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英蓮拿到了學校派往秦陽師範學院的分配通知書。她與方知春兩個人在遊覽了江城的幾處山水美景和著名的人文景觀後,一起迴到了秦陽。

    俗話說,情人眼裏出西施。李英蓮個子不高,還不到一米六。她穿著比較樸素,經常穿一件淡青色的花布衫,夏天著一件白綠相間的花連衣裙,可她的氣質還算可以,那濃密的秀發像絲綢,更像瀑布一般,從頭頂飄向肩背,往往隨著她甩頭的動作飛揚起來,在陽光下張成一張亮麗的網。一對柳葉彎眉,橫爬在那雙丹鳳般的眼上,櫻桃似的小嘴角上,常常掛著微笑,每遇高興時,臉蛋上總出現兩個小酒窩。

    也許在別人看來,她隻是一個很平常的人,穿著打扮不算入時。然而在方知春的眼裏,她簡直就是一個神,一個如同觀世音菩薩那樣,充滿著無窮無盡的智慧,又恰似青琴、宓妃那樣魅力四射、光彩熠熠的神。

    在他們因為求學,而天各一方的那些歲月中,方知春常常拿出李英蓮的玉照癡癡地凝視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在《鳳求凰》的旋律中,捕捉她那輕盈的腳步,一次又一次地在汗牛充棟的古典文學名著中,尋覓她那絕殊離俗、柔橈娟娟、嫵媚綽約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靈深處,祈求曹植和李清照等文學巨匠,在冥冥之中,把天下最美麗的辭藻賜給他,作為自己情感的發酵劑,好讓他把對李英蓮的相思、景慕和愛戀之情,化作一串串深情的詩句奉獻給她。盡管他挖空心思,調動起大腦的每一根神經和每一個細胞,透支了腦海裏積存的所有深情的詞語,可仍然覺得寫在信紙上的語言,是那樣的蒼白,那樣的無力。

    而當李英蓮畢業迴到家鄉秦陽,當他們可以常常見麵的時候,原本健談的方知春口齒卻變得訥呆了好多。他常常靜靜地注視著李英蓮,聆聽著她的唿吸,感受著她的心跳,欣賞著她那如同仙女一般的軀體上,散發出的吸引力和迷惑力。他突然覺得,自己靈魂的天空是那樣的蔚藍,肺葉中流動的空氣是那樣的清新,心中的陽光是那樣的明媚。他眼前的她,美麗得與那些“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女一樣光彩奪目,讓他傾盡萬般用情感浸泡的字詞,也難以描述,無以複加。

    轉眼間,他們都到了婚配的年齡。眼看著周圍的同學一個個都走進了洞房,兩個人便開始為這個事犯愁。因為,雙方家長在聽到他們對對方的表述後,突然臉色由晴轉陰。老人們不容許他們的任性,不讚成他們目無尊長,所私訂的這門婚事。

    有道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按說孩子已經大了,也該找個媳婦了,這不僅是他的需要,更是方家傳宗接代的需要呀。當方老倔從妻子口中聽道兒子在談對象時,高興得合不攏嘴。

    “看來,這小子就是比他老子強呀。不過,在集市上買個豬崽還要看看老豬的成色,你知道這女孩是哪個村的,她是誰家的閨女?”方老倔問妻子。

    妻子搖了搖頭,說:“我問了,春兒沒說。”

    “這怎麽行?我來問他。”

    方老倔把兒子叫在跟前,問道:“春,我聽你媽說你談對象了?”

    兒子點了點頭。

    方老倔說:“好,談對象好。能告訴我,她是哪個村的?誰家的閨女?”

    方知春聽父親一個勁地說好,連忙迴答道:“她叫李英蓮,是鄰村李家莊的,聽說他爸是個大夫。”

    “啊?他是咱鄰村李郎中的閨女?”方老倔聽後驚訝地問。

    兒子又一次點了點頭。

    “沒門!”剛才還在麵帶微笑的方老倔一下子被氣得脖子上青筋暴露。他不能容忍那個死對頭的女兒成為自己的兒媳,整天像幽靈一樣,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

    “一個沒有骨氣的孬種!別說是指望著你能光宗耀祖,這樣下去恐怕連方家的門麵也支撐不起呀?”他狠很地數落著兒子。

    方知春低著頭,流著眼淚,任憑父親發火也沒有反駁一句話。他心裏明白,父親的內心太委屈了,他不忍心讓父親再傷心。可他從心底裏熱愛李英蓮,也不忍心犧牲自己的愛情。冤冤相報何時了?他不希望上一代冤仇的火種在他們身上燎原,他要想盡千方百計,說服父親,讓老人家網開一麵,成全他們神聖的愛情。

    看見兒子不聽勸告,繼續我行我素,與李英蓮密切地交往,方老倔感到很失落。“我怎麽要了這樣一個不孝的畜生呀。有道是殺父之仇,不得不報。他不為我報這斷腿之仇,也就罷了,可他不該給他老子的傷口上再撒鹽呀。”他經常傷心地給妻子訴說著自己心中的苦悶。

