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說好迴來就籌備婚事的尹浩文,不知為何好似忘卻了這件事一般,每日裏都是忙著公務。有幾次桑南心想要提點他,可當她看到忙得絲毫不得停歇的尹浩文時,那些轉到嘴邊的話又都吞迴了肚子裏。


    這天清晨,對董楓和銅麵人平地蒸發依舊毫無頭緒的陳浩雲又一次早早醒來,瞪著眼躺在床上的他想起了魏名,不知道他們夫妻二人初來都城可還生活的習慣。思及此,陳浩雲翻身下床,換了衣服直奔魏名的新家。


    陳浩雲前腳剛離開,程嘉寧後腳就到了,她扣了扣陳浩雲的房門,許久都沒有迴應。難道是去找魏名了?她早就覺得陳浩雲和魏名之間有種說不清的牽扯,可是二人又鮮有交流。表麵看來他們隻是萍水相逢,可程嘉寧就是覺得兩人早已相識,而且是極為熟識。


    “嘉寧姑娘。”男子的聲音穿透了清晨的露水從身後傳來。


    早已從聲音辨出來人的程嘉寧迴身冷淡的看了眼,“尹丞相。”


    尹浩文不緊不慢的走近了幾步,“嘉寧姑娘可是來找大哥的?我瞧見大哥剛剛出門,似乎有要事要辦,一時半刻應該迴不來。”程嘉寧隨意應了聲,轉身就要走,卻不料被尹浩文叫住,“嘉寧姑娘現下可有時間?”


    摸不清尹浩文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程嘉寧撇了下眉頭,“尹丞相有事?”


    “是這樣。”尹浩文不落痕跡的又走近幾步,“南心十分喜愛嘉寧姑娘做的菜,可惜的是我府內的廚子沒有一個能做出同樣的味道。浩文不敢勞煩嘉寧姑娘親自下廚,隻是希望嘉寧姑娘不嫌棄我府內的廚子愚笨,傳授他們一招兩式,不知可否?”


    這種小情人間互相討好的方式程嘉寧雖不常見,但多少能理解,隻不過數月前寺廟裏尹浩文質問的話語,加上陳浩雲口中楊晴與尹浩文的經年過往,總讓她覺得尹浩文的目的不簡單,可是遇到問題就躲著走的便不是程嘉寧了,她想了想仍是答應下來。“不過幾道菜,沒什麽不可。”


    聞言尹浩文眉梢飛上喜色,“如此便多謝嘉寧姑娘了。”他比了個手勢,“嘉寧姑娘,請隨我來。”


    花園亭子裏喝茶養生的尹叔剛放下精美的茶盞,一抬眼就看見尹浩文領著程嘉寧從迴廊穿過。


    “嘖嘖,真是個美人胚子。”打從第一次瞧見程嘉寧,尹叔那顆色心便蠢蠢欲動,此時更是恨不能將兩粒色眯眯的眼球黏在程嘉寧身上。“好好一個美人,學什麽功夫,真是便宜了那個混小子。”他心裏惋惜不已,若非程嘉寧功夫了得,更是陳浩雲的未婚妻,他一定要想方設法染指一番。想起陳浩雲,藏在尹叔心頭的那樁事又一次觸動了他的恐懼,這件事一定不能讓陳浩雲知道,否則——


    “這程姑娘和大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啊!”伺候尹叔多日的小廝早就摸透了尹叔的喜好,笑吟吟的諂媚道。


    小廝的話成功的轉移了尹叔的注意力,“誰說不是呢,我看浩文這幾日對那個桑丫頭也沒什麽興趣了,美人在前,誰還顧得上那種清湯掛麵的小姑娘。”尹叔又泯了口茶,“浩文要是能娶到這程丫頭就好了!”


    “老爺您別急啊,大人這不是還沒定下來嗎,再說了,以大人的身份,三妻四妾又如何!”


