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花壇邊,李雪春彎著腰手在枝葉間不停地忙著。她很喜歡這些花,這段時間隻要有空便來這裏護花鬆土。現在這些遭土匪摧殘過的花草,在雪春麵前開花的開花,發芽的發芽。她聽見湘琴下樓的腳步聲,看到她時,臉上綻開了笑容。她說:


    “湘琴姐,這套夏裝還是新做的,打扮得你更漂亮了。”湘琴走近她,雪春打量著湘琴繼續說:“真是越看越讓人著迷,跟這些花一樣,生出來便有自己的美麗。”湘琴在她身邊轉一圈道:


    “其實,你不也不例外。初來我家時,你這雙圓溜溜的眼睛可愛極了,滿臉娃娃氣,給我的歡喜至今還留在我的印象裏。現在也是一位大姑娘了,出落的如花似玉。小心點,說不定常古城哪位公子少爺在盯梢你。”


    雪春知道不是真的,還是朝院門看了一眼。湘琴嘿嘿地笑著,轉到了雪春的對麵,見她翹起嘴,嗔怪道:


    “你那嘴巴骨,總是把別人說成花。能講會說的嘴,嘩啦啦的;像河裏的流水,誰鬥的贏你?”雪春彎下腰,對著花壇裏的一串紅說:“花兒,我告訴你們,常古城最美的人兒,是楊湘琴——楊二小姐。”雪春說完,湘琴打了個噴嚏。雪春哈哈地笑起,舞動起了腰,湘琴說:


    “這也好笑?還扭呀扭的。”


    “當然啦,那是田二少爺想你了。”


    “剛才你對一串紅說我,我還沒找你算賬,現在又是這樣說,看我還饒你?”


    雪春一邊笑著,一邊不知道往哪裏跑,她隻得與湘琴在花壇邊繞圈圈。兩人的笑聲越來越脆亮。這時,竹林裏,鳥兒拍打著翅膀飛在其間,傳來陣陣鳴叫,惹得她倆更樂了。


    坪場的笑聲,驚動了祖母,她在屋裏喊道:“湘琴!湘琴!”


    湘琴趕忙將手捂在嘴上示意著雪春,她連走帶跳去了祖母房間。


    祖母已起床,對湘琴說:


    “你這丫頭越大越不懂事,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大清早起來和丫鬟鬧鬧笑笑,你是楊家的二千金……”湘琴聽著祖母的訓話,走過來扶她。同時,轉動著眼珠在想鬼點子,怎樣讓婆婆不說這些舊話?


    她笑了,喚來花壇邊的雪春,命她拿祖母的椅子去花壇那裏。湘琴扶著祖母來到花壇邊讓她坐下。銀杏端來了臉盆,祖母洗過臉後,湘琴取來梳子要親自給她梳頭。取下祖母盤在腦後發髻上的銀釵、銀梳,原來釵跟梳用一根銀鏈連著一起。銀梳上鐫刻著“富貴榮華”四個字,另一麵有一朵帶葉的蘭花,葉梢修長,伸到了梳的尾端,很是精致美觀。湘琴說:


    “婆婆這副銀梳、銀釵是不是你做姑娘時,爺爺給你的定情物。我看見你一直帶著它,那時你漂亮又有知識,爺爺喜歡你,送給了你這副首飾。”湘琴說後,彎腰朝祖母看去,祖母用手捂住嘴說:


    “你偏會鑽牛角尖,你那腦裏什麽都會想到,告訴你,是你爺爺送給我的。都是老太婆了,還姑娘,姑娘的,提從前做什麽?”


