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清晨,楊炳江在花壇邊的水池旁喂食金魚,楊湘蓉拿著書走來這裏,見到父親,喚了他一聲。楊炳江看了女兒一眼,又去調理金魚。他想到湘蓉迴家,幾乎天天如此早起,便對女兒心疼起來說:


    “湘蓉,多休息點,不要那麽早起。”湘蓉抬起頭,對父親笑來道:


    “我晚上睡得也很香。爹,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嗯。”楊炳江應著走近她,鄭重地說:“今天常古城趕場,我要特別囑咐你,不要出門,不要去趕場。湘琴也一樣,官府已暗中行動了。常古城已有人知道你迴了家,已有人說要給你做媒,被我婉言謝絕了。那天石曉東、汪大順到來時,我提醒家裏人不要對外聲張,還好,你娘在許太太麵前也沒有提到他倆,要是有人知道你帶來了石曉東、汪大順,事情的發展令人不堪設想。所以,不要隨便出門。”


    他突然問道:“石曉東、汪大順,為什麽不辭而別?他倆的真正身份你知道嗎?”


    父親這麽一問,湘蓉簡短地答道:


    “爹,他們都是正派學生,你為什麽要這麽問?”楊炳江的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他思索著,一麵說:


    “沒什麽,沒什麽。”說完走開了,湘蓉將手中的書抱在懷裏,望著父親離開的背影,在那兒徘徊起來。


    湘蓉想著想著,被父親的話給怔住了。楊湘琴走下樓來,躡手躡腳地站在了她的背後,一把奪走了她懷中的書,湘蓉迴頭,見妹妹對自己抿嘴而笑說:


    “姐,我現在發現你,笑一笑都很費神。”然後湊到她耳邊說:“你這次迴家,是駕著迷霧來的。”


    湘蓉不理會她,趁她不備將書又奪了迴來,跑去了祖母的房間。


    早餐,一家人聚在堂屋裏有說有笑,姚二娘說:


    “今天,到裁縫師傅那裏問一問,給湘蓉的衣服做得怎樣了。我告訴他要趕時間做,彭裁縫手藝好,常古城人都喜歡到他店做衣服。”


    “娘,你看,湘琴在那兒想不通了。”


    “沒關係的姐姐,小姐的衣都穿膩了。要是得一件農家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可能要新鮮些,穿起它可以滿山滿坡到處遊轉。姐姐,迴來那天你穿的農家人的衣服,照樣好看。”


    “琴兒,你不要笑,告訴你,農家人的女子他們很辛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悠閑。並且,她們很本份,家規也很嚴的。”


    “這麽說,我倒成了天底下最快樂的人,爹,我可要感謝你了。”


    “你那張嘴啊,最會花言巧語。”婆婆說起了她,全家人跟著笑了起來。


    早上,楊家院子靜了許多,院子裏的人,趕場的趕場,采茶的去采茶。湘蓉在祖母的房間裏,找一本她要看的書。從祖母房間裏出來後,直接上了樓,去了自己的房間。靠在椅子上,翻動著手裏的書。心裏麵,像有什麽東西在折磨著她,讓她惶惶不安。她將書丟在桌上,樓下傳來了湘琴和雪春的笑鬧聲。走出房間,來到了走廊上。


    她倆在花壇邊踢毽子。


    一會兒,張伯走來花壇邊,與湘琴悄聲說道:


    “大小姐的同學找她來了。”


    湘琴迅速反應過來,匆匆上了樓,又匆匆與湘蓉下了樓。在灶房湘蓉見到了,穿著土家漢子的汪大順、石曉東,湘蓉急忙地問道:


    “情況怎麽樣?隊長。”原來,石曉東是他們這次行動的隊長,他命令似地說:


    “快離開常古城!西線的向開來叛變了,供出了與他接頭的梁章鬆、吳先國,吳先國同誌被捕了,梁章鬆得知消息後,立即通知了永順城的徐懷福,在我和他們倆接上頭後,向開來帶人從後麵追來,梁章鬆為了掩護我們,將敵人引開,現在他生死不明,但是,我們的任務是,將地圖送到指定地點……。”


    “徐懷福呢?”湘蓉插話道,石曉東說:


    “在城南門橋的前頭等我們。”湘蓉問道:


    “地圖到手了嗎?”


