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鋪滿了整個山澗,靠坐在二人初次見麵的那方瀑布旁,程嘉寧望著天上的明月在心底默默的說道,阿爹,這就是我挑選的夫婿,他救了我,救了程瀟,更救了霜落堂。以後有他照顧我和程瀟,你和阿娘可以放心了。


    “嘉寧。”坐在另一側石頭上的陳浩雲望著眉眼彎彎的程嘉寧,“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程嘉寧的眉眼更彎了,“終於肯說了?”


    陳浩雲點點頭,將自己的過往細細道來。從他母親舊時的恩怨起,直至他們相遇為止。


    “這麽說,還是我高攀了?”程嘉寧笑道:“你母親的娘家係出名門,你父親又是個貴族,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可是按你舅舅的說法,應該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家族。你呢,更是數年前的秋試三甲之一,位及大學士。我還真是有眼光呢!不過,”她話鋒一轉,“真想不到桑南心和你們兄弟還有如此淵源。”虧她白白吃了那麽久的幹醋。


    在桑南心身世這件事情上,陳浩雲說了謊,他聲稱桑南心便是九年前的小晴。


    程嘉寧一直介懷陳浩雲對桑南心的關切,如今聽聞了前因後果,心裏也已釋然,然而想起尹洪文,她心中隱隱覺得不安。“你那個弟弟似乎不簡單。”


    “怎麽說?”


    “按他自己的說法,他不過是個會些拳腳的弱書生,可依我之見,此人功夫絕對不差。”在都城廟宇裏和他交過手的程嘉寧深深覺得,尹浩文說了謊。見陳浩雲沒有言語,她疑惑的看著他,“你不相信我說的?”


    陳浩雲搖頭,“不,我相信,隻不過他追隨嚴震多年,恐怕也是不得已才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陳副堂主,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程嘉寧是半開著玩笑說出的這句話,可是陳浩雲心裏還是動了下。


    然而尹浩文變成什麽樣都不是他能控製的,何況將來二人也不太可能再有交集,畢竟一南一北相隔甚遠,陳浩雲轉了話鋒說道:“此番四大派來鬧事,你如此輕易放過他們,實在不像是你的風格。”


    “確實不像是我會做的事。”程嘉寧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我聽說他們的落腳點不知為何,從昨天起不是床鋪莫名散架了就是鍋台莫名塌了,陳副堂主可知曉內情?”


    笑的一派坦然的陳浩雲抿唇不語。看來舅舅不但能耍長槍,揮錘劈斧也很在行。當日他們二人在四大派的營地偷偷做了些手腳。鍋台的關鍵支撐點上拆掉了幾塊磚,床榻下麵又弄斷了幾條橫梁,看來已然奏效。


    黑亮的眼珠轉了幾轉,程嘉寧望著天上飄來的一絲雲笑道:“那一定是天降責罰,讓他們沒得吃沒得住,好早點滾迴煜良山去。這麽一想,他們興師動眾而來,卻又垂頭喪氣而歸,那幾位掌門一定好不敗興。好歹也是來‘拜訪’我們霜落堂的,讓人家空手而歸總是不太好。”


    “所以呢?”


    程嘉寧眨眨眼,“我想程瀟和滿江紅這會兒應該已經迴來了,以滿江紅的本事,不鬧到他們隻剩一口氣,絕不會罷休。至於程瀟,大概會讓他們每人帶點霜落堂的特產迴去。”


    “特產?”陳浩雲直覺這特產不會是什麽美好的禮物。


    “蛇蠍窟裏蛇蠍的毒液。”程嘉寧很有耐心的解釋道:“饒是功力再高深,粘上這毒液也要起上幾個月的紅疹,而且主要集中在臉和手背上。隻可惜過幾天就要動身去都城,不能去煜良山親眼看看他們那副豬頭樣。”


    “嘉寧,你說要去都城,究竟所謂何事?”


    “還記得那個董楓嗎?就是嚴震手下會操縱蠱毒的幹瘦老頭。”


    陳浩雲點頭,“記得。”


    “前幾日我收到消息,說亂墳崗中董楓和銅麵人的屍首不翼而飛。”


    乍聞此信,陳浩雲立刻警覺起來,“盜屍……還是……”後麵那種可能性他沒有說出來,因為這實在太詭異了,畢竟當時每個人都是他們親自驗過的,俱已斷氣。


    “我也認為他們是詐死。”程嘉寧眼中一暗,“這幾天我翻過阿爹留下來的典籍,發現董楓那一支不但會以蠱煉人,更是通曉假死之術。”


    “會不會是董楓有門人將他帶走了?”


