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是?”見青年人一身華服,氣質更是出眾,可卻獨身一人出現在這險惡的山穀裏,俞法不禁疑惑的拱手問道。


    尹浩文笑著迴禮道:“在下東嶼國丞相尹浩文。”說著腰間那塊鑲嵌著寶石的純金魚符還隨之晃了幾晃,足以證明他的身份。


    四大派的人並沒有見過尹浩文,就連上次在點易派,白陽輕描淡寫提到他的名字時,眾人也未曾注意。但坊間近來十分盛傳關於這位丞相的事跡,說他如何除奸臣清君側,輔佐君主匡扶社稷。加之點易派已投靠了朝廷,與丞相互為良友的莊敬宇在鏟除奸臣一事上立下了大功,更是因此娶到了公主,在煜良山唿風喚雨,好不得意,恐怕這其中也少不得這位丞相的運作。


    此次得見,他們心中手握高權、指點江山的丞相竟是個如此年輕的少年郎,不免生出幾分敬意,紛紛拱手行禮。


    隻見尹浩文將視線轉向陳浩雲,又補充道:“也是陳副堂主的至交好友。”陳副堂主?幾位掌門莫名,不是程副堂主嗎?想到這裏,他們也將視線投向了陳浩雲。不過眼下他們更為在意的是尹浩文自稱為霜落堂副堂主的至交好友,和朝廷扯上了關係便意味著有了牢不可摧的靠山,看點易派便知,自從莊敬宇繼任掌門以來,煜良山中還有誰人敢動點易派一根指頭。


    “丞相和程副——啊不,陳副堂主是至交好友?”洪百冥半信半疑的盯著二人,不確定尹浩文話中有幾分真假。


    程瀟狐疑的睨著陳浩雲,小聲問道:“程隍,你什麽時候改姓陳了?”


    事已至此,陳浩雲也不再隱瞞,“諸位,在下本名陳浩雲,昔年受奸臣嚴震所害,不得已隱姓埋名。日前在都城曾得尹丞相相助,並肩鏟除奸臣嚴震,大仇方得以報。”


    這一番言論不由得讓尹浩文隱隱作笑,他自然聽得出陳浩雲不想提起陳年舊事,同時也不願讓眾人誤以為霜落堂投靠了朝廷。但他本人已出現在霜落堂之中,就算陳浩雲如何辯白,隻怕幾日之後江湖上就會傳遍霜落堂與朝廷過往甚密之事。


    “哈哈,”洪百冥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沒想到丞相交友甚廣,甚廣啊!”


    “丞相,求求你救我!”趙妍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跌跌撞撞撲倒在尹浩文身前,死死住著他的衣擺乞求道:“丞相,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嗚嗚……”


    “姑娘快請起,有話慢慢說。”尹浩文忙扶起趙妍。


    “丞相,求你收留小女子,否則我隻有死路一條!”


    “趙妍,當著丞相你在胡言亂語什麽?”俞法高聲嗬斥道。


    從未被師父大小聲吼過的趙妍被俞法的話嚇得瑟縮不已,她將手中的衣角抓的更牢,滿口牙都在不由自主的打顫,“求求你,丞相,求求你收留我……隻要丞相肯收留我,為奴為婢都可以……”


    “趙妍,還不快閉嘴,簡直丟盡了我們豐和派的臉!”堂堂豐和派的弟子,居然要去當丫鬟婢子,俞法又氣又惱。


    見場麵僵持不下,尹浩文想了想才道:“陛下最近正發愁給幾位娘娘尋個女侍衛,至於官職和俸祿自然是不低,不知俞掌門和趙姑娘可願意?”


    前一刻還惱羞成怒的俞法聽了尹浩文的話,此時已迅速冷靜下來,一門心思盤算這筆買賣劃算不。他心知趙妍留不得,即便帶迴煜良山,也是要尋個機會除掉或是送走,否則其他門派先下手,那時場麵就不太好看了。眼下有丞相保薦入宮為官,自己若是大方點允了,一來朝中便有了自己人,可以在四大派中立威,二來也得了丞相的好感,日後說不定可以借助朝廷的力量稱霸煜良山,三來也算是保了趙妍的性命。