    “人,當然都會老的。可是你臉上端莊的五官和白皙的膚色,是你當年做姑娘時的紅顏紀念。”


    “從前驕傲的時光隻是迴憶了。”祖母的手,在她自己的臉上拍了拍說:“老了,皮肉打皺了。看到你們個個美貌如花,也讓我留戀起年輕的時光。但是,一切不複返了,該服老了。那時,雖有你的活潑和長相,卻沒有你出奇的思想,更想不到像你姐那樣奔前程。唉!說來說去,我又要說到你兩姊妹。古時候有梁紅玉率兵出征,擂鼓迎戰。這年月這個小小常古城,出了個楊湘蓉、楊湘琴。一個在家裏野,一個在長沙求學。我懷疑你兩姊妹讀了那麽多書,到底啟發了你們哪些?還敢蔑視三從四德對女人的教規?”湘琴聽後不住地點著頭道:


    “婆婆,女人有手有腳有頭腦,為什麽要封閉我們呢?男人可以從商從軍、進學堂、遊遍天下,卻將我們女人的思想和意誌囚籠在那些條條框框裏。女人男人都一樣,都是人,應該有平等的自由。男人的聰明和智慧,女人同樣有。所以女人應該和我姐姐還有我一樣,敢做敢為敢說。”湘琴神氣十足的在坪場上豪放一番,祖母的臉上是一陣地驚訝,隨即便不見了,轉而是自豪的樣子。這樣子跟隨著湘琴移動的身影展示開來,卻又不敢太放縱。擺出祖母的資格說:


    “一個姑娘家,有這樣地想象,我看把你鎖在家裏是你父母的幸運。要是放你出門,那不是給了你一對翅膀?我到有些後悔教你讀書寫字,應該讓你目不識丁,免得生出許多與你年紀不相符的話來,聽的讓人瞠目結舌。在我身邊耳濡目染這些年,倒讓你有了叛逆的心裏,真是罪過。”


    湘琴噗嗤一下,趕忙安慰起祖母道:


    “婆婆別生氣,湘琴是在無話找話說,不然的話,婆婆的嘴閑了,那婆婆不是無聊起來了嗎?”說後,眼睛朝花壇上望去說,“婆婆你看這些花開的多鮮美!”湘琴離開了祖母,一株一株的給祖母念起花的名字。再念道:


    “女兒經,仔細聽;早早起,出閨門······;”念了一陣後,


    湘琴折來一枝花,笑嗬嗬的來到祖母麵前,她蹲下,拿花在她麵前舞動幾下,樂得祖母笑眯了眼。然後折下花朵,插在了祖母的鬢角,即刻祖母顯得年輕漂亮起來。湘琴高興地拍起了手,雪春跑去房裏,拿來鏡子,擺在祖母麵前,祖母見到了鬢角上的花兒,頓時大笑開了。


    這會兒,湘琴和雪春從花壇邊,來到碾坊外的水壩上歇涼。酷夏,烈日炎炎。那些不怕曬的孩子在水裏玩歡了,堤壩邊,不時傳來婦人“梆梆”地槌衣聲。


    樹蔭下,湘琴和雪春將目光投向歡悅的孩童,他們光著上身,褲腳紮至到大腿上,背曬的像臘肉皮一樣。一雙手伸向河底,翻動著石塊,把藏在石縫間的小魚,趕進撮箕裏,一步步地翻到撮箕邊,小心握住撮箕,迅速的提出水麵,便看到一條條小魚在撮箕裏活蹦亂跳。興奮地叫喊起他的同伴,過來一起來分享他收獲的喜悅。


    湘琴雪春,她倆將腳放在堤壩下,悠閑看著翻魚的孩童,那裏是她們眼裏最熱鬧的風景。中午裏的太陽連眼都不眨一下,河灘上的石塊泛白的像冒著青煙,有敢冒險的孩子,光著腳丫從石塊上麵走,湘琴不由地笑了起來。笑聲引來了洗衣婦人的翹望,她們轉迴頭悄悄交談,然後,朝她倆投來欣賞的目光。


    碾坊大伯來到她倆旁邊蹲下,望著河中翻魚的孩子,露出喜愛的笑容。雪春看著他,好奇地問道:


    “大伯,你喜歡孩子,是嗎?”


    碾坊大伯答非所問道:“我來碾坊已經十多年了,那時二小姐才學會走路。”雪春說:


    “大伯,為什麽你還是孤單一人?”


