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太子妃再度懷有身孕。


    這消息火速傳到蘭房殿,鄭皇後二話不說,就著人把關在永巷西宮的申儲妃給接到了蘭房殿,一麵令人去少府太醫署喚賈、陳兩個太醫,一麵讓叔衣親自去天門殿——把這消息告知了皇帝,還不忘令人把消息遞到太子那兒。


    就要是宣張得滿宮闈都知曉,前頭的舞姬就算生了個兒子又如何?母親死了,皇孫又不是沒在了,正妃這也懷著呢,就算要追究責任,看在孩子的份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了。


    天門殿的消息迴得也快,那黃門郎額上淌著汗珠,說天子聽了消息後,算是默認了。“陛下還說——”黃門郎惶恐地打量了一眼鄭皇後,“說您照舊查個準,不得敷衍。”


    到底是多年來的夫妻,不過一個動作就知道皇後的心思了,鄭皇後輕輕闔眼,似笑非笑,“你迴去迴了陛下的話,說孤會辦好的,請他放心。”


    這對話簾帳後的儲妃也正聽著,雖說對她而言是早了事早好,可她倒也希望把這事查準了。


    若是她們猜得不錯,是為了阿巧,那倒也罷了,就怕後頭還有其他人。畢竟這一計埋伏深遠,她一個小宮人,在宮宴上鬧事,便是孤注一擲,若不成,賠了性命也沒退路,倒不太似她一人能籌劃得出來的。


    “諾,娘娘。”黃門郎就在前堂鬆了口氣,退後幾步,逃也似的出了蘭房殿。


    皇後和儲妃的關係,莫說是內宮了,就是乙和宮裏也知道,天家的婆媳關係,似乎比下頭任何一家都要好,就和那親母女相差無幾,逢著宮中要辦的大小宴席,皇後都交由自己這兒媳婦去辦,要有接待幾個誥命婦和王侯夫人的活,也多拉上太子妃,裏頭頗還有些要傳衣缽的意味。如今儲妃犯了這麽大一個事,皇帝的態度又是如此,遞消息的人那就是出頭鳥,雖然傳達的是天子的意思,可正因夾在這中間,就最容易做了人的出氣筒。故而那黃門郎惶恐不安,就怕自己被皇後盯上,就連出蘭房殿院門的時候,都不提防打了個趔趄。


    阿勇正領著兩個太醫入園,恰好就瞧見這一幕,惶恐打個照麵,已是了然天門殿那都知道了。


    *


    消息傳來太子耳朵裏的時候,蘭房殿裏兩個老太醫也一並證實了喜脈無疑,且並未有什麽胎弱的異樣,好好將養就是,倒也不必添藥。


    這即是喜事中的喜事了,鄭皇後樂得喜眉笑眼,打發了賞賜下去,連帶著一旁的宮人們也少不了得個好。


    申容就在這一片歡聲笑語中望向了自己的小腹,卻也覺得原本就該是如此,自己雖說不上身強力壯,但也是不常生病的,正經要做個事,氣也不虛,早前那一胎何故就那樣了?之後就是用心養都養不住。好在是如今總算是又來了個,好歹是有個安心的事了。


    太子來時,消息已經定下來了,鄭皇後也開明,即便自己心裏甚是得意,但也沒留小兩口多久,隻讓他略坐坐,就示意太子將他媳婦接迴去了。


    忽而念起什麽,又令人去益北王國邸——叫了益北王後過來,終歸是兩個兒媳婦,其中一個有個好消息,另一個也一起聽聽,順道敲打敲打。


    這頭夫婦倆迴了金陽殿,申容甚至腳都沒落地,乃是受用著儲君的輦車——被抬迴來的,她不禁又在心裏念叨了句“小題大做”,若是沒被診出有孕,這會說不定她就在永巷宮的下房裏,挑水刷鍋幹活了。


    金陽殿裏少了兩個大宮女服侍,劉郢落座後沒一會,大約是覺得空了些,就預備從他那兒調些人來,申容一招手給擋住了,“我這兒不缺人,正經早些查出來,讓她倆個迴來才好。”