    “不會。”程嘉寧很堅決的搖了搖頭,“許久以前,他們這一支因同門相殘,不得已立下規矩,每代隻能有一個傳人。而且師父若是不死,徒弟絕不會學到師父的本領,隻因他們代代相傳的並非手口相授的本領,而是藏於修習者體內的毒蠱,毒蠱一旦引出,原本的受體就會立刻死亡,毒蠱也需在受體還活著時引出,倘若受體已死,毒蠱也就隨之消亡。這條規矩已經傳了幾百年,就算原本還有旁支也早就滅絕了,更何況董楓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斷氣的,所以董楓絕不是被他人救走,而是用了假死之術避開了視線。”


    “倘若如此,那就麻煩了。”一絲不安籠上心頭,陳浩雲喃喃道。“我曾聽我師父白衣老人提到,這位奪命郎君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但凡讓他不如意的人都落得悲慘下場。此次霜落堂出手參與鏟除嚴震一事,隻怕日後會有危險。”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此番四大派的事也與他有關?”


    “極有可能。不但霜落堂,點易派還有尹丞相都會是他報複的目標。”末了,程嘉寧又補充了句,“就連東嶼國的皇帝,隻怕也難逃一劫。”


    幾日後,陳浩雲和程嘉寧準備隨尹浩文啟程去都城。


    一想到要被留下來看家,蹲在這山溝溝裏守著一大堆規矩過活,程瀟就渾身難受。“姑姑,姑父,你們就帶我去吧,我既能當小廝又能當保鏢,帶我絕對劃算!”


    “程瀟,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程嘉寧賞了他一記爆栗。


    神情扭曲的程瀟痛苦的撕扭著胸前的衣襟,“讓我留下來照看這一堆老弱病殘,小爺我會被活活憋死的!”


    石七、滿江紅、胡不歸相視幾眼,很有默契的撲上去將程瀟捆了起來,還免費附送了一塊毛巾塞嘴。


    “嘉寧姑娘放心,我們會看好少主,不讓他亂跑。”孟川走上前說道。


    “嗚嗚——”被捆成粽子又被堵住嘴的程瀟隻能踢腿表示抗議。


    對程瀟的嗚嗷聲孟川視若未聞,“另外,我會安排仆眾準備東西,待到副堂主和嘉寧姑娘迴來,便為你們辦婚事。”


    四周瞬間安靜了,就連剛剛還又踢又叫的程瀟也不動了,豎著耳朵仔細的聽孟川的話。


    大清早就被一群人用曖昧眼神圍觀可不是什麽風光事,程嘉寧和陳浩雲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眼神都不知道該看哪了,隻聽孟川又說道:“早辦早安心,免得夜長夢多。都長得那麽好看,一個個都是招蜂引蝶的命,不讓人省心。”


    下一刻,程嘉寧已然拉上陳浩雲一溜煙衝出了鎮子,隻留下兩道虛渺的背影。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一口氣衝到冷劍門,此時尹浩文已經帶著桑南心和趙妍候在冷劍門外,謝武帶著謝篆文和謝瑩兒也站在不遠處相送。見程嘉寧和陳浩雲相攜而來,尹浩文臉色微微變了變。


    桑南心沒有注意到尹浩文的變化,仍沉浸在迴到都城就辦婚事的喜悅中,她踮起腳尖衝遠遠而來的二人招手。“陳大哥,嘉寧姑娘,這裏這裏!”


    麵色恢複如常的尹浩文緩緩上前道:“既然都到齊了,我們就出發吧。”他迴首衝身後的侍衛點了下頭,侍衛了然,牽過馬車和馬匹走上前。尹浩文比了下馬車,“路途遙遠,還是讓姑娘們坐馬車,你我兄弟二人一並騎馬如何?”