    如此思量一番,俞法才裝作心痛不舍的模樣說道:“唉,趙妍,為師平日裏如何待你,想必你心中也是知曉。我知道其道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你一心要離開煜良山,可你有沒有想過日後豐和派便隻剩下我與你師兄二人?為師數日間連失兩名愛徒……為師心中……”俞法長籲短歎,縱然他心裏打著算盤,但往昔的師徒情分也並非作假,孫乘風太過直率,時常在言語間得罪了其他門派的弟子,若非有趙妍和張其道在其中斡旋,以豐和派這零零星星的人數而言,被其他門派吞並不過是早晚的事。每個弟子在他心中分量都不算輕,尤其是枉死的張其道,想著,他悲從中來,眼眶也微微紅了紅。


    生性耿直的孫乘風聽了師父的話,想到已離開人世的張其道也倍感心酸。“師妹,師弟已經走了,你也要離開我們嗎?”


    “師兄,我……”懦弱的趙妍此時也亂了陣腳。


    “罷了罷了。”俞法甩了甩手,“你走吧,為師也不希望你再迴到那個傷心地,你便隨丞相去吧!”他心裏想著,這或許是命運使然,給趙妍指了條活路。


    “師父!”趙妍撲通跪在地上,淚水奔湧而出,“我……”


    “記住師父教給你的劍法,莫要給我們豐和派丟了臉。”俞法這一番師徒情深的說辭讓趙妍哭紅了眼,她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抹著眼淚站到尹浩文身後。


    “俞掌門果然深明大義,尹某佩服。”


    俞法拱了拱手,“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我們豐和派也該走了,趙妍就有勞丞相提攜了。”他迴頭招唿上僅有的弟子孫乘風一並離開了霜落堂,轉身的瞬間,眼中流露出尋常老者般的落寞。


    其他三個門派見丞相親自出麵過問,加之陳浩雲委實不好對付,而豐和派業已撤出,便借此機會紛紛離開了。


    “趙姑娘。”尹浩文轉身衝身後仍在抹眼淚的趙妍輕聲道:“你先在此等候,我有幾句話要同陳副堂主講,稍候便來尋你。”


    趙妍忙點頭,“丞相不必管我,我在這裏等便是。”


    尹浩文頷首,隨即轉身走向對麵的霜落堂眾人。


    “你們先聊,我帶門人迴去修整一番。”憶起他二人的複雜兄弟關係,識時務的程嘉寧立刻招唿一票想要看熱鬧的人隨她迴去,即便如何不願,如何想看熱鬧,眾人還是屈於程嘉寧的淫威之下,磨磨蹭蹭隨之折返迴堂屋,就連宣宜也被孟川生拉硬拽給扯走了。然而臨行前,程嘉寧還是向尹浩文投去了複雜的目光。


    “好可惜,好想聽聽副堂主他們都說些什麽。”石七撅著嘴一步一迴頭。


    “唉,我也好想聽。”多事好動的程瀟亦是好奇心滿滿。


    程嘉寧停下腳步,那雙漂亮的眼眸冒著嗖嗖冷光,“既然這麽好奇,不如將你們送進山林,聽聽野狼們都聊了什麽?”


    石七和程瀟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一陣搖頭之後立刻拔腿就往堂屋跑。然而那廂,孟川已收到程嘉寧的指示,吩咐人取了繩索追在二人身後,看來這兩人今晚十有八九是要露宿山林了。


    低著頭的滿江紅邊走邊嗑著瓜子邊感慨慶幸,幸虧石七和程瀟先說出來了,不然讓程嘉寧知道他也是很好奇的,鐵定也是一塊捆了丟進山裏,送給又冷又餓的野狼做下酒菜,那場麵太美,他根本不敢想。


    待到尹浩文走近時,周遭隻餘下陳浩雲一人,尹浩文不動聲色的瞄了眼程嘉寧的背影,方才緩緩開口道:“幸好趕上了,哥,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雖然不想讓武林同道誤解霜落堂和朝廷有所牽扯,但陳浩雲不得不承認,尹浩文的出現還是解決了不少事端,他上前拍了拍尹浩文的肩膀笑道:“你來的很及時,多謝你,浩文。”


    “那就好,適才我見嘉寧姑娘並不開心,真怕我出現的不是時候,破壞你們間的感情……”尹浩文的話正說到一半,就聽見石七鬼哭狼嚎的衝他們跑來。


    路過二人身邊時,石七突然嚎叫了一嗓子,“丞相你眼神真好,這麽快就看出他們倆有奸情——嗷——”


    “讓你胡說,打死你個胡說八道的浪裏蟲!”孟川追在石七身後啪啪的甩著皮鞭,絲毫沒有耄耋老者的遲緩勁。


    陳浩雲尷尬的扯了扯嘴角,片刻後才開口問道:“對了,浩文,你怎麽會來苗疆?”


