    任許遂在廊下褪履,先門邊磕過頭,才攏著手躬身入內。


    君臣之間首先提起的,無非還是南邊的戰事,益北王領兵一路已經到了台馬廠,預計月底就能趕到邊界,主力軍一到,盤旋了許久的那幾支先行隊伍也就能鬆口氣了。


    “但我們的人,估摸著眼前是不能行動的,此戰要延,少則年關,晚則——”任許微微笑道,“當然拖到他全然無法脫身才好。”


    最好是趁著這一戰,讓益北王的勢力徹底葬送在南方戰場,餘下朝中的幾個支持益北王的文臣,也就迴天乏術了。


    二人心照不宣,劉郢心中痛快,示意海三去取了酒卮來,二人案前各自倒上,太子先飲下,耳杯往前一抬,隻讓任許也“嚐嚐”。中大夫不擅飲酒,但儲君有令,不敢違抗,遂也抿了一小口,入口還算甘甜,沒有他預估的那樣辛澀,就又無所畏懼一口氣飲完了一耳杯。


    不成想這一口正燒著舌頭,他慌忙憋住氣,“咕嚕”一聲皆下了肚,再喘口氣,酒氣直衝天靈蓋,惹得他好一陣咳嗽,眼淚鼻涕都冒了出來,恨不能敞開胸口涼快涼快就好。


    頭迴捉弄這樣的文人,太子忍俊不禁,即刻扭頭吩咐上海三,“備些溫熱的奶來。”


    海三領命去取馬奶,念著方才一幕,又招唿上來兩個小黃門替大人打扇順氣,太子臉上的笑意不減,“你當習慣習慣,不然日後宴樂飲酒,一口都喝不得,如何是好?”


    國朝沿襲了前朝的飲宴風氣,有主同客起舞的習俗,不喝上幾口熱熱的好酒,隻怕這舞都難跳得起來。


    “是,殿下。”任許漸漸緩過來,雙手高舉額前,一邊迴話一邊行禮,動作竟還有些顫抖,隻這一會,醉意就上了頭。


    不多會,海三就領著食官過來了,經上迴“未點香”的事以後,他腦子轉動越發迅速,想主人們興致要是高,再配了幾碟魚膾肉炙、食羹蘸料。見太子麵上帶笑,便頷首彎腰退至一邊,低頭暗暗得意。


    說起來,劉郢今日心情好——不單單是為南邊戰事,還是為申容有了身孕,以及昨日見後院和諧一幕。難得幾件事都令他暢快,有了這般好的興致,淺酌幾口,就並非什麽大事了。他才要開口聊上幾句,忽見任許抬頭雙顴通紅,注視上來,兩指一並,竟是當著儲君的麵敲了敲案邊,“殿下可知幽王褒姒?”


    “如何?”劉郢就撿了塊炙肉。


    “烽火戲諸侯,落得個國破家亡、身首異處,竟隻為博美人一笑?臣……不過是忽而想起罷了。”他兀自苦笑,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劉郢擰起眉,知他是真醉了,意要止住他,卻又見他動作一頓,“殿下,可見紅顏禍水,不可過分耽溺啊。”


    前幾日太子匆匆離去,他欲求原因不得,後迴至家中,終究放心不下,便再次入宮一趟,與乙和宮中有些交情的黃門郎打聽了一番,才知是太子妃殘害皇孫生母,竟剖腹奪取皇孫,被人鬧到宮宴,天子下令將申氏關押永巷獄,當日太子才從平邑郡迴京,就匆匆趕去看望。


    如此陰險毒辣之人,他就應當早早看清,竟還寵愛至此?甚不惜當晚趕去永巷探視。若日後讓此人登上後位,豈不更加為非作歹?他放下酒卮,搖頭歎氣,“殿下日後登上帝位,身邊美人無數,還當不拘泥於一人才好。”


    這番話說得著實冒犯,太子瞧著他這副醉態,漫不經心地笑了兩聲,“你說寡人拘泥於誰了?”


    “儲妃。”任許幹脆迴答。


    “怎麽說?”太子又問。


    “前幾日宮宴上的事,臣得知了。”這會說醉且還不算大醉,唯有心中憤慨更盛,任許忽地悟到酒壯慫人膽這話,握拳咬牙,索性一股腦說了,“申氏儲妃既做出此事,殿下何故還要繼續寵她?還是當將目光早早放到正事之上,天下女人無數,如篋中衣物,去了她再換一人便是,何必——”


    “德之。”劉郢止住了他,笑容徐徐收起,已經知曉自己這心腹的意思了,他本一番好意,也算中肯之言,不過是不知其中真相罷了,也沒什麽好怪罪的。


    便心平氣和解釋起來,“皇孫生母的死與她無關,寡人已查明。再者——”太子腦中掠過婚後幾年種種,麵色倒還溫和,“再要換了旁人,也難做到她這般,畢竟我與她少年夫妻,一路相互扶持,其她女人如何與她比?”


    愛戀的快感固然維持不了多久,可夫妻間的情誼卻是日積月累,實打實的,這些年一同渡過的光陰,劉郢也清楚,其她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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