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熱流。那毒熱毒熱的太陽,把滔滔東流的長江水煮得直冒蒸汽,使得整個江城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而身在其中的人,簡直像是走進了桑拿房,被蒸得身上直冒粘汗。

    也許正如古希臘神話所說的那樣。人原本就是一種“圓球狀”的特殊物體,要不是宙斯把人分開兩半,至今人可能還是一個有著四隻手、四條腿、一個頭顱、四個耳朵、兩副可以觀察相反方向的麵孔,足以讓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忐忑不安的一個精靈。為了能統治人類,宙斯把他們分開。被分開之後的人,顯然比起原來軟弱了許多,他們渴望迴到自己的原有狀態,於是,在靈魂的驅使下,每一半都急切地撲向另一半,糾集一起,擁抱一起,強烈地希望融為一起,這便產生了塵世的愛情。要不,人世間怎麽會有那麽多男女悲歡離合的千古絕唱呢。

    方知春要來江城了。

    這天正午時分,烈日炎炎,火傘高張。李英蓮草草地吃了幾口飯便打著遮陽傘離開了學校,來到了江城火車站,在烈日的烘烤下,焦急地等待著方知春的到來。此時此刻,她仿佛變成了那個古老的神話中的一半,翹首期待著與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盡快地融合。

    他們已經有半年沒有見麵了,彼此在苦苦的等待中,熬過了180多個日日夜夜。也許對於別人來說,這隻在彈指之間,可對於李英蓮,那簡直度日如年。

    180天,4320多個小時,這是她搬著一個一個指頭算過來的,那筆記本上的每一個“正”字的每一個直杠,都寄托著她的相思,她的怨歎和她的希望。

    春,我心中的白馬王子,風兒是否吹皺了你的額頭?歲月是否洗掉了你的浮躁?生活是否壓疼了你的肩背?你瘦了嗎?。

    阿蓮,自從與你分別之後,我的思念何曾停過?我的夢想何曾斷過?離你太久,想你太多。一次又一次,我用心輕輕地唿喚你,從日出到黃昏,再從夜半到黎明。將你喚成相思林,心靈的港灣不再有孤獨的帆影;將你喚成及時雨,心中的玫瑰便一天比一天更加嬌豔美麗。一次又一次,我漫步在你我最喜愛的濛濛細雨中。雨濕漉漉地落在臉上。斜撐著我們共同使用的那把雨傘,情不自禁地走進對你深深的思念中。隻歎息,這時風雨中少了你,而隻剩下我。但我仍要堅持原來的姿勢,去盡量挽住你的影子。我隻能在那雙曾經與你相牽的手上,迴憶過去曾經有過的溫度;隻能在你寄存在我大腦夢幻中,體會你的溫柔。因為,在我生命的行程中,不能沒有你。你知道嗎?

    春,我也很想念你。我常常在夢中苦苦的追尋著你的影子,就像在雪地裏尋找腳印,在雲朵裏尋找風,在歌聲中尋找音符,在茫茫大海中尋找停泊心靈的港灣,在生命中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東西。我慶幸,我找到了。你就是那雪中的腳印,是那雲裏的風,是那歌聲中的音符,是停泊我心靈的港灣,也是我生命的擁有。

    啊,蓮,我親愛的寶貝。為了這份情,我曾在風中苦苦地等待,看大雁已列隊南飛,卻始終看不見你的身影;為了這份情,我曾在雨中苦苦地等待,看落紅已碾作塵土,卻始終聽不到你的歌聲;為了這份情,我曾在雪中苦苦地等待,看梅花已吐著香蕊,卻始終找不見你的蹤影。我曾問頭頂掠過的白雲,白雲告訴我,等到雨過天晴,你在那絢麗的彩虹中;我曾問身邊飛舞的蜜蜂,蜜蜂告訴我,等到春色滿園,你在那萬紫千紅的百花叢中;我曾問腳下那池清澈的溪水,溪水告訴我,等到陽光燦爛,你在那景色旖旎的湖心中;我曾問天上那璀璨的群星,群星告訴我,等到七夕夜,你在那燦爛的銀河中。我問心中那神聖的菩薩,菩薩告訴我,等到覺悟了,便會看見。此刻,我開始覺悟,你就是那棵摩訶般若菩提樹,一直就紮根在我的心中。

    現在,我來了,我的心跳簡直比飛轉的車輪還要快,我恨不得一步跨到你的身旁與你相擁。分別半年了,馬上就要站在你的麵前。啊,親愛的寶貝,這不再是一場夢幻吧。我在猜測,我在想象,當你見到我時會是怎麽樣的情緒?是像往日信中所寫的那樣柔情綿綿,還是像我一樣激情如火?