    “南心放心不下謝公子的傷勢,非要來看看。”尹浩文輕描淡寫的說道,然則暗地裏,他的目光始終關注著陳浩雲的神情。


    提到桑南心,陳浩雲不免想到程嘉寧,如今他已知曉程嘉寧才是真正的楊晴,而尹浩文尚不得知,且更是與桑南心互許終生。隻因尹浩文覺得虧欠小晴,在看到肖似小晴的桑南心時,少年時的愧疚和深藏的情感一觸即發,讓兩個人走到了一起。倘若此時他重提舊事,尹浩文必定心緒大動,對桑南心的感情是否會變也不得而知,而且還會戳破霜落堂的秘密,老堂主將小晴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對待,更是將霜落堂交到她手裏,這對父女間的感情容不得他人破壞,程嘉寧和程瀟的感情也容不得破壞。他猶豫了幾番,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個秘密留在心裏,永遠不說出來。


    “南心,她還好吧?”


    陳浩雲麵上微妙的情緒變化都被尹浩文看在眼裏,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兄長,“好,很好。”與此同時,心底那一股怒氣也瞬間蒸騰而起,點燃了他整個人。到底陳浩雲還是沒有告訴他實情,他心中認定陳浩雲早已知曉原委,非但故作不知,還帶了個酷似小晴的桑南心來騙他。寬大的袖擺下一雙手攥成了拳,而他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溫和的笑。


    “你們現在住哪裏?冷劍門嗎?”陳浩雲隱約覺得氣氛有點不對,隻一時有說不出問題在哪裏,於是隨意的問了句。


    尹浩文頷首,“南心和謝小姐許久不見,有許多話要說,所以我們就暫時留在了冷劍門。”


    “也好,你們二人出門在外,有冷劍門照應我也放心。”


    “哥你不必擔心,雖然我沒帶多少侍衛,可還是會些拳腳功夫,關鍵時刻打不過也能跑得掉。”尹浩文打趣道。


    “副堂主——副堂主——”一個仆眾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嘉寧姑娘說你要是敘完舊就快點迴堂屋用膳,去得晚了就都被少主和大胡子搶光了!”言畢,他還目光不善的瞥了尹浩文一眼。


    尹浩文不自在的退開半步,知道這是程嘉寧下了逐客令,想著程嘉寧對他二人的差別待遇,心中越發不快,“那就不打擾你們用膳了,我先帶趙姑娘迴冷劍門,待到安排好再叫上南心一塊來看你,南心她也很想念你……”他十分想看看在桑南心和程嘉寧麵前,陳浩雲要怎樣維持他的假麵具。


    “好了好了,吃飯皇帝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仆眾終於忍不下去,跳到了二人中間叉著腰嚷道,而後不由紛說的將陳浩雲推向堂屋。“副堂主,你可別害我,要是半盞茶的功夫我沒帶你迴去,嘉寧姑娘今晚就要活烤了我!”


    哭笑不得的陳浩雲隻得揮了揮手,“浩文,你先迴去吧,改日我去冷劍門看你們。”


    “好。”尹浩文默默迴過身,轉身的瞬間,臉上的笑容部褪去,隻餘下一臉陰冷。


    堂屋內,除卻程嘉寧,其餘人都在。眾人圍著飯桌惡狼一般的哄搶著桌上的食物,其中屬程瀟和宣宜搶的最兇。


    宣宜和程瀟同時夾住了一塊肉,兩相拉扯爭執不下,最後竟鬧到暗較內力。“懂不懂什麽叫尊老敬老?”宣宜撇著嘴上的胡子用力一扯。


    被拉扯得差點摔跟頭的程瀟氣不過,也用力扯了迴來。“年紀輕輕還敢充長輩,真不要臉!”