    陳浩雲爽快的答好,隨即從侍衛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程嘉寧也不矯情,跟在桑南心和趙妍之後上了馬車。


    登上馬車,程嘉寧才發現靠近馬車最內側的地方放了幾口精致的箱子,桑南心小心又仔細的拍了拍箱子笑吟吟的說道:“這是謝伯伯和瑩兒給我準備的……”她羞答答的吐出兩個字,“嫁妝……”


    很快程嘉寧就聯想到孟川的話,不知道孟川會給她準備什麽樣的嫁妝,一時間,她竟有些期待起來。


    相較於這兩位的喜上眉梢,趙妍並沒有特別歡心,離開了煜良山,離開了師父和師兄,未來如何她無法預料。也許她能夠再遇上一個像張其道一樣能保護她的人,也許不能,她偷偷的歎了口氣,但願未來能夠平安順遂。


    這一路很是熱鬧,桑南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有時候程嘉寧會覺得桑南心比程瀟的話還多,看來這次迴去應該好生管束程瀟,以防再過幾年他變得和現在的桑南心一樣。話癆是種病,得治。


    走在馬車旁的兩匹駿馬步子不緊不慢,配合著馬車的速度。


    “尹大哥!”桑南心從車窗探出頭來,一雙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著尹浩文,“我們還要多久能到下一個鎮子?”


    透過桑南心挑起的車簾,尹浩文看見了靠在車上閉目養神的程嘉寧,一時間他的心神都被那張嬌俏的側顏吸引了去,對桑南心的話根本是隻過耳朵沒過心。


    “尹大哥?”注意到尹浩文的失神,桑南心又喚了聲。


    尹浩文終於迴了神,“還需要半天時間,怎麽了?”


    “我……”桑南心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低下頭揉著肚子小聲說道:“我肚子餓了。”此時她的肚子很應景的咕咕叫了起來,桑南心的臉更紅了。


    “我這還有半塊餅,你要是不嫌棄……”趙妍小聲的說著,從身旁摸過一塊黃油紙包著的東西。


    聽見有吃的,桑南心眼睛一亮,可她仍是咽了咽口水沒有立刻去接,“你,你不餓嗎?”


    趙妍搖搖頭,她哪裏有胃口,於是伸手將黃油紙包遞了過去。


    道了謝的桑南心接過來就忙著打開,心滿意足的咬了一口。


    看了眼吃的正香的桑南心,又偷瞄了程嘉寧一眼,尹浩文迴頭吩咐侍衛道:“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麽獵物,打些迴來。”待到侍衛離去,尹浩文歎道:“隻顧著趕路,倒忘記這幾位姑娘經不起旅途勞頓,是我的疏忽。”


    陳浩雲想著程嘉寧應該也餓了,於是繞到馬車旁問道:“可需要停下來休息片刻?”


    馬車裏的程嘉寧看了眼一旁吃的正香的桑南心,實在很難理解食物對於桑南心的意義,“我無妨,問問她們吧。”


    前有尹浩文關心桑南心,後有陳浩雲關心程嘉寧,趙妍越發覺得孤單,她垂了頭悶悶的說道:“我,我也無妨。”


    將最後一塊餅塞進口中,桑南心用力的咀嚼了兩下才讓圓鼓鼓的腮幫子平坦下來,“尹大哥不是叫人去打獵物了嗎,我們去前麵尋一塊空地等他們迴來可好?”


    話音剛落,陳浩雲耳邊傳來一陣樹葉的刷刷聲,那聲音雖細若但連綿不斷,並不像是風吹樹葉作響。馬車裏的程嘉寧也猛然定住雙目,似乎也是聽見了這怪異的聲音。尹浩文臉色也有了細微的變化,握著韁繩的手用力攥了起來。唯有桑南心仍趴在窗邊沉浸在餅的美味中,和失魂落魄的趙妍一樣,毫無察覺。


    ‘噗’一隻羽箭正中一名侍衛的胸口,那侍衛口中噴出一道血劍,人已落下馬背斷了氣。頃刻間,密密麻麻的羽箭從天而降,尹浩文和陳浩雲忙衝到馬車前拔劍劈開鋪天蓋地的攻勢。


    忽然,一隻漏網的羽箭擦著車窗飛來,眼看就要貫穿桑南心的太陽穴,危難之際程嘉寧兩指用力一勾,將桑南心扯進馬車,因為重心偏移桑南心撞到身後那幾口箱子的棱角上,痛得她直流眼淚。


