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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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倫斯基表麵上過著輕浮的社交生活,實際上卻是個辦事有條有理的人。當他年紀很輕,還在武備學校讀書的時候,有一次手頭拮據,向人借錢,遭到拒絕,他感到屈辱,從此就再沒有在經濟上弄得很狼狽過。


    為了使自己的生活始終保持有條不紊,他根據情況,或多或少,每年總有四五次獨自關起門來處理經濟事務。他把這叫作結算或者清理。


    賽馬後的第二天,伏倫斯基很晚才醒來。他不修麵,不洗澡,穿上直領製服,把錢、賬單和信件攤在桌上,動手工作。彼特利茨基知道伏倫斯基在這種時候脾氣很大,醒來看見他坐在寫字桌旁,就悄悄地穿上衣服,不去打擾他,走了出去。


    凡是碰到個人私事繁雜瑣碎的人,總以為隻有他才會遇到這種繁雜瑣碎和難以處理的麻煩事,根本沒想到別人的私事也是如此。伏倫斯基就有這種想法。他心裏不免有點兒驕傲,也不無理由地認為,要是任何人處在這種困境,早就會弄得很狼狽,以致會做出什麽不好的行為來。伏倫斯基覺得要避免尷尬的局麵,現在必須理一理賬目,把自己的經濟狀況弄個明白。


    伏倫斯基著手處理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容易的事,就是財務。他用蠅頭小楷把他所欠的債務都寫在一張信紙上,結算下來,他共欠人家一萬七千多盧布。為了計算方便起見,他把零頭去掉。他數了數現款和銀行存款,發現隻剩下一千八百盧布,而在新年以前不會再有什麽收入了。伏倫斯基重新算了一下債務,把它分成三類抄下來。第一類是必須立刻償還的,或者說必須準備好現款,以便債主來討時隨時都能償付的。這樣的債務將近四千盧布:一千五百盧布是買馬的欠款,兩千五百盧布是他要為年輕的同事維涅夫斯基付的保證金,因為維涅夫斯基當著伏倫斯基的麵賭錢輸給了一個騙子。伏倫斯基當場就想把錢付清(他當時身邊有錢),可是維涅夫斯基和雅希文都堅持由他們自己付,而不應該讓沒有賭錢的伏倫斯基付。這事本來也無所謂,伏倫斯基知道,他卷入這樁醜事隻不過因為替維涅夫斯基作了口頭保證,但他一定得準備好這兩千五百盧布,以便擲給那個騙子,不再同他多費口舌。為了償付這一類迫切的債務,他需要四千盧布。第二類是比較次要的債務,共計八千盧布。主要是欠賽馬場馬房、燕麥和幹草供應商、英國馬師和馬具商等人的債務。在這些債務名下也須先付兩千盧布,才可以定心。最後一類債務是欠商店、旅館和裁縫的,這些倒不用憂慮。這樣,他目前至少需要六千盧布來開銷,可是手頭隻有一千八百盧布。對於像伏倫斯基那樣被認為每年有十萬盧布進款的人來說,償付這些債務似乎不成問題,但困難在於,他根本沒有十萬盧布收入。他父親留下大宗遺產,單是這一項每年就可有二十萬盧布收入,但兄弟之間還沒有分過財產。他的哥哥同沒有任何財產的十二月黨人的女兒華麗雅·契爾科娃公爵小姐結婚,背了一身債。阿曆克賽幾乎把父親遺產的全部收入都讓給了哥哥,隻給自己留下每年兩萬五千盧布。阿曆克賽當時對哥哥說,在他結婚以前,這些錢盡夠他用了,而他大概永遠不會結婚。他的哥哥正統率一個最豪華的團,又是新婚,不得不接受這筆贈予。他的母親也有一份產業,除了上述兩萬五千盧布以外,每年又給阿曆克賽兩萬盧布,但總是被阿曆克賽花個精光。最近,母親因他的不正當關係和離開莫斯科同他吵過嘴,不再寄錢給他。這樣一來,過慣每年開銷四萬五千盧布生活的伏倫斯基,今年隻有兩萬五千收入,境況自然就很困難了。他又不能向母親要錢。他昨天收到母親的一封信,特別生氣,因為信中暗示,她願意幫助他在社交界和軍務上取得成功,但不願支持他過有失上流社會麵子的生活。母親想用金錢來收買他的企圖,深深刺傷了他的心,使他對她更加冷淡。然而,他又不能收迴他已出口的慷慨諾言,雖然他現在模糊地預見到,他同卡列寧夫人的關係可能出什麽事,覺得當時的諾言未免太輕率了,他這個沒有成家的人也可能需要十萬盧布的收入。但收迴諾言是不可能的。他隻要一想到嫂子,想到這位親切可愛的華麗雅一有機會就要提到他的慷慨,說盡好話,他就明白要收迴那項贈予是不應該的。這就同毆打婦女、偷竊或者說謊一樣不應該。隻剩下一個辦法,伏倫斯基就毫不猶豫地決定了:向高利貸者借一萬盧布(這是沒有困難的),節約開支,再賣掉幾匹跑馬。他一做出這樣的決定,就立刻寫信給再三要向他買馬的羅蘭達卡。然後他差人去請英國騎師和高利貸者來,又照賬單分配好他手頭所有的錢。做完這些事,他寫了一封冷冷的尖刻的迴信給母親。接著又從皮夾子裏取出安娜的三張條子,重讀一遍,把它們都燒掉了。他又想到昨天同她的談話,便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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