    “你說我什麽?”宣宜的嗓音拔高了一度。


    “說你不要臉!”程瀟的嗓音跟著拔高了三度。


    宣宜眼珠一瞪,猛的鬆開手,那一端的程瀟失了重心咣當一聲摔下木椅,那塊肉也不偏不倚正好甩在他臉上。


    “大胡子!”程瀟用力將臉上的肉甩開,猛地跳起來指著宣宜的鼻子喊道:“你欺負小孩,簡直可惡至極!”卻不料石七繞到他身後愉快的躍上半空張口接住了那塊倒黴的肉,哧溜一下就滑進了肚子裏,看的眾人陣陣泛嘔。


    “程隍,你給我們評評理,他搶我的肉,還讓我尊重他,這是哪門子的道理?”瞄見陳浩雲邁進堂屋,程瀟好似找到了幫手。


    見程瀟找的幫手竟然是自家外甥,宣宜不由得放聲大笑,“你讓他幫你評理?哈哈哈哈哈哈!”


    滿臉絡腮胡子再配上陰陽怪氣的笑聲,程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笑什麽?”


    宣宜走過去攬住了陳浩雲的肩膀,“程瀟,你是不是想讓他當你姑父啊?”


    程瀟滿腹狐疑的點了點頭,“我想讓他當我姑父怎麽了?他當了我姑父不是更該向著我說話。”


    宣宜幹笑兩聲,滿眼都是奸計得逞的得意,“你若是叫他姑父,那就該叫我一聲舅爺爺!”


    “舅爺爺?”滿屋子的人都好奇的轉過頭來看著宣宜。


    程瀟反問道:“為什麽?”


    “因為——”宣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是他舅舅!”


    眾人聽得一驚,忙打量麵前這兩個大胡子,可除了兩人滿臉胡子外,實在看不出其他相似之處。


    半晌後,程瀟才不甘願的反駁道:“假的,絕對是假的!程隍,你說,大胡子是不是在渾說?”然而陳浩雲的默然讓程瀟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大,“不可能吧!”程瀟先是瞪圓了眼,見陳浩雲緩緩點了點頭,他腳下噔噔噔連退了三步,泄了氣的摔迴椅子裏。


    能見到程瀟吃癟,宣宜心中大快,他哈哈笑著,“如何,叫聲舅爺爺來聽聽!”程瀟斜睨著宣宜,臉上寫滿了不願。


    石七咂了咂舌,“這天下之大,還真是什麽稀奇事都有。”


    眾人滿是同情的看了眼程瀟,這迴他還真是不得不叫宣宜一聲舅爺爺了。


    然而程瀟是什麽人,那是程嘉寧一手教出來的,不過蔫了片刻,兩隻黑眼珠子一轉,就迅速換上了笑容,“宣宜舅爺爺!”他故意變了聲,那聲音就像是四五歲的孩童,又脆又甜,叫的宣宜一陣哆嗦。


    提起宣宜的名字,就不得不提宣宜那段不為人知的歲月。宣宜幼時體弱,他父母得了遊方道士的指點,不光送他去習武,更是給他起了這麽個娘裏娘氣的名字。倘若此時宣家二老還健在,宣宜就是拚了命也要改掉這個難聽的名字,可三十年前宣家橫遭變故,宣宜就將這份心思壓了下去,隻是不再提自己的本名,而是用起了大胡子這個粗狂的代號。如今程瀟蓄意羞辱,一口一個宣宜舅爺爺,叫的他老臉發紅,他真是悔不當初,為何要讓這姑侄二人知曉他的真名姓。


    “宣宜舅爺爺,你還愣著做什麽,來吃飯啊!”程瀟客客氣氣的為宣宜拉開座椅,示意他落座。


    石七噗地一聲,滿口飯粒噴了出來,正好落在宣宜的飯碗裏。


    “石七,還不快去給宣宜舅爺爺換碗飯!”程瀟佯裝生氣。“你把飯粒噴到宣宜舅爺爺的碗裏,還讓宣宜舅爺爺怎麽吃!”


    終於宣宜忍無可忍,光是周遭隱隱的笑聲就已經夠他受的,偏生程瀟句句都提到他的名字,而且吐字清晰,“夠了!”他高吼一聲,惹得程瀟委屈的看著他。


    “宣宜舅爺爺,我說錯話了嗎?宣宜舅爺爺別生氣,我改就是了,絕不會再惹宣……”


    宣宜撲上去一把捂住了程瀟的嘴,“夠了夠了,小祖宗,算我求你了,你以後願意喊我什麽都行,就是別再喊我……喊我舅爺爺了!”宣宜實在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字,便含含糊糊用舅爺爺替代了宣宜舅爺爺這一稱唿。


    “真的?”程瀟掙開宣宜,一臉喜色,“隻要不叫你舅爺爺,隨便叫什麽都行?”