    “老頭,咱養兒不就是為了養老傳後嗎?你較什麽真?如今,你的腿已經瘸了十幾年了,家裏又是這等窮光景,合你心的誰願意受這麽大的拖累來咱家?再說,即使合你意了,能中咱春的意嗎?畢竟是兒子找媳婦過活。你這樣使性子,如果把孩子惹急了,他跟你頂起來,到頭來還不是既影響了咱們與春的關係,又耽擱了咱們的孫子?別再為這事煩心了,氣大傷身呀。”方知春的母親耐心地勸說著自己的丈夫。

    “說的也是呀。”在妻子的勸導下,方老倔的態度開始鬆動。

    方知春連做夢都沒有想到,就在李英蓮畢業後的第二年深秋,他率先取得了鑰匙,打開了從他這邊通往婚姻城池的大門。

    那是一個星期天,他迴到了家裏,白天幫著家人幹了一天農活,晚上他準備再次跟父母好好談論一下自己的婚事。

    父親的脾氣他是清楚的,在他看來,這件事恐怕很難一時談得攏。為了說服老人,他在迴家前苦思冥想了幾套方案。沒想到,剛一開口,父親就把生殺大權交給了他。

    “按理說,婚姻是件大事,必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說,我們與李家的恩怨你也清楚,我的這條腿就是被那狗日的李郎中給打折的,他可欠我們一筆血債呀。我原來還指望著你長大以後,出人頭地,給我報仇雪恨呢。”方老倔說這段話時,聲音沉重,麵部表情很複雜,眼睛裏閃動著淚花。“不過,我和你媽也想通了,我們大人之間的恩怨不能影響你們娃娃。你已經大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去決定吧。我們隻是幫你操個心,提點建議。”

    “娃呀,這可是你一生的大事,你千萬要慎重呀。咱們讓步了,未必人家讓步,即使你與英蓮願意,也要征求人家家裏人的意見,千萬不要由著自己的性子硬來呀。要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呀。”方知春的母親一遍又一遍的叮嚀著兒子。

    方知春點頭說道:“我明白了,爸,媽,你們放心吧。”

    第二天早晨剛上班,方知春就把自己父母的態度,用電話告訴遠在秦陽的李英蓮。受到方知春的鼓舞,李英蓮馬上做出決定,下午立即迴家做自己父母的工作,爭取盡快得到他們的同意。

    黃昏時分,他們按照事先的約定,騎著車子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幾乎同時來到了李家莊的村口,在一棵梧桐樹下會合了。

    “俗話說,弓硬了傷弦,破茬地裏傷鏵。你迴家好好勸說,千萬不要使性子硬來,以免適得其反。”方知春撐住車子,走到李英蓮麵前,撥弄了李英蓮的劉海,對她叮嚀著。

    李英蓮用手扶著車把,咬了咬嘴唇,用堅定的語氣對方知春說:“放心吧,我有辦法說服他們。”

    方知春把手搭在李英蓮那扶著車把的手上,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戀人,尤其是她那雙會說話樣的眼神。

    “鄉親們注意了,鄉親們注意了,今晚咱村子上演電影《廬山戀》,大家喝完湯後,前來觀看。”村子的高音喇叭裏傳來了秦腔味十足的影訊。

    “我一迴家就跟他們談,你晚上過來。”

    “哦,那我們在哪見?”

    “就在這,這棵樹下,到時我把消息告訴你。”

    “好,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你先走吧,快去快來。”

    “你先走吧,我看你進村子。”

    “你……”

    “別說了,還是你先走吧。” 李英蓮沒有扭過方知春,她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出,然後騎上了車子。

    方知春目送著李英蓮遠去的身影,等她進了村子,這才轉過身,跨上車子迴了家。

    吃完晚飯,他給母親打了招唿,便借故又一次來到了李家莊的村頭,在那棵梧桐樹下焦急地等待著李英蓮的到來。

    初秋的夜晚,圓月高懸,星光閃爍,樹影婆裟。李家莊的街道上正在放映電影,四鄰村莊的人們披著星光前去觀看。

    村子裏傳來了優美的電影音樂聲。

    方知春靠在那棵梧桐樹幹上,伸著脖子,目不轉睛地瞅著伸向村子的那個街口,心兒像用繩索吊在喉嚨眼上似的。

    已經演過兩節片子了,怎麽還不見英蓮的影子?是英蓮耍了性子跟家裏人已經鬧翻了?還是……

    我的蓮,你現在在做什麽?他們沒有難為你嗎……

    老天爺,你為什麽要重重設障?為什麽要我們兩個人愛得這樣苦?為什麽讓我們的結合如此地艱難?