    “對,對,你說的對!”小廝的話聽在尹叔耳中十分受聽。


    殊不知,兩人之間的對話早已被碰巧路過的桑南心聽得一清二楚。躲在花叢後的桑南心沮喪的看著程嘉寧與尹浩文並肩而行,突然很悲哀的發現確實是程嘉寧更配尹浩文,她落寞的轉身,不再去看,也不再去聽。


    早餐時,心不在焉的桑南心麵對美食也隻是勉強戳了幾筷子便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她輕聲說著,隨即站起身離開了餐桌。


    對於桑南心反常的舉止,尹浩文沒有很上心,他仔細的品嚐每一口食物,這都是廚子在程嘉寧的指導下做出來的,雖然和程嘉寧的手藝仍有差距,但味道已經相去不遠。尹浩文暗暗想著,未來的日子裏,即便不能天天看到程嘉寧,如能吃到這些吃食,也算是一種安慰。


    桑南心的鬱鬱寡歡、尹浩文的冷清淡漠讓程嘉寧產生一種奇怪的念頭,莫非尹浩文對桑南心的感情不是真的?


    幾日後,四處查探線索的程嘉寧在路邊偶然聽人提到有人見過一個會妖術的老頭。


    “哎,我跟你們說啊,那老頭特別詭異。”茶攤上的幾個客人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其中一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見到他立刻跑,千萬別迴頭。”


    “瞧你嚇的,什麽老頭那麽恐怖,連你這個郝大膽都能嚇成這樣?”其中一人不以為然的笑道。


    “噓!”郝大膽急了,“小聲點。”他忙扯過那人,又四下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他們才繼續說道:“一個老頭半夜三更帶著一個銅麵人走在街上,像兩條遊魂,你說可怕不可怕。”


    “那有什麽,說不定是更夫。”


    “什麽更夫,分明就是黑白無常,我親眼瞧見那個銅麵人一伸手就擰斷了一個人的脖子,那老頭不但不怕,還笑得人寒毛直豎。”


    “我說郝大膽,這倆人這麽厲害,你還能活著迴來?編的吧你!”


    “我呸,我要是編的,我今晚出門就被他倆弄死!”郝大膽氣急敗壞的指天為誓。


    “嘿,那可就奇怪了,你既然看到了,又是怎麽避開他們的?”


    郝大膽心有餘悸的迴憶道:“那天我正好起夜,你們都知道,我家茅房就在靠後門的地方,當時我聽見門外有動靜,就趴在門縫上看了一眼,這一看可嚇掉我半條命,現在想起來我頭皮都發麻。”


    “郝大膽,你有沒有嚇得尿褲子啊?哈哈!”其餘幾人哄堂大笑,都隻當郝大膽說了個故事。


    “你們還別不信,我聽見那老頭說要去南城五裏找什麽人,你們要是不怕死,這幾天盡管去看看!”郝大膽丟下茶杯,氣唿唿的走掉了,隻餘下一幫笑個不停的人。


    叫過茶攤老板結賬,程嘉寧也起身向南城五裏走去。


    南城五裏是平民的居住地,坐落著零零散散的房屋。白日裏壯勞力都出去勞作,留在家裏的都是老幼婦孺,故爾街道上有些冷清。


    程嘉寧走進五裏的窄巷,剛走幾步就看到一個身影從不遠處的巷子裏一晃而過,動作之快根本不像是普通百姓。她本能的加快速度追上去,卻沒有看到人影。又走了幾步,不遠處再次晃過一道身影,這一次程嘉寧一躍而起飛上房簷,掃視一番便發現那道身影竄進了一處民宅。她跳下房簷幾步來到大門前,門是虛掩的。程嘉寧謹慎的退開半步,彈出手指用力推了下門扇。隻聽吱嘎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裏飄蕩,有種莫可名狀的恐懼感。她放輕腳步邁進大門,穿過巴掌大的院子走到屋子前。


    “啊——”房屋裏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聲,透過半開的門扇,程嘉寧看到一個女子頭朝門的方向怦然倒地,脖子上還纏著一道白綾,一道身影也隨著叫聲一晃從屋內消失。程嘉寧暗道不好,中了對方的圈套,正要飛身追上去的時候,身後赫然傳來女子的斥責聲:“你把魚娘怎麽了?”