    “都是年輕時招惹的。”


    “大伯說給我們聽聽可以嗎?”湘琴也來了好奇,請求道。大伯望著遠處的孩童說:


    “年輕時,我看上了本村的一位姑娘,她長得一般,人聰明賢惠,脾氣又好。她背著父母和我相好了,我倆感情很合得來。後來,她父母知道了我們的事,堅決不同意。借口,我們的婚姻沒有媒人撮合,主要還是嫌棄我是個孤兒。也莫怪窮人都窮怕了,她父母希望她嫁個至少比我要強些的人家。我後來請了媒人上她家說媒,還是被拒絕了。說他們的女兒已經定了婚。在那個夜晚,姑娘與我見了最後一麵,她站在我麵前不停地哭泣,那是一個多麽讓人心酸的夜晚!半個月後,她出嫁到外村去了。我無心到寨上居住,開始流浪,發誓不再娶親。說實在的那姑娘給我的應像太深了,我知道她是被逼迫嫁到外村去的。當我想不開時,迴想與她在一起的日子來安慰自己,天長日久,一切在我心裏都看得平淡了。成家不成家,也不是我要想得什麽終身大事了。”他說著取出煙袋卷起一支煙。


    “我想那位姑娘的日子也是不好過的。”雪春說。


    “這我不想知道了。”碾坊大伯點燃煙,吸了一口,起身迴了碾房。


    碾房大伯的親身經曆,讓雪春想起了三嬸說過的,白崖壁的傳說,在心裏想到白崖壁的那對年輕人舍命也要在一起,碾房大伯寧願孤獨一生,守著心裏喜歡的人。田誌清、湘琴姐他倆在一起又是這般地容易。要和誰在一起,真不是一件隨便的事。還與性命有關,碾房大伯的命,已定在他心裏人那裏了。湘琴姐的命,今後是不是定在田誌清那裏?湘琴姐要是結了婚,我到哪裏去?德虎哥、三嬸怎麽不來常古城,德虎哥也是大後生了吧?我為什麽總是要想到他?他也會這樣想我嗎?


    雪春想到這裏,偷偷地朝湘琴瞟了一眼,湘琴沒有看她,朝河裏仍著石子。見雪春這陣不做聲,問道:


    “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雪春反問道。


    “我在想碾坊大伯的婚姻,他為了一個人,他願孤獨一生,我想要是田誌清,他也會這樣傻嗎?你猜田誌清在做些什麽?”


    “我和你想的怎麽……”她差點說出與湘琴想的一樣,剛才她想到德虎時也在想,他在做什麽,在湘琴麵前她住了嘴,順著湘琴說:


    “我也想問問你田家坳的事,你先說出來,你說他會做什麽?”


    “大概他正在本子上記下,今天是兩年的第幾天了?”見到湘琴很是快樂的樣子,雪春提醒她道:


    “你要清楚,他可是認真的。他對你那麽癡心,你卻嘻哩哈拉的,你要像他那樣認真些。”


    “你不要為他說話,我倆的是,有他一人想就行了,我發現他是個不要讓我操心的人。”湘琴顯得很輕鬆地說,“你為什麽要讓我想到他呢?因為他,我有了思想,他讓我不能無憂無慮地生活,我還要怨他哩。”


    “你想無憂無慮,那你快去與那些兒童一起翻魚,讓你漂亮的臉蛋曬的跟他們一樣黑。”雪春抿著嘴,注意到了湘琴投來的目光,她像還在田誌清的麵前一樣,使她的性子,翹起嘴朝她擺了幾下頭。雪春說:


    “瞧你那樣子,田二少爺現在不在這裏。他要是看見你這怪樣,他會更加喜歡你的。”


    湘琴正想迴答雪春的話,便見從壩頭那裏走來幾個釣魚的,那個高個男子,手拿著釣魚竿,走在最後,他是王紹瀟。雪春也同時看見了前麵的來人道:


    “那不是王紹瀟,王少爺嗎?”