    “成——”太子尾音拉得極長,臉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拉起妻子的手放到掌心拍了拍,又很是喜愛的撫上了她尚未顯懷的肚子。


    仿佛除了傻笑,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這難不成還是……太子妃吩咐上太子了?海三在一旁聽著對話,不禁低著了頭,雖說他不是沒跟過太子夫婦邊上伺候,也見識過二人的恩愛了,覺著君主待寵妃——大抵就是如此的,但是這迴心底的感觀便又不同了,這倒不似天家的夫妻,倒還有點黔首伉儷的意味。


    不覺笑了笑,便仍舊是守在邊上隻等吩咐。


    得了正妃有身孕的消息,即便頭前不能侍寢,但太子這夜依舊宿在金陽殿正殿。由此,前日還鬧得滿城風雨的儲妃殺母奪子案,竟在無聲無息中被掩蓋,儲妃被關押永巷獄的那道帝令,也形同虛設。


    夜裏夫婦倆少不得還得去看看阿煒,雖說還是那樣瘦瘦小小的,但又比剛出生的時候稍微好那麽一丁點兒了。


    劉郢雙目之中雖是顯而易見的憐愛,但比不得申容,他都沒看多久就走開了,往後室南邊牆角過去,先隨手抓了卷竹簡,沒看兩眼就丟下了,而後又開始倒騰起了窗前的矮鬆盆景。


    申容扭頭打量了一下,斂目深思:他這是想到他自己了罷,同樣是一出生就沒了娘,養在主母名下。


    她就迴眸看了一會小榻上的孩子,示意奶娘抱起來,又小心翼翼地接到了自己懷裏,悄聲問了兩句“這樣抱對不對”的話以後,調整了幾個姿勢,就轉身對著了裏頭,“殿下,您不抱抱他嗎?”


    聽著這道輕柔的語調,劉郢才終於再將視線對了過來,撫著針葉的手一顫,似乎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頓了頓,“不抱了罷。”


    這語氣裏竟還有些顫抖?


    倒還是頭一迴見他這般,那時就算為劉子昭的事暴露出不安——也不過須臾就已恢複如常,今朝卻是在屋內還有宮奴的情況下,都止不住情緒。


    她就抱著阿煒邁上了木階,一步步朝著劉郢靠近,玉足一頓,粉唇輕啟,“您把手給我。”


    劉郢投來好奇的一眼,雖說還藏著點猶豫,但也沒有多想,就聽話地抬著手遞了過去,才止在半空,叫她騰出一隻手給抓住了,輕輕叩開那不由自主握住的拳頭,就單拉住了食指,拉到了嬰兒的小拳頭前。


    阿煒這會很安靜,躺在申容懷裏不哭也不鬧,雖然眼瞼還有些水腫,瞧上去就和沒睜開一樣,但他爹的手指頭這麽一伸過來,他感應得也快,一雙小手微微張開,就慢慢地握住了。


    父子倆微熱的皮膚相觸,劉郢的神情也頓住了,就這麽端詳起了申容懷中的孩子,好半天沒有話。


    “殿下您是第一次為人父母,妾何嚐不也是頭一迴?”申容就跟著他一起低下頭,垂憐起懷中的孩子來,“方才我還請教胡媼呢,說要怎麽抱才好,生怕鬧得他不舒服,沒成想他這樣聽話,一看就是個喜人的孩子。”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似是入睡前二人在帳中的低語——劉郢知道,申容的語調一直很柔和,就算是嗔怪他的時候,也提不起什麽力氣,可平時的語調再是柔和,也總不會比得了此時,就如同夜裏二人之間的對話,那是因為內心真正放軟了,所以發出來的聲音也是如此。


    逢著她抬頭看向自己,連那道目光都是柔軟至極的,好似海上皎月,女兒家的感情,明亮而又純粹。


    他的心頭不禁泛起一陣漣漪。


    這個孩子不會成為自己。


    他不是父皇,申容也不是鄭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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