    魚娘?程嘉寧這才注意到眼前那個倒地不醒的女子正是魏名的妻子魚娘。


    桑南心竄上前用力推開程嘉寧,一眼就看到了臉色慘白的魚娘,她顫顫巍巍蹲下身探出手指,猛的她尖叫起來,“她死了!”扭過頭來的桑南心眼中充滿怨毒,“你為什麽要殺她,她不過是替我抱不平,你就殺了她,你好狠毒,好狠毒!”


    矮身蹲在地上的桑南心麵容扭曲,一口牙咬的嘎嘣作響,恨不能將程嘉寧生吞入肚。“程嘉寧,你為什麽要殺魚娘,為什麽!”桑南心咆哮的聲音穿透了房屋街道,引來了周遭鄰裏。見程嘉寧轉身要離去,她猛然站起身撲到程嘉寧麵前,死死扣住程嘉寧的手腕。


    “放手。”程嘉寧麵無表情的喝道。


    “殺人償命!”桑南心咬著牙迸出這四個字。


    程嘉寧另一隻手微抬,進退交錯間已然拂開了桑南心的桎梏,“你該找的是兇手。”她丟下這句話便欲離去。


    連招式都沒看清就被人拂開的桑南心知曉自己根本不是程嘉寧的對手,可她仍不甘心的喊道:“兇手就是你!”見程嘉寧腳步一頓,她眼角滾出了淚珠,聲音也軟了下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魚娘她不過是替我說了幾句話。我知道昨天你聽見了我和魚娘的談話,你不必騙我說你沒聽見,我看見你了,隻不過不想大家難堪才沒有說出來。如今尹大哥的心已經偏向你,你還需要在意我和魚娘說些什麽嗎?”桑南心眼角的淚越流越盛,愛人寡情,友人喪命,為什麽偏偏都是她。


    對於昨天發生的事,程嘉寧記得一清二楚,她不意間聽見魚娘關心桑南心近來麵色不佳,幾番追問下桑南心才說出實情,言說尹浩文有移情別戀之意,而對象便是程嘉寧。自從魚娘夫婦落腳都城以來,桑南心與魚娘往來甚密,感情也十分要好。當是時,魚娘聽聞桑南心委屈的話語,既氣憤又為桑南心抱不平,寬慰桑南心的同時,連帶著說了許多尹浩文和程嘉寧的不是。


    “尹大哥!”桑南心突然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盯著程嘉寧身後的街道。


    程嘉寧跟著迴過身去,就見尹浩文並著衙門的人在大門外止步,陳浩雲也跟他們在一起。不知是誰報了官,說城南五裏出了命案,剛下朝的尹浩文還沒來得及邁進家門,衙門的人就跑上門來稟告,蒙丞相再三關照過的魏名夫婦家出了大事,而且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話音還未落地,陳浩雲就衝出了丞相府,而尹浩文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也匆匆隨之趕來。


    “尹大哥……”桑南心嗚咽著撲進尹浩文懷裏,後者雖略有尷尬,卻還是別扭的拍了拍桑南心的脊背。“魚娘……死了……被程嘉寧害死了……”她終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咣當一聲重響,眾人終於注意到衙役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便是魚娘的丈夫魏名。他呆若木雞的走上前,然沒有注意剛剛從肩上滑落的擔子,以至於整個人被絆得摔了一跤。那張如同死灰的麵容讓想要上前幫忙的鄰居都害怕的停下了腳步,魏名的周身像是籠罩了一團濃厚的黑雲,無神的雙目死死盯著門扇之後的場景。


    突然,他爬起身拖著跛腳狂暴的衝到程嘉寧麵前,劈手就向程嘉寧的脖頸砸去。


    “小心!”陳浩雲腳下輕點,兩步竄到他們之間,捏好力道震開了魏名的攻勢,同時也將程嘉寧護在身後。


    被隔開的魏名滑開幾步,踉蹌的站穩腳跟,他難以置信的看著麵前的師兄,“你要維護她?”