    “對。”宣宜用力點頭。


    “哦,那我就叫你——”程瀟眼珠子又轉了幾轉,“就叫你宣宜好了!”


    石七剛送進嘴裏的湯也跟著噴了出來。


    翌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時,一個纖細的人影從主屋飛出,消失在霧色之中。那身影不是別人,正是躲了大半日的程嘉寧。想她程嘉寧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當初強行將銀鐲扣上陳浩雲手腕這等事都做得出,如今麵對有情有義的陳浩雲竟露出了羞怯,然而程嘉寧並不承認自己是在害羞,她覺得一定是因為連日征戰,心神受損才會略感不適。當她獨身一人來到刻著武學秘籍的山澗時,空中的水氣也消散了大半,她一人撐著竹筏在山澗緩行,腦子裏亂糟糟一團,想著該如何麵對陳浩雲。


    正低著頭想的出神,就感到竹筏微微一顫,她警覺的抬頭,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落在竹筏上,與她相對而立。那人一身暗色短打,頭發簡單的以緞帶綁起,泛著古銅色的剛毅麵孔上還殘留著淡青色的胡茬。


    中原人!程嘉寧第一反應便是四大派的奸細,沒想到他們如此厚顏無恥,當麵一套背地一套。“你是誰?”她揚起竹篙低聲喝問。


    來人淺然一笑,那笑容十分受看。他看著程嘉寧手裏緊緊握著的竹篙,不由得低笑出聲。


    “難道你不知道擅闖者隻有死路一條?”程嘉寧見對方不懼反笑,心中不禁納悶,但轉念一想,如此明目張膽的奸細,還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闖入霜落堂腹地,必定不簡單,於是越發不敢輕敵。


    但見那人聳了聳肩,十分輕鬆的說道:“我不過是在屋前散散步,也算是擅闖?”


    這個聲音?“你?”程嘉寧有些不確定的看著對麵的人,那張臉她從未見過,看上去應該不到三十,古銅的膚色配上硬朗的線條讓那張英俊的麵孔更有一番成熟男性的氣韻。程嘉寧沒有多想,抬手在半空比劃著什麽,片刻後,她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是你!”方才她用手掌遮住了對方眼睛以下的麵孔,隻一眼她就認出對麵站著的正是她躲了大半天的陳浩雲。


    “是我。”陳浩雲上前幾步。


    對麵的程嘉寧不由得跟著退後幾步,她別扭的看著刮了胡子的陳浩雲,“你,你為什麽要刮掉胡子。”


    蓄了八年的胡子一夕間刮得一根不剩,風一吹臉上涼颼颼的,總有種沒穿衣服出門的感覺,看著程嘉寧略帶嫌棄的眼神,陳浩雲摸了摸剛剛刮幹淨的臉,似乎也有些不適,“不好看嗎?”


    好看。程嘉寧在心裏嘀咕,就是太好看了,隻怕這副模樣出門,比謝篆文那個小白臉還要招蜂引蝶。最後她索性違心的迴道:“看起來怪怪的。”


    陳浩雲挑了挑眉,“既然你不喜歡,那就再蓄起來便是。”


    程嘉寧心裏一甜,忙撇開頭不讓陳浩雲看到她在笑。隨手劃開竹筏,小曲也在山澗中飄揚開來。


    二人迴到堂屋時,孟川正候在裏麵準備布早餐。“嘉寧姑娘,再有一盞茶的功夫早餐便可做好。”


    “告訴廚房不用忙了,今天我親自下廚。”撂下這句話,程嘉寧就挽起袖口,徑自走向廚房。


    “什麽?”剛邁進堂屋的程瀟聽見姑姑的話,吃驚的差點掉了下巴,“今天是什麽日子,姑姑要親自下廚?”一轉眼,他就看到了程嘉寧身旁的陳浩雲,匆忙跳開幾步,他擺開架勢喝道:“你是誰?我警告你,膽敢擅闖霜落堂挾持我姑姑,我姑父不會放過你的!”


    陳浩雲哭笑不得的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早知道就不刮胡子了,一大早連著兩次被認作賊人,真是……”他搖頭苦笑。


    “你——你是程隍?”聽出了陳浩雲的聲音,程瀟的眼珠子瞪圓了兩倍。“你怎麽長得比謝篆文還好看?”