    “刺客?”趙妍結結巴巴的縮在角落裏,聽見外麵嗖嗖飛過的羽箭聲,身子抖得越發厲害。


    羽箭攻勢減弱,許是對方羽箭存量不足,陳浩雲衝尹浩文使了個眼神,示意他留下來,自己則從馬背上一躍而起,飛身上前一劍劈開了麵前橫斜的樹幹,一夥強盜終於露出廬山真麵目。


    “箭沒了!”隻聽其中一個強盜高喊。餘下的強盜聽見這幾個字,又見陳浩雲招式淩厲的衝上來,紛紛慌了神。


    “馬車裏肯定有寶貝,去搶馬車!”見陳尹二人拚命保護馬車,料定馬車裏必是藏了好東西,為首的強盜高聲指揮。


    幾個強盜纏住了陳浩雲,餘下的一股腦衝到馬車前和尹浩文廝打起來。


    一隻沾滿了泥草的手粗魯的扯開了車簾,一眼就看見車裏三個標誌的姑娘還有幾口精致的箱子。“有美人和寶貝!”扯開車簾的人眼都直了,伸手就去抓離他最近的趙妍。


    “啊!”有如驚弓之鳥的趙妍拔劍反攻,無奈車內空間狹窄,寶劍根本拔不出來。那強盜功夫也不弱,幾下就捉住了趙妍的腳腕。


    原就數量不多的侍衛大多死於流箭,僅剩的幾個根本敵不過人數眾多的強盜。


    就在趙妍驚慌失措即將被拖出去時,桑南心突然衝過來用力連踹數腳,將抓著趙妍腳腕的那隻手踹變了形,那人痛叫一聲鬆開了趙妍,在馬車外叫罵連連。得了自由的趙妍哭著撲到桑南心身邊,抱著她不肯放手。


    “你別抓著我啊!”桑南心掙開趙妍,將落在一旁的寶劍塞到她手裏。“咱們有武器也有功夫,還怕了那群強盜不成!”說著她抽出腰間的雙劍死死握在手心裏。


    程嘉寧側頭打量著眼前豪氣雲天的桑南心,真是個不怕死也不自量力的姑娘,然而此時她對原本看上去不大順眼的桑南心有了不小的改觀,至少比起一旁隻會哭哭啼啼的趙妍強許多。


    “劈開馬車,先抓女人!”強盜首領高喊道,見男人一直在外廝殺,女人都躲在馬車裏,料想這些都是富貴人家的柔弱女子,先抓了她們,說不定可以換銀錢,就算換不了銀錢,這等容貌的抓迴去當壓寨夫人也不錯。


    幾個強盜正合力要劈開馬車時,就聽一聲輕響,馬車裏飛出一道白光直取首領頭顱,那首領沒得防備,被利刃一樣的銀針一擊貫穿眉心,頃刻斃命。眾強盜瞠目結舌的看著轟然倒地的首領,他一手舉著刀仍維持著不久前的動作,然而臉色已然蒼白失去了血色。


    “死,死了……”半晌後,一個強盜才發出微弱的聲音。


    馬車裏傳來女子的話語聲,“擒賊先擒王!”那聲音清冷幽遠,聽得眾強盜心頭一顫。


    眨眼間,一名嬌俏的女子手執雙劍衝出了馬車,“你們這幫強盜,受死吧!”


    首領已死,強盜失去了主心骨,在陳浩文和尹浩文的夾擊下,紛紛受傷,桑南心也不甘示弱,一劍一個。


    許久之後,麵容恢複了血色的趙妍才抬頭看向程嘉寧,嘴唇哆嗦的問道:“嘉寧姑娘,你,你怎麽知道匪首在哪裏?”


    程嘉寧沒有看她,隻神情倨傲的看著窗外一個個倒地的強盜,“習武之人最重要的耳力,難道你都沒有嗎?”