    石曉東揭開外衣,他指了指圍在腰上的腰帶,同時,看到了汪大順也是一樣。


    湘琴、雪春似懂非懂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事,雪春被石曉東腰上的腰帶吸引了。腰帶打的很漂亮,打出的圖案是一條鳳的羽毛,七彩斑斕的飄飛整個腰帶,她暗讚打腰帶的人,心靈手巧。並且她知道湘蓉姐要離開了,馬上想到了什麽,轉身跑去了廚房。


    接著,湘琴跟著湘蓉急忙上了樓,她看見姐姐很快換上了那件縫有地圖的衣裳,湘琴轉身去了自己的房間裏,拿出了包東西,又轉迴了姐姐的房裏。湘蓉走近她,將妹妹緊緊地抱在懷裏,對她說:


    “湘琴,你和雪春都已懂事,所見到的的事情隻能在自己的心裏,爹、娘迴來了,告訴他們,石曉東、汪大順來了常古城,因為著急要去趕路,不打算在常古城逗留,我也跟著他們迴校去了。”


    “姐,你放心,我會為你保密的,這些大洋給你路上方便。”


    湘蓉收下了,雪春拿著包袱走了進來。看見湘蓉從枕下,取出一支短槍放入包袱中,看得她和湘琴都傻了眼。她利索地一舉一動,往常那些斯文、溫柔都到哪裏去了。不敢相信這是楊家大小姐的該做的事,雪春說:


    “湘蓉姐,這包裏是些熟食,路上餓了,有個填肚子的。”


    “好妹妹,謝謝你。”湘蓉接過,一起包進了包袱裏。最後,握住了她倆的手,很快地出了門,雪春、湘琴跟著下了樓。


    楊湘蓉來到了廚房,石曉東和汪大順,見到湘蓉換上了來時穿的衣裳,戴著頭帕,背著背簍,對家人說了聲“再見!”,便從後門上了街。


    湘琴來不及喚她一聲,便不見了姐姐的影子。她木訥地站在廚房裏,欲哭,找不出理由。這瞬間的變化,讓她弄不懂,理不清。喃喃自語道:“姐姐用這種方式與一家人不辭而別,如果爹追問我,我照姐姐的意思如實說,他會相信嗎?他們說得叛徒,他會找到我家來嗎?”


    李雪春挽著她,兩人心裏沉沉地走出了廚房,站在坪場上,對城中那片方向望去。


    姚二娘走進了院子,笑嗬嗬地說:“湘琴,呆在那裏做什麽,衣,取迴來了。”


    “娘,姐,她,她迴學校去了。”湘琴跑來母親身邊說。


    “什麽?”她驚訝地望著湘琴,她挽著母親進了堂屋,將大致的內容告訴了母親。


    “時間來的這麽快!含糊不清的留言,像在給我打謎語,說夢話,你父親知道嗎?”姚二娘果斷地說道:“盡快讓你父親知道,讓他早有準備。”


    她喚來張伯,讓他到場上去尋楊炳江。


    過一陣,楊炳江從場上迴來,在堂屋裏,看見家人坐在一起發呆,問道:“出了什麽事?”


    湘琴將事情的經過,如實地告訴了父親,楊炳江吃驚地好一陣沒有說話。他站在張伯麵前,問起了張伯:“石曉東和汪大順是如何進屋的?”張伯告訴他們道:


    “我在北泉看有沒有人挑柴上場,在那兒不久,那兩個年輕人挑柴走來。我攔下,看到柴是雜柴,幹的好,我讓他倆挑到了廚房。進了廚房,那個高個子說:‘大叔,你家大小姐楊湘蓉在家嗎?麻煩你傳一聲,說她的兩個同學來了’。我當場呆了。賣柴的怎麽是大小姐的同學。我在懷疑,那高個子說出那晚,在堂屋用餐,說堂屋壁上貼有一副《嫦娥奔月圖》,我心裏想他說的正確,還說出了二小姐的名字,這下我不懷疑了。走去坪場,告訴了二小姐,後來,大小姐和那兩個人見了麵,很快他們從後門去了街上。”