    “恩”湘琴答道,再對雪春看來。


    王紹瀟沒有走堤壩上來,他與三四個夥伴下了河,踩著淺淺的河水,往碾坊這邊走近。站在對岸,王紹瀟見到了湘琴和雪春,與她倆招唿道:


    “二小姐,你倆也在這兒歇涼,碾坊這地方涼快,我常到那下邊釣魚,怎麽從來沒有碰到二小姐?今天才碰到這片地方的小主人。”他說完了話,臉上還笑在那裏。


    “我哪有你自由自在,沒有雪春來我家,我根本別想出門。”湘琴說話時有些不自然,眼睛在雪春和王紹瀟之間移動。雪春跟他一樣在異性麵前顯得緊張、拘束。


    “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釣魚?”王紹瀟見同伴走上前去,他邊走邊說。“釣魚也是一種很有趣的休閑。”


    “謝謝,我們坐在這裏也很好玩的。”


    “你們女兒家真是女兒家,在那兒呆坐著也感到有趣。”


    “王少爺很少與你說話,我看你的語言比你的身份更高雅。說起話來,與你的外表一樣俊逸、灑脫。”說完轉過頭,朝向了雪春。


    二小姐呀,二小姐,你確實厲害。我與你是少男少女,你 竟敢當麵這樣褒獎我,分明是將你和我,不帶任何牽連的謝絕了。我與你永遠的隻是我是我、你是你。王紹瀟此刻在心裏這樣想著。他說:


    “你的話無論是挖苦還是讚揚,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榮幸。”湘琴低著頭,悄悄笑著,然後抬頭對他說:


    “我的話你都有疑慮”她輕輕一笑道。


    “二小姐,你的聰明真是壓倒了我。我必須對你說,你我都生長在常古城,然而,今天我與二小姐算是第一迴聊天說話,並且說了這麽一陣的話。再說,二小姐的話,讓我感到自己的模樣竟是這麽帥。但是,在二小姐麵前,我又豈敢胡亂得意?”他見到湘琴低著頭抿嘴笑著,不敢看他這裏。這陣王紹瀟也是如此,他彎腰撿起一塊石子,丟進河裏。在轉移這陣與異性說話時的激動,朝湘琴那裏笑了笑。


    “二小姐,婆婆喊你迴院。”銀杏站在院門口喊道。


    “我先走了”雪春聽到銀杏的喊聲對湘琴說。這陣子,她時時想抽身離開找不到借口,很為難的坐在那裏,與湘琴招唿一聲後,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雪春跑走時的身姿,一下子吸引了王紹瀟的目光,他看著雪春一步步跑去的身影,在心裏說:多誘人的人兒,楊家丫鬟與小姐長得一樣有姿色,一條長辮在背後甩動著,愈加迷人的視野。


    “雪春,等我。”湘琴感緊喊道,轉頭對王紹瀟說:“再見,王少爺。”


    這時,湘琴發現王紹瀟從她告辭的話裏,才將追到院門口的目光迴到她這裏。說


    “再見,二小姐。”王紹瀟有些害臊地與湘琴告辭,他感到臉上熱乎乎的,下意識地將手擺在了臉上,朝湘琴微笑著。


    湘琴像從他的目光裏發現了什麽秘密,笑嗬嗬地跑開了。


    王紹瀟還站在原地沒走,他覺得這陣多麽稀奇有趣。他發現和女孩子說話真是很奇妙,又迴到了看著雪春跑去時的心情,


    那個雪春跑去的樣子多美,我追著看,二小姐好像在笑我,難道不能看嗎?二小姐她好漂亮,她們的漂亮好吸引我,不看不由我呀。唉,剛才我怎麽邀她們去釣魚?是不是有點傻?她倆會這樣笑我嗎?那我應該怎麽說?應該怎麽說呢?


    他這樣想著一隻腳在石塊上來迴踢著。迴頭朝楊家院門瞧去,見到碾坊大伯和田叔抬桌子出門,過木橋來河裏,王紹瀟往河下麵走去。


    聽到有女人說話,他再迴頭,見到幾個太太過木橋來河裏,王紹瀟知道,這幾個太太是架桌子在河中間打麻將來的。以前他見過,楊家每到六月天,在碾坊這裏,便有女士在河中間擺桌子打麻將。若見到,王紹瀟避到遠遠的免得與她們打招唿,這迴王紹瀟轉頭直接朝前麵在釣魚的夥伴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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