    趙妍羞愧萬分,雖然是豐和派的弟子,可是她生性懦弱,連血都見不得,因為有孫乘風和張其道的保護,她也就隨意學了些拳腳功夫,若是換做他人,早就一劍斬下剛剛那個捉住她腳踝的流寇盜匪的手,可她不敢,非但不敢還怕得很。


    鏟除了餘下的強盜,陳浩雲和尹浩文忙圍到馬車旁查探情況。


    “沒事吧?”兄弟二人同時開口。


    桑南心收迴雙劍意氣風發的迴到馬車上,“我沒事,嘉寧姑娘應該也沒事,隻是趙姑娘受了些驚嚇。”趙妍羞愧的不敢看旁人。


    眾人略微整頓了番,正待離去時,陳浩雲眉頭忽的一皺,“有人在哭!”他忙迴身看去,遠遠的似乎有團影子在樹下。尹浩文打了個手勢,僅存的幾個侍衛帶著傷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挪過去,不多時,幾人架著一個婦人走了迴來,那婦人三十來歲,手腳都被麻繩捆縛,嘴也被布條捆上,臉上橫七豎八粘了幾道泥巴,眼睛已經哭得腫成了核桃。


    尹浩文吩咐侍衛扯開她嘴上的布條,那婦人忙喘了幾口粗氣,哭哭啼啼的嗚咽道:“幾位大爺,求求你們行行好,放過我!”眾人立刻明白這個婦人是被強盜掠來的。


    “你別怕,那些強盜都已經死了。”桑南心拍了拍胸口自豪的說道。


    “他們,他們都死了?”一時間婦人震驚的止住了哭聲,直勾勾盯著桑南心,“真的嗎?”


    “當然了!”桑南心一指圓睜雙目倒在地上的匪首,“你看,都死透了!”


    見那張蒼白的臉上還殘存著暴虐,婦人瑟縮了下不敢再看。


    “這位大姐,你住哪裏,不如我們送你迴去吧。”尹浩文溫和的看著婦人。


    聞言,婦人又仔細的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人,雖然衣著不是華貴亮眼,但絕不是普通人家的粗布麻衣,在瞄到尹浩文腰間的魚符時,婦人吃驚的瞪大了眼,“你們是官府的?”


    一旁的侍衛此時也已恢複了精神,與有榮焉的說道:“這位是當朝丞相。”


    婦人隻覺得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是……是丞相大人……”她忙磕頭道謝,“多謝丞相大人救命之恩,多謝丞相大人救命之恩!”


    “快請起。”尹浩文不顧婦人身上的泥土,上前扶起她。


    “那個,丞相要是不嫌棄,就去我家休息休息,我,我給你們準備午飯,丞相大人千萬不要拒絕,不然我心裏會過意不去的!”婦人誠懇的看著尹浩文,一雙手牢牢扣住尹浩文的雙臂,生怕一眨眼他就會跑掉。


    尹浩文想到剛剛還在喊餓的桑南心,便覺得程嘉寧許是也餓了,於是點點頭,“那就有勞大姐了。”


    一行人隨著婦人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來到一處村莊外。


    “就是這裏了。”婦人推開簡陋的柵欄,將眾人迎進不算太大的草屋內,一進門她忙著用袖子在桌子和凳子上仔細的擦了又擦,又是燒水又是去院子裏摘了一大捧新鮮的瓜果擺在桌上。


    “大姐,不必如此麻煩。”尹浩文笑著說道。


    “丞相叫我魚娘就好……”魚娘憨憨一笑,轉身又進了廚房。


    桑南心抓起桌上的瓜果啃了一口,“好甜!”於是歡快的又啃了幾口。啃完了瓜果,她四處轉了轉,“魚娘,你一個人住嗎?”


    “我丈夫去地裏忙農活了,要晚上才會迴來。”


    “那你是怎麽被那群強盜抓走的啊?”桑南心好奇的趴在廚房門邊。


    魚娘一邊將做好的菜從廚房端出來,一邊心有餘悸的迴憶,“今天早上我去山裏采蘑菇,碰到了這群強盜,好像是那個強盜頭子要過壽,就把我抓去給他們燒菜。幸虧半路上遇見了你們,不然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迴來呢……”說到最後,魚娘哽咽了。


    “那你丈夫呢,他知不知道?”


