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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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康斯坦京,你知道謝爾蓋·伊凡諾維奇跟誰同車嗎?”陶麗給孩子們分好黃瓜和蜂蜜,說,“跟伏倫斯基!他到塞爾維亞去了。”


    “他不光是自己去,還出錢帶一個騎兵連去!”卡塔瓦索夫說。


    “這倒像他的為人。”列文說。“難道一直還有誌願兵出去嗎?”他瞧了一眼柯茲尼雪夫,加上說。


    柯茲尼雪夫沒有迴答,用一把鈍刀小心翼翼地從盛有一個楔形白蜂窩和蜜汁的碗裏挑出一隻活蜂。


    “可不是!您沒看到昨天車站上那個場麵呢!”卡塔瓦索夫窣窣地吃著黃瓜,說。


    “哦,怎麽迴事?看在基督分上,謝爾蓋·伊凡諾維奇,您給我講講:這些誌願兵都到哪兒去?他們同誰打仗啊?”老公爵問,顯然是繼續剛才列文不在時開了頭的談話。


    “同土耳其人打仗。”柯茲尼雪夫把那隻拚命掙紮的被蜜浸得發黑的蜂挑出來,放在一張堅實的白楊樹葉上,這才定下心來笑著迴答。


    “那麽,究竟是誰向土耳其人宣戰的?是伊凡·伊凡諾奇·果佐夫和李迪雅伯爵夫人以及施塔爾夫人嗎?”


    “誰也沒有宣過戰,但大家同情兄弟民族的苦難,願意支援他們。”柯茲尼雪夫說。


    “公爵說的不是支援,”列文幫嶽父說話了,“他說的是打仗。公爵說,個人不得到政府許可是不能參戰的。”


    “康斯坦京,當心哪,這裏有一隻蜜蜂!真的,它要蜇我們了!”陶麗揮開一隻黃蜂說。


    “這不是蜜蜂,這是黃蜂。”列文說。


    “嗯,嗯,那麽照您的理論又該怎樣呢?”卡塔瓦索夫笑嘻嘻地問列文說,顯然想引他爭論,“為什麽個人就沒有權利呢?”


    “我認為,一方麵,戰爭是滅絕人性的殘酷行為,任何個人,更不用說一個基督徒了,不能承擔發動戰爭的責任,隻有政府才能擔負這種責任,它也無法避免卷入戰爭,另一方麵,按照科學和常識來說,在國家大事上,特別是在戰爭這種事上,公民不得不放棄個人的意誌。”


    柯茲尼雪夫和卡塔瓦索夫同時用想好的道理反駁他。


    “對了,問題就在這裏,老弟,有時政府不能執行公民的意誌,社會就起來表示態度。”卡塔瓦索夫說。


    不過,柯茲尼雪夫顯然不讚成這種反駁。他聽到卡塔瓦索夫的話,皺起眉頭,說出不同的意見:“可不能這樣提問題,這裏談不上什麽宣戰不宣戰,隻不過表現人情、表現基督徒的感情罷了。骨肉同胞和同教弟兄遭屠殺。唉,即使不是骨肉同胞和同教弟兄,而隻是一般的兒童、婦女和老人,也不能見死不救哇。一旦動了公憤,俄羅斯人就會趕去製止暴行。譬如說,你走在街上,看見醉漢毆打婦女或孩子,我想你一定不會問有沒有向這人宣過戰,就會向他衝過去,保護受欺負的人。”


    “但我不會把他打死。”列文說。


    “不,你會把他打死的。”


    “我說不上來。要是看到這樣的情景,我可能感情用事,但事先我可不敢說。遇到斯拉夫人受壓迫,那就不會有這樣的感情衝動了。”


    “也許你沒有,別人可是有的,”柯茲尼雪夫不滿意地皺著眉頭說,“民間還流傳著正教徒受‘瀆神的伊斯蘭教徒’壓迫的傳說。人民聽到骨肉同胞受苦難,就會起來說話。”