    楊炳江知道後,一把握住了張伯的手,囑咐他不要將事情對外聲張。對張伯千恩萬謝般地囑咐著,張伯說:


    “老爺,你帶我們勝過親人,我在你家八九年了,該怎麽做我心裏清楚。楊家的事也是我的事,我會拿命保護大小姐的。”


    楊炳江穩定了張伯,他上了樓,來到了湘蓉的房間裏,楊炳江從床上拿起湘琴換下的衣裳,心疼地滾下淚來,緊緊地捂在了胸口道:


    “蓉兒,你是千金小姐,你究竟在外麵奔波什麽?你的所作所為,我這個做父親的已頗感驚訝,十八九歲的年齡,斯斯文文的,怎麽有許多的不解之謎?你是父母的心肝寶貝,現在走在生死路上,如何讓我們做父母的放心?山深路長,路上要多保重你自己。”


    姚二娘撫摸著大女兒的衣裳,伏在丈夫身上抽泣起來。湘琴拿起姐姐看過的書,擔心起已遠去的她。


    這時,她見到了姐姐在書中留下的紙條,她遞給父親,楊炳江接過念道:“爹,當我走進家的時候,家;多麽親切溫暖。在長沙我太想念我們這個家了。然而,我遠離了家,遠離了你們。我相信,我的所作所為,定會得到你們的支持,我實在不忍和親人一迴迴地分別,是這個亂世才讓我們骨肉別離的。現在,我抱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惜拋舍生命。這些,雖然沒有與你們商量,有那麽一天,你們會為我的選擇感到驕傲……”。


    “短短的留言,看上去是剛寫的”,楊炳江說。


    湘琴迴想道:


    “對呀!大概是我和雪春在踢毽子時,姐姐動筆寫的,不一會兒,石曉東來了,這短信才沒有寫完。”


    “石曉東是個神秘人物,二娘,你去縫紉店的路上碰見了誰?說了些什麽?”


    “沒有碰到誰,裁縫店的彭裁縫也沒問我什麽”,姚二娘坐在床邊說,手裏還握著女兒的衣裳。


    楊炳江鬆了口氣說:


    “從他們進屋的那個晚上,他們在我麵前布起了迷陣。半夜裏,我在窗下看到了石曉東和汪大順,由湘蓉領著從後門走出。我開始懷疑他們了,誰知道事情來得這麽快。”他忽地一驚道:“他們是永順城裏的人?永順的警察會不會追到常古城來?”


    話剛說完,出門下了樓,湘琴抱住了母親,擔憂的眼神同時望去門外。


    楊炳江惶恐不安,焦急著大女兒的安危。已是黃昏了,他站在坪場上,朝著霞光映紅的天邊遠眺。湘琴和雪春來到他的身邊,聽到父親長歎一聲道:


    “不知你姐姐他們離脫了危險沒有。路上要是撞上了土匪,比常古城的官府的追剿,更讓人毛骨悚然了。”


    父親的話,讓楊湘琴對姐姐他們的出行,加深了她內心的焦亂。著急地哭了起來。父親沒有說話,為她揩著淚。湘琴抱住了父親。雪春站在旁邊,默默地抹著眼淚。見到湘琴挽著父親,去了書房。


    湘琴坐立不安,望著窗外,黑夜開啟了魔匣。楊炳江站在書桌邊,蹙緊眉頭,在鋪開的紙上,揮舞著手裏的毛筆。而她自己,分分秒秒倍感煎熬。快速地翻動著手裏的書。見父親放下筆,她端來了茶杯,遞在了父親的手上。


    很快,門外有人敲門,接著張伯在傳話:“老爺,是王老二。”楊炳江端著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將手裏的茶杯遞給湘琴道:“是政府傳話人。”湘琴接過茶杯,望著父親走出了書房。


    楊炳江在坪場上喊道:“是王老二,天都黑了。”