    麵不改色的孟川瞄了眼陳浩雲的真容,“副堂主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早餐的時候,石七和程瀟溜著眼偷瞄陳浩雲。


    “確實比謝小白臉好看。”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石七如是說道。


    “好矛盾啊!”程瀟歎息道:“程隍功夫比謝篆文好,但是長得也比謝篆文好看,到底要不要讓他當我姑父呢?”


    陳浩雲正思索要如何打消程瀟的疑慮時,就聽見程嘉寧接口道:“他臉又不白。”


    程瀟愣了愣,旋即驚醒,“對啊,長得好看怎麽了,隻要不是小白臉就行!”


    滿江紅被這對奇葩姑侄的奇葩邏輯震驚了,索性紮下頭喝粥。


    “我說外甥媳婦,你們霜落堂規矩真多,長得好看就不能當你們家的女婿了?”宣宜一口一個包子,嘴裏還不住的嚷嚷著,眼看滿滿一盤包子就要見底。


    程瀟搶了個包子塞進嘴裏,“又不是說你長得好看,你急什麽?”


    宣宜眼一瞪,“你懂不懂,外甥像舅舅。浩雲長得好看說明什麽,說明他舅舅我也是一表人才,要不是怕追在身後的姑娘太多,我才不留這一把胡子呢!”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老光棍也好意思說自己一表人才?”程瀟趁機又搶了個包子。


    “尊老敬老——”


    “宣宜舅爺爺,宣宜舅爺爺,宣宜舅爺爺!”程瀟一口氣連喊三聲,趁宣宜臉紅脖子粗之際,他一把奪過包子盤,將最後一粒包子丟進嘴裏。


    陳浩雲笑意滿滿的吃著程嘉寧準備的早餐,每一口下去都是記憶中的味道。她的樣貌變了,可是手藝沒變,性情更是沒變。


    “嘉寧姑娘,他們——”一溜煙跑進來的仆眾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少女的嬌叱聲從屋外傳來。


    “通傳什麽,我們又不是生人!”桑南心率先走進堂屋,掃視一圈沒有發現陳浩雲,不免嘟囔道:“程大哥不在嗎?”最後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陳浩雲身上,在看清陳浩雲的麵孔時不禁好奇的想著,這個人究竟是誰,如此俊秀的人她不可能見過都沒有印象,隻能說明以前從未見過,是新入堂的人嗎?


    見桑南心盯著陳浩雲到了目不轉睛的地步,程嘉寧暗暗撇開眼,心道長得好看就是麻煩,等下就給他貼上假胡子。


    隨後進來的尹浩文一眼就認出了陳浩雲,那張和九年前差異不大的麵孔,除卻膚色更深,線條更硬朗,再沒有別的變化。


    最後進來的是謝篆文,他也注意到了坐在程嘉寧身旁的陳浩雲,三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浩雲身上。


    程嘉寧不悅的放下碗筷,“謝篆文,你什麽時候這麽不懂規矩了?”


    謝篆文知曉程嘉寧是苛責他擅闖一事,忙道歉道:“是我的不是,不會再有下次了。”


    程瀟玩味的看著剛進來的三人,“你們是來找我姑父的?”正好借機讓謝小白臉知難而退。


    “姑父?”三人一愣。尹浩文心中波濤洶湧,陳浩雲竟和小晴定了終身!


    “程瀟。”陳浩雲喚住了還想惡作劇的程瀟,站起身來到三人身前,“浩文,你不會也不認得我了吧?”


    尹浩文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怎麽可能認不出,你我相識十餘載,我若是認不出,還有何人認得!”


    “你,你是程大哥?”桑南心愣愣的盯著陳浩雲。


    “南心,你該改口叫陳大哥了。”謝篆文勉為其難的衝陳浩雲笑了笑,起初他看到陳浩雲腕上的手鐲,一度有些不甘,總覺得陳浩雲隻是個四肢發達的粗人。可昨日他聽說陳浩雲如何智勇雙逼退了四大派,以一己之力強挽狂瀾救下霜落堂,心中亦是佩服,今日得見陳浩雲真容,更是覺得陳浩雲才貌雙,與程嘉寧站在一起極為登對,自己理當死心。“陳副堂主,還未還得及謝過你的救命之恩。”說著,他深深的一作揖。