    “不是她!”陳浩雲堅定的凝視著魏名。


    因為陳浩雲的信任,因為陳浩雲的維護,那股莫名的溫熱如同一條春水流過程嘉寧心田。


    “不是她?”魏名悲極反笑,“哈哈,不是她?”他麵容扭曲的指著程嘉寧,“不是她,桑姑娘會指認她?那塊白綾難道不是她慣用的武器?師兄,你被美色迷昏了頭嗎?”他越說聲越大,說到最後幾乎是在咆哮。“她殺了我的妻子,殺了我唯一的親人,你居然還要維護她。魚娘,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啊——”魏名跌跪在地,張開雙臂仰天嚎叫,


    原來魏名是他的師弟,程嘉寧如是想著,若是按她以往的作風,絕不會為這種事費心神,可眼下她不希望陳浩雲因為她而被師弟誤解,“會用白綾的普天之下並非隻有我一人,數月前四大派的多名弟子皆死於白綾之下,然而事後證實那並非我所為。我程嘉寧就算想殺一個人,也絕不會偷偷摸摸,何況還是個手無寸鐵的婦人,實在有辱我的名聲!”程嘉寧自陳浩雲身後走出。


    “這位姑娘。”領頭的衙役硬著頭皮走上前,“有人指證是你殺死了這名婦人,還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人證此時正伏在丞相胸口流淚,而麵前這位被指認為兇手的姑娘以及她身邊那位男子似乎也同丞相相識,憑借他多年辦案經驗,這幾人關係絕對不一般,眼下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他真是左右為難,隻得先試試看將程嘉寧帶迴去問問話。


    對於指認她的人是誰,程嘉寧心裏一清二楚,當時隻有她和桑南心在場,對方更是一口一個兇手叫個不停,“桑南心,你可有親眼見到我殺死魚娘?”桑南心一聲不吭,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程嘉寧冷笑道:“那就是沒看見了!既然沒看見,你又憑什麽說人是我殺的?”


    魏名惶然的瞪圓了眼,“你……魚娘死不瞑目,你居然還想抵賴!”


    沒有理會魏名的話,程嘉寧繼續說道:“你不是說昨天的事你不想大家難堪才沒有說出來嗎?確實很難堪,隻不過該難堪的人是你!”程嘉寧目光迥然的盯著桑南心,後者的臉色漸漸慘白起來。“你以為我聽完你和魚娘的對話就離開了?其實不然,你後麵那些自言自語的話,我一字不漏都聽到了!”


    “不可能!”桑南心驚慌的抖了下身子。


    “你盼著我早日消失,所以布下了這道局,引我來此,殺了魚娘嫁禍於我,不然怎麽會那麽巧,我剛進了院子,你就跟進來了!”


    “不是,你胡說!”桑南心白著臉大叫。“我不會害魚娘,我沒什麽朋友,除了瑩兒就隻有魚娘了,我不可能害她,不可能!”她抓著尹浩文的袖子拚命搖晃他,“尹大哥,我不可能害魚娘,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歡和魚娘在一起,她對我那麽好,我不可能害她!”


    “南心,你冷靜冷靜。”尹浩文按住桑南心,“這裏麵可能有什麽誤會,你不可能害魚娘,嘉寧姑娘應該也不會……”


    “就是她!”桑南心焦急的打斷了尹浩文的話,“我來找魚娘談心,快到大門外的時候聽見魚娘的慘叫聲,進來時就隻有程嘉寧在院子裏,不是她還會是誰,誰能有那麽快的速度,一眨眼就跑的不見了?”


    “也有可能是你。”冷清的聲音像是一道利劍直擊桑南心的胸口。


    “嘉寧——”陳浩雲示意程嘉寧不要再說下去。


    不知何時,魏名已經爬到了妻子身邊,他伸出顫抖的手撫上妻子的麵頰,“魚娘,是我沒用,我不但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還害你喪了命……師兄,”他迴頭輕喚一聲,“你殺了我吧,把我和魚娘葬在一起,生前我不能保護她,就讓我死後去陪她,她一個人在地下那麽冷,一定很害怕……”


    “魏名!”


    “難道這麽一個小小的請求你都不肯答應我嗎?”魏名絕望的看著陳浩雲,“你喜歡這個妖女,一心維護她。九年前我便不是你的對手,如今廢人一個,更不是你的對手。我無法為魚娘報仇,唯有一死才能謝罪!”