    會的,我親愛的春,當你走下站台的時候,我會拋掉羞澀,在大庭廣眾之下撲向你,與你相擁。

    此時此刻,他們的靈魂越過廣袤的空間,通過強大的生物場,做著如斯地交流。

    等人是件十分辛苦的差事。對於李英蓮來說,她從來沒有等人的習慣,更不用說在炎炎的烈日下等人了。可是,為了方知春,確切地講,為了他們能及早地相會,她卻提前兩個多小時來到了車站,走上了站台,不停地朝方知春過來的方向張望著,渴望著他走下車廂,朝她跑來的那一刻。

    頭上的汗珠順著脖子流下肩背,汗水濕透了花滌綸衣衫,李英蓮不時用手扯著與皮膚相粘的衣服,焦急地在站台上來迴踱著步,不時看著手表,心裏不停地為表針加油。

    一列列火車在她的身邊停下又開走,可就是不見方知春的影子。

    手表上的秒針“滴答”、“滴答”,一步一步均勻地向前走著,李英蓮的心髒卻跳得越來越快。她感覺此刻那燃燒的心火與炎熱的天氣,幾乎要把自己的軀體燒糊。

    “英蓮……”李英蓮突然聽見了方知春的唿喚。她定睛一看,自己心愛的人,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的確良襯衫,留著一個小平頭,正爬在一個車窗口,頻頻地朝她招手。

    “知春……”李英蓮顧不得收下傘,追逐著還在滑行的列車,追著她親愛的知春,那還在揮舞的手臂。

    “哧”,一聲製動之下,車輪終於停止了滑動。李英蓮氣喘籲籲地跑向車門,去迎接方知春,這個令她朝思暮想的親人。

    方知春背著行李,第一個跳下了車門朝她奔來。李英蓮扔下手中傘,撲了上去。

    此時此刻,他們又一次衝破了理智的樊籬,雙手舉起了欲望的火炬。

    站台上,兩個人毫無顧忌地擁抱在一起。在眾目睽睽下,兩張臉貼在一起,嘴唇如同四片花瓣,相互摩擦著,像是做著摩擦起電的實驗,兩根柔軟的舌頭伸向對方的口腔,蠕動著扭在了一起。

    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吻,這是他們從上帝釀造的愛的醇醴中,啜飲的第一口美酒。這一吻,讓他們感受到愛情的甜美與芬芳;這一吻,如同一根彩帶,把兩個人的過去和未來緊緊的係在一起;這一吻,就像一朵燦爛的鮮花,開放在他們生命之樹的枝頭上;這一吻,標誌著他們美好人生的序幕,也預示他們精神生活詩篇的開頭。

    那把還在張開的傘,傘把朝上,傘身在地上打著轉兒,注視著他們,也見證著主人的瘋狂。

    良久,方知春鬆開了臂膀,左手摟著李英蓮的肩背,右手如同梳子一樣,從上到下緩緩滑下,一縷一縷地梳理著她的長發。

    李英蓮從方知春的懷中抽出身來,抬著頭,癡癡地凝視著他,凝視著那張半年沒見,卻又熟悉的麵孔,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那方型的臉龐上輕輕地觸摸著,細數著他額頭上陌生的皺紋。最後,他們手牽著手,走下站台,走出了車站。

    江南的氣候真是變幻莫測。這不,剛才他們還在黃鶴樓上,麵對藍天上飄蕩的白雲和美麗的長江,吟誦著唐代詩人崔顥的《黃鶴樓》,抒發著“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的感慨,不想,來到古琴台時,卻已經雲如煙湧,雨若遊絲了。