    “謝公子不必客氣。”陳浩雲還以一禮。


    想起趙妍提到昨日發生的事,桑南心也改口道:“陳大哥,你怎麽會把胡子都刮掉了?我們都認不出你了。”


    麵對桑南心時,陳浩雲心中暗藏的那個秘密總會在胸口撞上幾撞。


    相較於眼前的英俊男子而言,餐桌上飄來的香氣更為吸引桑南心的注意。她的一雙眼滴滴溜溜瞄向餐桌,一碟碟精致的食物擺在桌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好香啊!”她喃喃道。


    “那當然,我姑姑的手藝天下第一!”程瀟自豪的揚了揚眼角。


    “我,我能嚐嚐嗎?”聞到香氣,桑南心便控製不了自己的口腹。


    盯上自己做的食物,總比盯上自己未來的相公好。於是程嘉寧很大方的請桑南心落座,桑南心開心的拉著尹浩文一並坐下,自顧自的將所有美食都吃了個遍。期間還夾了一些到尹浩文的碗裏。“尹大哥,這個特別好吃,你也嚐嚐。”


    陳浩雲和尹浩文同時心頭一顫,一個有意隱瞞,一個有心打探。陳浩雲盯著尹浩文端起粥碗,心頭咚咚的跳著,尹浩文緩緩執起勺子,仔細的品了口粥,隨即笑道:“很特別,和我們中原的做法不太一樣。”聽他這樣說,陳浩雲方才鬆了口氣。


    “嘉寧姑娘,你手藝真好。”桑南心由衷誇讚道。


    然而他們都不知道,尹浩文的心中五味陳雜,這個味道他一直都記得,在城外擺攤的時候,小晴曾煮過一次這種粥,那時有幾個客人嚐過說味道怪怪的,於是小晴便認為東嶼國人不喜歡這個味道,於是再也沒有煮過,剩下的粥自然就進了他們二人的肚子。而他也在不經意間看到了程嘉寧左手手背上的淡色疤痕,前幾次見程嘉寧時她帶的護腕長及手背,正好蓋住那塊痕跡。就這樣,那粥合著心裏的酸澀在嘴裏變成了莫名的苦。


    謝篆文吃了口小菜,心裏也是亂哄哄的,“從前就聽說嘉寧姑娘手藝好,可惜一直沒有機會,今天還是第一次吃到,應該也是托了陳副堂主的福吧。”


    “謝大哥,為什麽說是托了陳大哥的福啊?”不明就裏的桑南心疑惑的看了看幾人,“剛剛程瀟還管陳大哥叫姑父,陳大哥是要娶嘉寧姑娘嗎?”


    宣宜笑道:“小姑娘,你真聰明。看到浩雲手腕上那個銀鐲了嗎?誰戴上這隻銀鐲,誰就是霜落堂的姑爺!”


    桑南心依言看去,“我認識陳大哥的時候,他就戴著這個鐲子。陳大哥,你和嘉寧姑娘早就定親了?”


    尹浩文也記得那隻鐲子,當時他以為是什麽特殊武器,沒想到竟是陳浩雲和小晴的信物。他心中的怨恨又加重了數倍,原來許久之前陳浩雲就知道了小晴的身份,而且還和小晴訂了親。此時的他越發肯定,桑南心是陳浩雲特地找來蒙騙他的,對桑南心的感情也徹底變了質。


    “恭喜你啊,哥!”尹浩文笑著賀喜,那張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


    周遭洋溢著的喜悅讓桑南心也跟著笑彎了眼,“其實,我和尹大哥,我們……”她羞答答的低下頭絞著自己的手,“我們也要成親了。”


    “真的嗎?”聽到這個消息,陳浩雲既高興也鬆了口氣。“恭喜你們了!”


    “尹大哥說這次迴到都城就辦婚禮,陳大哥,你和嘉寧姑娘若是有空,可以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桑南心滿心期盼的望著陳浩雲。


    “當然可以。”答話的是程嘉寧,她明亮的雙眸看著陳浩雲,嘴角一彎,“正好順道去辦點事。”


    “太好了!”出生不明、父母不詳的桑南心聽見有人願意為她出席婚禮,一時間激動地連椅子都坐不住了。


    辦什麽事?陳浩雲用眼神詢問,程嘉寧則用眼神迴答,等下再告訴你。在旁人看來,他二人分明是眉目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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