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確實不可能。


    彼時迎著皓月,她站在大周西北軍營。


    她一直穿的都是莫迦的服飾,上頭有許多銀片和流蘇,配上頭上辮的彩色辮子,很有異域特色。


    一匹快馬跑過來,她急忙迎上去,用身體擋住,逼得那馬刹停下來。


    “籲——”


    沈默氣喘籲籲:“公主怎麽在這兒?”


    他臉上有血跡,身上多處都是狼狽的樣子,顯然剛從戰場上下來。


    “我問你,你家王爺呢?”


    迦南頗有一副不罷休的模樣:“別又跟我說什麽他在戰場上,不迴軍營,他之前天天都迴來排兵布陣,這兩三天卻都不見人影,別想騙我!”


    沈默長歎了一口氣,剛想要說什麽,門口又有快馬過來。


    這次,迦南倒是不敢攔了。


    她看清了人,眼底綻放出光彩,追著上前去。


    是季時宴。


    “你看,我就說你家王爺沒在戰場,否則你們怎麽不是一處迴來的,而且季時宴身上根本就沒有血跡,表明他沒去戰場。”


    季時宴勒停了馬,從馬上下來將馬鞭交給沈默,而後才看向迦南:“公主深夜等待,有什麽事?”


    他眉宇間有一絲疲憊,顯然是長時間跑馬沒有歇息的模樣。


    戰事已經焦灼了兩個月,眼下七月底,夜裏的山風漸漸涼起來。


    迦南從身側解下自己的水袋,遞過去:“我們莫迦的馬奶酒,喝一口暖身子,王爺嚐嚐。”


    季時宴沒有接,隻是朝沈默使了個眼神:“半個時辰後來我營帳,說說這幾天的戰況。”


    沈默聽令退下。


    一大片空地上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馬兒也被人牽下去了,迦南無法找話:“你的馬真漂亮,渾身雪白的,我記得跟了你很多年了。”


    季時宴的戰馬就叫白雪,是純白的一匹,也是純正的汗血寶馬血統。


    多少年了,跟著他風裏來雨裏去。


    不過季時宴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接那馬奶酒。


    迦南道:“多少年過去了,你的性子也沒有變,對著我的時候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這幾個月她一直住在大周的軍營裏,看著大周與上陽交戰,看著戰況激烈。


    也看著日漸焦灼。


    本就是實力相當的,打到最後,就會發現如同下象棋,雙方隻剩主帥的時候,就不知道下一步棋該走哪個子了。


    季時宴轉過頭來看她。


    少女的臉龐俏麗明晰,被兩旁營帳中的燈照亮,顯得婀娜。


    “你一個姑娘家,在戰場待久了不好。”


    這是季時宴今晚對她說的第二句話。


    迦南幾乎是瞬間就笑出來:“你記不記得九年前你也跟我說過這句話?”


    九年前——


    很遙遠的時間了。


    那時候的季時宴剛剛在西北軍中站穩腳跟,他還沒娶卿酒酒。


    因為那時候的卿酒酒甚至沒有及笄,迦南也還是個任性的莫迦的小公主。


    有一迴她偏偏跟著出征的莫迦王來,跑到戰地,差點就被敵方的馬踏死了。


    是季時宴騎著白雪,長槍一挑,將她從馬蹄子底下救了出來。


    結果拎到麵前一看,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還穿著莫迦公主的服侍,就跟怕別人不知道她好殺似的。


    緊接著迦南就被他扔迴給了莫迦王:“她一個姑娘家,在戰場待久了不好。”


    這是季時宴跟迦南說的第一句話。


    從此她就記住了,邊塞黃沙無限,風刮人的骨頭,嗖嗖地疼。


    可是有個少年,年紀輕輕,破風而來,眉眼冷清,護了她周全。


    那以後迦南就總是往燕京跑。


    她也不懂自己是為什麽,但每次去看上一眼,她就會覺得滿足。


    後來季時宴大婚——娶了卿家那個人人都說醜胖的卿酒酒。


    他就像變了一個人。


    不同迦南在戰場上看見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而是多了沉鬱和冷血。


    她一年年地跑,甚至讓父王替自己求婚。


    可是季時宴不答應,他不想娶。


    甚至迦南都要覺得,這麽多年來,季時宴到底看清她長什麽樣子沒有?


    季時宴看了迦南一眼,似乎覺得迦南有些古怪:“為什麽還記得這麽多年以前的事?”


    “可能因為重要吧。”迦南垂頭看自己的鞋尖:“我追逐了你快十年了。”


    季時宴其實鬧不懂迦南。


    他無數次說過,迦南不要在自己身上耗時間。


    娶了莫迦的公主,意味他對覬覦大周皇位這件事就變得百口莫辯。


    不管從哪種角度出發,季時宴都不會娶。


    “不要浪費時間。”


    過了半晌,季時宴也隻說了這一句話出來。


    以前是因為局勢,因為立場,現在——現在是因為他想要的人不是她。


    迦南不小了。


    “承安王還真是直接,你不怕我將答應的三萬援兵收迴嗎?”


    季時宴背手,看著天上皎月:“我不會騙你,更不會騙她,即便你拿援兵要挾,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迦南靜了半晌,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發抖:“你是....真的狠啊,你離開三日是去見了你的兒子女兒,是麽?”


    雖然似乎沒有人問過,季時宴的那兩個兒女去向在哪。


    但正因為沒人問才更奇怪。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季時宴保護起來了,在一個除了他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迦南突然說:“前線焦灼,孟九安已經派人遞了暫停協談的帖子,你這個時候出去,是不是——”


    她猜到一個可能,微微睜大了雙目看向季時宴:“你是不是......”


    “不管你猜到什麽都不要說出來,”季時宴手裏握著個東西,是他一路攥迴來的。


    此刻他攤開掌心,上頭是一隻草編的蝴蝶,但是編的不倫不類,像是那人手法稚嫩。


    “丸丸跟我鬧脾氣,說太久沒見娘親了,等我要走,又把這個給我,她第一次送東西給我,雖然還是不願意叫我爹爹。”


    季時宴的眼中莫名有一絲柔和,他收起掌心望向明月:“我跟孟九安的存在,是西北子民的噩夢,戰亂永遠讓他們擔驚受怕。”


    迦南不知道自己眼裏為什麽會湧上淚水:“你不是一直想平息西北,建起一道新的邊關大城嗎?”


    “是,等這一仗打完。”


    “很快就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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