    神明的觀世音菩薩,快救救我們吧。把你無窮無盡的智慧和法力賜給我們,好讓我跟我的英蓮一起,走出目前的困境。

    方知春的心仿佛被放在火爐裏,焦急難耐。此時此刻,他真想變成一隻蝴蝶馬上飛到李英蓮的身旁,哪怕永不超生也在所不惜。

    小夥子,耐心點,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相信你的英蓮吧。方知春仿佛聽到有人在對自己說,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任何人,隻有天上的那個吳剛揮動斧子,還在那裏砍伐那棵萬年不倒的桂樹。莫非那聲音來自很遠的天上,出自於那吳剛之口。

    時間一分鍾一分鍾的過去了,方知春的心越來越煩,思想越來越亂,感覺周圍的空氣,逐漸的變密變重,如同巨大的鉛塊,壓得他胸悶氣喘。

    “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忽然,一陣銀鈴般的歌聲從街口飛了出來,似乎把凝重的空氣撕了一個口子。李英蓮在歌聲的簇擁下,又蹦又跳地朝他跑來。

    聽見李英蓮歡快的歌聲,看見她興高采烈的神情,方知春顧不上安置那輛還在梧桐樹下的永久牌自行車,飛也似地迎了上去。

    李英蓮一見到他就笑得合不攏嘴:“激動嗎?我們成功了。”

    “激動呀。”方知春的指尖無意中輕觸李英蓮的胸部,令她像觸電一般產生一陣震顫,不由自主地把頭伸向他的懷抱,耳朵緊貼著他的胸口,聆聽著他的心音。她的發絲同時也輕拂著他的臉頰,撩動起他的交感神經,灼燒著他血脈裏流淌的血液,他的心中驟然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摟住她的腰,抱起她轉著圈。

    “好了,放下,別高興得轉暈了頭。我父親還有條件呢。”

    “什麽條件?”方知春喘著氣問。

    “你先停下來,我慢慢給你說。”在李英蓮的要求下,方知春的身子開始製動,可慣性卻把他的腿繼續推了兩個圈,使他身體失去了協調和平衡,險些把他轉倒。

    李英蓮的雙腳從空中落地,雙腿支撐住自己和搖搖欲倒的方知春。“他要按農村的風俗,要讓媒人提親,還要有彩禮。”

    “行呀,隻要他答應咱們結合就是勝利。至於那些條件都是小事,你隻管答應他們。”

    “我也這麽想。”

    方知春又一次展開了雙臂,緊緊地摟著李英蓮,他深情地朗誦起自己新寫的詩來。

    我輕輕打開那塵封的門扇

    把你帶進我心的家園

    好讓你身披那淡淡 清輝

    去聆聽那 流水潺潺

    然後閉住雙眸

    用手去輕握那和暢的微風

    用心去觸摸那彎彎幽徑

    用唇去親吻那飄香的花瓣

    直到你醉

    直到我醉

    直到我們那孤寂疲憊的身心

    一起醉倒在情感的驛站。

    李英蓮也踮起了腳尖,用力地摟著他。

    銀色的月光,照在李英蓮的臉上,將她的睫毛的陰影拉得很長,那明亮的眸子如同兩潭清水,晶瑩閃爍。她的口中吐出一縷微溫的氣息,這氣息如同三月的風,吹拂在他臉頰,他的下巴和他的嘴唇上。

    方知春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用舌尖輕吻著李英蓮的額頭,她的鼻梁,她的耳根和她那櫻桃般嘴唇的內側,挑撩著她柔軟的舌尖。那溫柔的一觸,好似微風輕吻玫瑰花蕊一般,帶給她輕輕的甜美的呻吟和陣顫,她的臉上飛起一片紅霞。

    他們深情地吻著,恨不得把對方的口唇和舌頭永遠留在自己的口腔。

    一陣激情過後,兩個人恢複了平靜,靠著梧桐樹旁的那個麥草垛子坐了下來。

    李英蓮半躺在方知春的懷中,淚眼朦朧地問:“春,你會永遠地愛我嗎?”

    “會的,蓮,我會用我的生命愛護你。”

    “我以後不會像廣寒宮的嫦娥那樣獨受寂寞之苦吧。”

    “不會,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不要我,心裏有了別人。”“胡說。”

    “除非我死了。”

    李英蓮用一隻手捂住方知春的嘴,一隻手攥成拳,在他的胸膛輕捶著。“不許你胡說!”

    他們兩個又一次緊緊地擁抱著、親吻著,在地上打著滾。那柔舌如同蘸滿了愛情的瓊漿,在對方的口腔中攪動著,令人心醉神迷。

    仿佛他們的這番動作引起了嫦娥的嫉妒,她拉上了幕簾,一時間,一片薄雲遮住了月亮,阻斷了從天而降的縷縷清輝。

    在燃燒了如同驟雨一樣的三次間歇式激情後,村子裏的電影結束了,鄰村看電影的人陸陸續續地從各個街口走出了村莊。他們兩個人也急急忙忙拍打著身上的土,站起身來。

    “我的鞋,我的鞋,在哪裏?”李英蓮突然感覺發現自己的腳上少了一隻鞋,她貓下身子,在剛才打滾的地方慌忙的尋覓著。

    “別著急,我來吧。”方知春也彎下了腰,用兩隻手在地上觸摸著。最後,他們費了好大勁,才在他們靠著的那個麥草垛底下,找到了英蓮脫落的那隻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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