    魚娘抹了把眼淚搖搖頭,“我丈夫根本不知道我被抓走了,他每天做農活都要到晚上才迴來,如果他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不顧自己的身體出去找我……”


    吃過午飯,熱情的魚娘非要他們留在這裏住一晚,好略盡地主之誼,同時也想和丈夫一道向他們表達謝意,眾人拗不過,隻得留下來歇息一晚。傍晚,一個人影披著霞光牽著一頭牛向草屋的方向緩緩走來。


    “你迴來了!”魚娘歡喜的迎出門,接過牛的韁繩將它拴在牛圈裏,隨後跟在丈夫身後進了屋。


    那漢子走路的時候腳有些跛,話一出口倒聽得出是個好脾氣的人,“家裏來客人了?”


    “是啊是啊!”魚娘熱絡的拉過漢子來到眾人麵前,“這是我丈夫魏名。”


    陳浩雲胸口一震,側頭看去,隻見一個胡子拉碴的漢子站在他們麵前,那漢子年約三十,皮膚曬得黝黑,臉上盡是滄桑的痕跡。


    魚娘並沒有發現某位客人在聽到她丈夫的名字時有一瞬間的失神,“這位是丞相大人,今天我在林子裏遇到了強盜,多虧了丞相大人救了我!”


    “丞相?”漢子的嘴唇抖了抖,稍一抬眼就看見了陳浩雲,兩人視線交錯的刹那,隻覺得天地一陣旋轉,那漢子晃了幾晃,扭開頭對魚娘說道:“我不太舒服,你先招唿他們,我進去休息一會兒。”


    滿心感激之情的魚娘聽見丈夫說不舒服,以為他舊疾複發,忙扶著他迴裏屋,“好,好,你快去歇著吧,等下飯好了我叫你。”轉頭又歉意的看著眾人,“對不起啊,我丈夫身體一直不太好。”


    漢子轉身的瞬間,餘光又瞄到尹浩文身旁的桑南心,他瞳孔一縮,手指不由自主的抖了幾下。陳浩雲眼珠微動瞄向一旁,發現尹浩文對魏名這個名字並沒有動容,再細想想,九年前他也從未當著家人提起過師門的事,故爾在家裏就連師父的名號也沒人知道。


    “既然魏大哥不舒服,那就快去休息吧。”尹浩文好脾氣的說道。


    晚飯之後,桑南心拉著尹浩文四處轉轉,路上桑南心感慨道:“這村子離都城都這麽近了,沒想到日子還是這麽艱苦。”


    尹浩文笑道:“不是在都城邊上的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


    “尹大哥,你看魚娘和魏大哥過得這麽辛苦,就算再勤勞也過不上好日子,畢竟……”她頓了頓,小聲說道:“畢竟魏大哥的腳有傷。”


    “他們夫婦人很善良,日子過得這麽苦還要盡心盡力為我們張羅飯食。其實我也想過幫他們,帶他們去都城謀個營生,隻是我擔心如果由我說出口他們會拒絕,魏大哥一看就是個有傲骨的人。”


    “那怎麽辦啊?”桑南心犯難的抓著胸前的發辮。


    沉默了片刻,尹浩文才開口道:“我倒是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


    “到時你隻要說和你魚娘一見如故,想和他們經常來往,可是此地距都城尚有幾日車程,十分不便,希望我能幫忙帶魚娘他們去都城謀生。你開口求我幫忙,我肯定不會拒絕,而魚娘看在你一片真心的份上,應該也不會拒絕讓你難堪。”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尹大哥,你太聰明!”桑南心抱住尹浩文的手臂滿心佩服的說道。


    此時,距離那間破舊草屋幾十步遠的地方,席地而坐的魏名叼著一袋旱煙正吧嗒吧嗒的抽著,淡淡的煙氣像抓不過的過往,一絲絲漂向空中。不多時,一個身影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在一旁的石頭上磕了磕煙袋鍋,魏名啞然開口道:“怎麽不在屋裏休息呢?”


    “你的腳……”陳浩雲蹙眉看向魏名受了傷的腳,“是那年受的傷嗎?”