    “魏名,你何必如此!”陳浩雲頭疼的看著師弟,“事情尚未查明,你非要如此相逼嗎?”


    “哈哈,人證物證確鑿,還需要查嗎?小晴她——”話音尚未落地,魏名麵色古怪的撇開了眼,“桑姑娘和魚娘她們情同姐妹,怎麽會害她,除了程嘉寧,還會有誰!”


    很快程嘉寧就意識到作為陳浩雲的師弟,魏名也是認識楊晴的。


    “師兄,你隻需要給我一句話。”魏名定定的看著陳浩雲,一字一頓問道:“是她死還是我亡?”


    聞言,程嘉寧不禁冷笑,這真是古往今來最難的問題。


    尹浩文也屏息看著眼前的一切,周遭死一般的沉寂讓他心頭一緊,“魏大哥,這件事還需調查,我想魚娘也更希望能抓到真兇,事情沒有結論之前並不能斷定嘉寧姑娘就是兇手,你這樣反倒讓大哥為難。”


    “尹大哥,事到如今你還要替她說話?”睜著一雙迷蒙的眼,桑南心隻覺得心已經碎成了一灘塵埃。


    “南心!”尹浩文不悅的低斥了聲。


    眼下最為難的莫過於在場的衙役,豈料在他們長籲短歎之際,程嘉寧竟自發走來,“我隨你們去衙門。”她說的輕飄飄,話音也是冷冷的。


    領頭的衙役先是一愣,隨即拚命點頭,“好,好,那姑娘請吧。”說著擺了個手勢。


    “嘉寧——”不知為何一股不安湧上心頭,陳浩雲忙低喚了聲,後者迴頭衝他淡淡一笑,轉身隨衙役走出了人群。


    三天後是魚娘下葬的日子,當陳浩雲出現在魏名家時,魏名頂著黑眼圈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棺木入土的那一刻,素來頂天立地的漢子腿上一軟跪在棺木前,那張蒼白無血的臉上隻有悲傷。魏名跪在地上摩挲著棺木,下一刻他已奪過旁人手中的鏟子,一鏟一鏟合著眼淚將魚娘埋在地下。風吹著黃土拍打在他臉上,他抱著那塊石碑久久不曾離開。


    被關押在牢中的程嘉寧靠在牆角望著對麵牆上僅有的一塊巴掌大的鐵窗,會是什麽人要陷害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三天之中,尹浩文每天都會來,畢竟牢房重地,陳浩雲這樣無功名在身的人根本不得入內,尹浩文自然成了他們的信差。每每尹浩文來探訪,都會寬慰她一番,表示衙門會盡力將此事查清還她一個公道。


    這天傍晚,衙役掌著昏黃的燈火過來送飯,還說這是丞相府的人特地送來的,按衙役的描述應是陳浩雲無疑。程嘉寧不疑有他,打開食盒嚐了口,可是剛一入口她就覺察出異樣來,奈何為時已晚,她忙抬手封了幾處穴位,然而毒液入體,此舉也隻能拖延,若是得不到解藥,仍是隻有死路一條。就在這時,衙役亮出了匕首一步步向她走來,對著她心髒就是一刀。


    “去死吧!”那衙役怨毒的低咒。


    “是你!”程嘉寧終於認出麵前這個所謂的衙役不過是是魏名偽裝的。她抓過食盒用力擲向魏名受傷的腳,魏名躲閃不及被砸了個正著,頓時痛叫連連,手勁也跟著一歪,腳下虛軟的程嘉寧趁此機會拚死閃身,堪堪躲開這一刀。


    半伏於地的魏名根本不給程嘉寧機會,他強撐起身,揮手就是第二刀,程嘉寧用盡渾身力氣衝他腳下掃去,可歎她中的毒太過猛烈,連身手都遲緩了不少,盡管這一下用盡力,可掃出去的時候還是軟綿綿的,僅僅是碰到了魏名的腳踝。顯然為名不會給程嘉寧更多的機會,她當機立斷拔下頭上的銀釵,拇指在釵頭輕輕一點,數支銀針如飛雪白毫,每一支都準確無誤的打中了牆上的燭火。霎那間,魏名眼前一片漆黑,他腳上本就有傷,驟然失去光明讓他腳下失去了力道,叮叮咣咣撞倒了周圍的物件。


