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32)


    32


    皮埃爾嚇得魂不附體,霍地跳起來,跑迴炮台,仿佛那是逃避一切恐怖的唯一場所。


    皮埃爾走進塹壕,發現炮台裏已聽不見炮聲,但有人在那裏做著什麽。這是些什麽人,皮埃爾還沒明白過來。他看見一個老上校背對他趴在土壘上,仿佛在往下察看什麽東西;他看到一個麵熟的士兵,嘴裏喊著“弟兄們”竭力要掙脫捉住他手臂的人往前衝;他還看見一些奇怪的事。


    但他還沒有想到,那個上校已被打死,那個喊著“弟兄們!”的兵已成了俘虜,另一個兵背上挨了一刺刀。他剛跑進塹壕,就有一個穿藍製服、麵黃肌瘦、滿頭大汗的人,嘴裏喊著什麽,拿著長劍向他衝來。皮埃爾同他撞了個滿懷,本能地進行自衛,一手抓住這人的肩膀,一手掐住他的喉嚨。原來這是個法國軍官。法國軍官丟下長劍,抓住皮埃爾的領子。


    一連幾秒鍾他們兩人恐懼地瞧著對方陌生的臉,兩人都弄不懂他們在做什麽,應該做什麽。“是我被俘虜了,還是他被我俘虜了?”他們都這樣想。不過,法國軍官顯然更多地以為自己被俘了,因為皮埃爾由於不由自主的恐懼,他那隻有力的手越來越緊地掐著對方的喉嚨。法國人想說什麽,但突然有顆炮彈驚心動魄地從他們頭上低低飛過,法國軍官猛地低下頭,以致皮埃爾覺得他的腦袋仿佛被打掉了。


    皮埃爾也低下頭,垂下雙手。他們不再想是誰俘虜了誰,法國人跑迴炮台,皮埃爾則跑下山去,在死傷者的身上磕絆著,覺得他們在抓他的腳。但沒等他跑下山,就遇見一大群迎麵跑來的俄國兵。他們磕磕絆絆,大聲叫喊,歡天喜地地向炮台跑來。(葉爾莫洛夫[109]把這次衝鋒記在自己的功勞簿上,宣稱全靠他的勇敢和運氣才取得這一功績,而且把他口袋裏所有的聖喬治十字章都扔在土崗上,獎賞給最先到達的士兵。)


    占領炮台的法國人逃跑了。我們的軍隊口喊“烏拉”追趕法軍,追到離炮台很遠的地方,因此難以阻止他們。


    俘虜從炮台上被帶下來。其中包括一個負傷的法國將軍。法國將軍被軍官們圍住了。一群群傷員,有的皮埃爾認識,有的皮埃爾不認識,有法國人,有俄國人,臉上都現出痛苦的神色,從炮台上有的走下來,有的爬下來,有的被擔架抬下來。皮埃爾又走上他度過一個多小時的土崗,原來把他當作一家人接待的那些人,如今一個也找不到了。許多死人是他不認識的。但有幾個他認了出來。年輕的軍官仍舊彎著身子,坐在土壘旁的血泊中。紅臉的士兵還在抽搐,卻沒有被抬走。


    皮埃爾往山下跑去。


    “哦,現在他們該住手了!現在他們該對他們的行為感到害怕了!”皮埃爾想,漫無目的地跟著一群從戰場上抬下擔架的人走去。


    但被硝煙遮住的太陽還高懸在天空,在前方,特別是謝苗諾夫村左邊,硝煙中雙方正在激戰,槍炮聲不但沒有減弱,而且激烈到極點,就像一個人在垂死掙紮和唿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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