    “也許是這樣,”列文含糊地迴答,“可我沒有看到。我自己也是人民,我沒有感覺到這一層。”


    “我也沒有,”老公爵迴答,“我住在國外,看看報紙,老實說,在保加利亞慘案以前,我怎麽也不明白,為什麽俄羅斯人忽然都那麽熱愛起他們的斯拉夫弟兄來,可我對他們卻毫無感情?當時我心裏很難過,想到我這人是個怪物呢,還是卡爾斯巴德礦泉在我身上起了作用?但一迴來,我就放心了,我看到,隻關心俄羅斯、不關心斯拉夫弟兄的,不止我一人,還有別的人。瞧,康斯坦京就是一個。”


    “這裏個人意見無足輕重,”柯茲尼雪夫說,“當全體俄羅斯人民表示態度的時候,個人意見就不足道了。”


    “對不起,這一點我可看不出來。人民根本不知道有這麽一迴事。”老公爵說。


    “不,爸爸……怎麽不知道?禮拜天教堂裏不是講過嗎?”陶麗聽著他們談話,插嘴說。“請你給我一塊手巾,”她笑眯眯地望著孩子們,對老頭兒說,“也不可能人人都……”


    “禮拜天教堂裏有些什麽呢?牧師奉命宣讀,他就讀了。他們可什麽也不明白,隻是歎氣,就像平時傳道一樣,”老公爵又說,“後來說,教堂為了拯救靈魂要募捐了,每人就掏出一個戈比獻上去。至於做什麽用,他們就不知道了。”


    “人民不可能不知道;人民對自己的命運總是關心的,現在這種時候就表現出來了。”柯茲尼雪夫打量著養蜂老頭,肯定地說。


    這個相貌堂堂的高個子老頭兒,長著花白大胡子和一頭銀發,手裏拿著一杯蜂蜜,一動不動地站著,親切而安詳地俯視著老爺們,顯然什麽也不明白,什麽也不想明白。


    “確實就是這樣。”他聽了柯茲尼雪夫的話,煞有介事地搖搖頭說。


    “咳,您問問他好了。他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想。”列文說。“米哈伊雷奇,你聽說打仗的事了嗎?”列文問他,“你說說,教堂裏念過什麽了?你有什麽想法?我們應該為基督徒打仗嗎?”


    “我們有什麽可想的?皇上阿曆山大·尼古拉耶維奇在替我們考慮,樣樣事情他都會替我們考慮的。他比我們看得清楚。要再拿點兒麵包來嗎?再給這娃娃一點兒嗎?”他指指吃完麵包皮的格裏沙,問陶麗。


    “我不需要問,”柯茲尼雪夫說,“我們看到過,我現在也看到,成千上萬人犧牲一切,為正義的事業出力,他們從俄國四麵八方來,明確表示他們的思想和目的。他們捐出錢來,或者親自出發,直率地說出為了什麽。這到底表明什麽呢?”


    “這表明,照我看,”列文開始有點兒激動,說,“在八千萬人民中總會有幾百個,甚至像現在這樣幾萬個在社會上沒有地位的亡命之徒,他們隨時準備投奔普加喬夫一夥,奔往基發,奔往塞爾維亞……”


    “我對你說,不是千百個亡命之徒,是最優秀的人民代表!”柯茲尼雪夫十分激動地說,仿佛在保護最後一點兒財產,“還有捐款呢?這可直接反映了全體人民的意誌啊。”


    “‘人民’這個詞的含義太籠統了,”列文說,“鄉下文書,學校教師,再加上千分之一的農民,也許知道是怎麽一迴事。至於其餘八千萬人,像米哈伊雷奇那樣,不僅沒有表示他們的意誌,他們根本不懂為什麽要表態。那麽,我們到底有什麽權利說這是人民的意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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