    牢房內的打鬥聲驚動了不遠處的衙役,還有剛剛到達的尹浩文。麵對一室黑暗,衙役們迅速摸到了燈台處點燃火光。


    幾個衙役將魏名擒下時,他仍不死心的想要刺殺程嘉寧。


    “嘉寧姑娘!”看見程嘉寧口角不斷湧出鮮血,尹浩文隻覺得渾身血液冷凝,他衝上去將程嘉寧抱在懷裏,“別怕別怕,你不會有事的!”


    “她死定了,這種毒沒有解藥,隻有死!”魏名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終於替魚娘報了仇了,哈哈,哈哈!”


    “魏名,你住口!”尹浩文心痛的皺起眉,他看著程嘉寧在他懷裏不停地吐血,心像被人勒住一樣。


    “陳……陳浩雲……”程嘉寧握住尹浩文的手腕,斷斷續續的說道:“我要見他……”


    “快,去叫陳大俠!”尹浩文急吼吼的衝身旁的侍衛喊道,而後反手握住了程嘉寧的手輕聲哄道:“哥馬上就來,你再等等,再等等……”


    那雙漂亮的眼睛蒙上一絲悔意,“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是……三花毒草……真給阿爹……丟人……”


    “你不會有事的!”尹浩文將她緊緊摟在懷裏,用下頜輕輕的摩挲著她的額頭,九年前失去她的那種痛心感和恐懼感再一次襲來。


    “魚娘,你看到了嗎,殺害你的兇手就要死了,她要死了!”又哭又笑的魏名顯然已經精神恍惚。


    “魏名,你這個瘋子!”尹浩文咬著牙根,“我不會放過你!”


    “哈哈,你殺了我吧,反正我已經報了仇了,活著還不如死了好,死了還能去見魚娘!”


    “他……他到哪裏了?”軟軟的躺在尹浩文懷中的程嘉寧臉色越來越白,嘴角的血也越來越多,她的衣襟已經被鮮血浸透,映著她那張臉越發慘白。


    見程嘉寧彌留之際仍在等待陳浩雲,尹浩文的心就如同被蜜蜂狠狠的蟄了幾下,他苦澀的開口道:“快了,快了……”


    程嘉寧隻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身子也越來越輕,她強撐著雙眼,卻怎麽也敵不過身體傳來的倦意,緩緩的,她的眼皮滑落下來,血仍在流,隻是鼻翼間已沒有了唿吸。


    “不!”尹浩文低吼,拚命地搖晃她,隻是懷裏的人再也沒有睜開雙眼。


    收到消息的陳浩雲一路輕功衝到牢房外,雖然侍衛隻是很含糊地說丞相有事請他過去,可是這三天來,他想盡了辦法都無法同尹浩文一並進入牢房探視,如今居然如此輕描淡寫的準許他入內,他隻覺得指尖都在跳個不停。牢房外早有丞相府的侍衛相迎,一路上並沒有人阻攔,可是陳浩雲仍覺得這條路太遠,遠到他跑得再快也跑不到盡頭。


    在那團燈火之處,他看到了,看到被血染紅的程嘉寧安安靜靜躺在尹浩文懷裏,一動不動。刹那間,他的心魂都被懾住了,毫無意識的抬腳一步步向二人挪去。


    “我殺了她,殺了她了!哈哈!”魏名突然放聲大笑,“誰都別想阻攔我報仇!”


    陳浩雲總覺得眼前這副場景並不真實,他想伸手摸摸看,或許程嘉寧的手還是溫熱的,這一切都是他們開的玩笑,隻是當他真的碰到那隻手時,微涼的感覺刺痛了他的心。


    “嘉寧……”他艱難的喚著她的名字,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我來了……”他錯了,他不該任由衙役帶走她,哪怕是與官府為敵,他都應該護著她。“嘉寧……”眼淚一滴滴滑落,他捧起那隻手捂在眼前無聲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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