    魏名長歎了口氣,滄桑的麵容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風采,就連口氣都有著淡淡的疏離,“是啊,是那年受的傷。”


    陳浩雲攏著拳,許久後才輕闔眼眸,“我……真的很開心……你還活著……”


    “我們師兄弟三人,一個死,一個殘,現下師父就隻有你了……”魏名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自己的腳,手指尖還在微微發抖。


    “你……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魏名將煙袋送到嘴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將那些滄桑混在煙霧中吐向了半空,半晌後才幽幽說道:“我胸口中了一箭,本以為必死無疑,可誰知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魚娘,才知道她冒著危險從那群追兵手裏救下了我。魚娘從小就生活在這裏,經常去樹林裏采蘑菇。那天她看見有人在樹林裏追殺我,在我倒地之後那群人還探了探我的鼻息,大概那時我假死了,所以追兵以為我已經死透了,便不再管我。等追兵走遠了,魚娘立刻將我救了迴來,隻不過我的小腿和腳踝都中了箭,成了一個廢人……至於趙建澤,我在懸崖底下找到了他的屍骨,他渾身的肉被野獸啃得隻剩幾塊,隻餘下瘮人的白骨……”憶起當年入眼的慘象,握著煙袋杆的手指用力壓了下去,關節上泛出一片白。


    昔年的魏名是何等高傲的一個人,陳浩雲永遠都記得那些年師兄弟在一起的歲月,憨厚的趙建澤每每都會被機靈的魏名戲弄,隻可惜歲月作弄,磨損了魏名的心智,更奪走了趙建澤的生命。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惡魔嚴震。


    “嚴震已經死了,被我親手打死的。”陳浩雲咬著牙說出這句話,曾經他以為嚴震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然而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惡魔造就的地獄永遠不會消失。


    “好,好——”魏名眼眶一紅,“死了好,死了就不能再害人了。”他將頭深深埋進弓起的雙膝之間,嗚嗚的聲音斷斷續續從雙膝間傳來。


    山邊掛著的那許殘月似乎也在為他們默哀,九年之間,物是人非,無情的歲月改變了每一個人。


    隔天,桑南心按尹浩文的說法拉住魚娘不肯鬆手。魚娘的心思被桑南心說動,想和丈夫去都城換一種生活,畢竟這裏的淒苦並不利於魏名養傷。可魏名似乎還有其他心事,總是不肯點頭,每當看到桑南心時,他的眼角都會不自主的抽一下。


    “魏大哥,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你也要為魚娘想想吧,昨天的事誰能保證不再發生,魚娘的安危怎麽辦?何況都城的日子比這裏好過很多,魚娘也不必再受苦,你難道不希望魚娘像都城的女子一樣過得幸福嗎?”


    “桑姑娘,謝謝你的好意,我想我丈夫一定是有他的理由。”魚娘感激的衝桑南心笑了笑,隨即走到魏名身旁,“我聽你的,你要是不願意去,我們就還在這裏生活。”


    如此深明大義的魚娘讓魏名愧疚的撇開了頭。“跟我在一起這麽多年,你從沒活過一天好日子,我……”魚娘並不美,但在他心裏卻是最善良的。當年冒險從追兵眼皮下救出他,費盡心思照料他,最後更是不嫌棄他這個廢人嫁給了他。當年也是為了照料他,剛剛懷孕的魚娘不分白晝去山林裏采蘑菇賣錢,終是熬不住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魚娘一直說他辛苦,說他累,可是魚娘的苦和累比他更甚百倍千倍,隻是都深深藏於心底。


    “別說了!”魚娘握住丈夫的手,“隻要我們夫妻在一起,天天都是好日子。”


    魏名心裏最後一根弦啪一聲斷了,“魚娘,我們……”他咽了咽口水,眉心千變萬化,“我們……去都城吧!”


    一行人入了都城,程嘉寧絲毫不停歇,連丞相府都不曾入內,便馬不停蹄趕往亂葬崗。果然和得來的消息一致,董楓和銅麵人都不翼而飛。


    “可有發現什麽?”查看了一圈毫無收獲的陳浩雲轉身問程嘉寧。


    “沒有。”程嘉寧搖頭。“一點痕跡都沒有,按說銅麵人的盔甲那麽重,走出去的時候應該留下很深的腳印才對。”


    “難道說,董楓仍在假死的時候,就被人抬走了?”陳浩雲想到這一可能,眼神也凜利起來。


    程嘉寧看著眼前的一切喃喃道:“難道他們還有其他同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愛在硝煙彌漫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芝麻芝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芝麻芝麻並收藏愛在硝煙彌漫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