    “琴台也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

    也許應了一句話,陌生產生新奇,新奇產生美。方知春從來沒有離開過八百裏秦川。當他第一次踏上江城這塊土地時,這裏的山,這裏的水,這裏的人文曆史,便強烈地吸引著他,讓他的思想重新走進書本,親自體會曆代文人墨客筆下描繪的那膾炙人口的風情。所以,每到一處,他總看得很仔細。對於充滿著詩情畫意的古琴台,他更是情有獨鍾,意外地破費請了講解員來作介紹,然後用那跟隨多年的“永生牌”鋼筆,在一個筆記本上飛速地做著記錄。

    “這是江城一個著名的音樂文化古跡,素為情者之聖地。相傳春秋戰國時期,楚國有位大臣名叫俞伯牙,曾因處理公務,順江而下,當他行至漢陽江麵時,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便隻好停舟於龜山腳下以避雨。此人極善琴瑟,曾是春秋時著名琴師方子春的學生,作過《水仙操》和《懷陵操》等著名琴曲。

    這天,雨停了,天晴了,伯牙取出琴瑟,在晴川彈了起來。正當他彈得盡興之時,琴弦斷了,他猜想必有人在旁竊聽。果然不出所料,原來當地的一位名叫鍾子期的樵夫,此時正在一旁癡癡地看他彈琴。

    有道是,大音希聲,善彈琴者以彈之,不善彈琴者,聲足而意不足;善聽琴者以心聽之,不善聽琴者徒以兩耳。伯牙換了琴弦,調好琴弦,沉思片刻,撫琴一首,誌在高山,子期讚道:‘美哉!巍巍乎若泰山’。伯牙又撫琴一首,意在流水,子期又讚道:‘美哉!洋洋乎若江海’。

    知我琴之音韻者,莫過於此人也。伯牙遇到子期,喜出望外,興奮不已,從此兩人便結為摯友,約定來年漢陽重會。

    第二年,伯牙按約如期來到漢陽,誰知子期卻不幸病故。伯牙失去知音,悲痛萬分,在子期墓前彈起了‘高山流水’。奏後,他便扯斷琴弦,摔碎琴身,發誓至此永不操琴。後人為紀念他們,便在他們原來操琴的地方修築了這個古琴台。”

    聽著講解員的介紹,方知春的思想仿佛穿越時間的隧道,迴到了兩千多年前。朦朧中,他隱約看見俞伯牙正用指頭撥弄著琴弦,那琴聲如同顆顆珍珠灑落在玉盤之中。鍾子期站在一旁,側耳聆聽。

    “英蓮,我們能像俞伯牙和鍾子期那樣,成為至死不渝的知音嗎?”方知春突然問。

    李英蓮點著頭:“能!知春,我們要像俞伯牙和鍾子期那樣,成為至死不渝的知音。”

    他們手牽著手,肩並著肩,走進這精巧雅致、古色古香,凝入天地精華的建築群中,漫步在幽幽曲徑上,用心仔細地觸摸著這裏的一個又一個景物,迴味著兩千多年來,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一樁又一樁美麗動人的故事,然後,在俞伯牙和鍾子期的雕像前佇立了很久,任憑那迎麵而來的風兒把掛在臉上的熱淚吹幹,任憑那飄飄灑灑的雨水把頭發淋濕。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風雨中,方知春動情地吟誦著這首《漢樂府》。

    李英蓮在他的帶動下,也跟著他一道,用手觸摸著琴台的石柱,一遍又一遍用心隨和著同樣的誓言。

    那聲音化作《高山流水》的旋律,在山麓上,在湖水裏,在風雨飄搖的天空中迴蕩著。

    這天晚上,陰雲還在遮掩著天幕。除了頭頂上那發著點點黃色光的路燈和稀稀拉拉過往車輛的燈光外,天空中再也看不見有發光的東西,街頭上很冷清,走動的人更少。而兩顆燃燒的心,卻把他們腳下的路照得通亮。他們撐著一把雨傘,冒著紛紛揚揚的雨,順著琴台門口的那條大街,不知疲倦地來迴走著,一個迴合又一個迴合,一直走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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