    門外那個叫王老二的進了院內。他中等個子,單瘦,長臉;留著寸頭,中年人。看來和楊炳江是老熟人。走近楊炳江,輕聲說道:


    “楊鎮長,永順來了一幫人馬,說我們常古城有什麽造反份子,請你去商議,解決。政府在招待他們夜飯。”


    “喔,走。”


    他們這陣才來,來的目的,與湘蓉他們有關?我應該怎樣應付?楊炳江一路思忖著。在門口,見到了許耀軒,兩人同時走進政府裏。


    政府辦公室內,楊炳江見到了幾個陌生的麵孔,猜著定是永順城來的人。見到楊炳江,有人站起,走來他身邊,在耳邊說了什麽,和楊炳江說話的這人,微胖,已是五十出頭的人;身穿灰土色長袍,麵泛油光,他轉動的眼睛,在告訴你,這人精明,穩重。他見走來了幾個人,於是說:


    “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永順縣城來的警長。現在,開臨時會議……,”


    楊炳江望著這位警長:瘦高,四十來歲;臉上糾著橫肉,目光布滿嚴肅,直掃會場,麵對主持發言的不緊不慢地講話,忽然,警長站起說:”縣長,情況危急,打斷你兩句。各位,常古城有造反份子在活動。他們內部有人告密,他們活動的目的,是竊取各縣的地圖,為他們進軍武陵山作準備。地圖落在他們手裏,武陵山將禍在旦夕。所以,我們要不惜代價追迴地圖。永順縣城,他們在逃往常古城的路上,同我們交上了火。被我們打死了一個。而我們中了他們的陰謀,直到現在才過來常古城。剩下幾個奔常古城來了,他們逃往所裏方向。現在我們決定派兩路人馬,,我帶的隊伍已從大路直追去所裏。常古城的隊伍走山路,集中馬匹,點燃火把,即刻行動。”


    行,我們配合警長的行動,全城大搜查,發現可疑之人,無論什麽人,抓來再說。大家行動!”


    楊炳江和許耀軒從會議室走來街上,他說;“唉,那些人到處撒網,鑽到這茅草蓬裏來了。”許耀軒憂歎地說:


    “我兒濤海來信,說前方吃緊,屢戰屢敗。”後麵的話,他湊到了楊炳江的耳邊說:“這官難當,人心惶惶,你我要有所準備。”然後問道:“大小姐迴來了?”


    “迴學校去了。”楊炳江說後泰然一笑。


    “你那兩位千金啊,品貌超群,性格與其他人家的千金偏是不同。膽量也格外驚人,在常古城的名氣勝過你這個做父親的。”楊炳江望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他們看到追鋪的隊伍出發了,馬聲嘯嘯,人人手握火把。


    楊炳江聽見馬聲,他眉頭緊蹙,凝視遠方。


    楊炳江在走迴的路上,會上警長的講話,他越想越害怕。


    走在堤壩上,他沒有迴院,見碾坊大伯坐在石板凳上,他手上的煙火,在黑夜裏微微發亮。他走去石板凳那裏坐下。碾坊大伯也不說話,遞上煙包,楊炳江擺了擺手,兩人不說話。他哪裏知道,楊炳江此時的心裏在為大女兒擔心著。


    坐下,他才敢把湘蓉與地圖的事想在一起。他直起腰,驚愕之餘,仔細迴想湘蓉真的在做那事?不會吧?是不是巧合?我想應該是巧合。那兩個後生值得懷疑,湘蓉也許是搭伴他倆迴常古城,他們是那些人?湘蓉也和他們是一路人?不會吧?我那孩子不會是他們的人吧?不會的。湘蓉不會和他們是一夥的。在家裏,她是說了幾句激進的話,可能身邊所見所聞遇見到過。


    這時,他發現碾坊大伯已不在身邊,原來,他從碾坊去了院內。楊炳江站起往木橋走去,嘴裏還在叨念著;湘蓉是他們那些人?可能不會是的。楊炳江看到院門口,姚二娘和家人走來他這裏。楊炳江走上前,在木橋邊,一家人將他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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