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羽!”桐言坐在靈羽院子的躺椅上,一見她迴來,就立馬過來挽著她胳膊。


    “你去哪裏了?”她伸手摸靈羽的額頭,“臉色這麽白,中暑了嗎?”


    這個時辰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她這個樣子,桐言隻能往中暑上想。


    靈羽沒什麽力氣說話,被桐言攙扶著走進了房間,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上山時什麽也沒帶,屋子其實不大,但此時此刻桐言卻覺得房間裏無比空曠。


    除了原有的一些桌椅床凳以外,屋子裏竟然什麽都沒有。


    “靈羽。”桐言有些心疼地看著她。


    她沒有打聽過靈羽的來曆,從性格上來看,桐言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她在這世上應該少有親友。


    這個猜測有些傷人,所以桐言未曾出口詢問。


    靈羽覺得她的眼神有些怪異,便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沒想到桐言的眼眶裏,竟然有了些眼淚。


    她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耐煩了起來。


    “你幹什麽?”靈羽問。


    她的神色依然沒什麽變化,但語氣裏的冷漠和疏離是藏不住的。


    也不是討厭桐言,就是天然地厭煩動不動就掉眼淚的行為。


    她先是被騙了一道,又是被斷骨剜心,這樣都沒掉半顆淚,她理解不了凡人哭哭啼啼是為什麽。


    不理解,也不尊重。


    桐言迅速眨巴了幾下眼睛,把唿之欲出的淚水收了迴去。


    她心眼大得很,一點都沒發現靈羽的不耐煩。


    隻是單純地覺得不能讓靈羽感覺到自己在可憐她,桐言曾經聽人說過,沒有人希望別人表現出可憐自己。


    更何況靈羽這麽高傲的人。


    “沒什麽,”桐言隨口胡說,“眼睛有些癢。”


    靈羽沒工夫拆穿她的小謊,反正也無傷大雅,但主要也是因為她正難受得不行。


    她幹脆躺了下去,在床上翻來覆去幾輪後又覺得還不如站著舒服,就又起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桐言不太明白她在幹嘛,但因為擔心她不舒服,就一直攙著她行走。


    靈羽感覺這樣也不是什麽辦法,看來需要盡早去一趟明淨山靈脈。


    明淨山的人都很守規矩,此前文靜禪帶她去靈脈的時候,越是接近靈脈就越是沒人。


    大家都守著心裏那條線,絕不越雷池半步。


    就連文靜禪,在沒有得到應允的時候,也隻帶她在靈脈周圍養魂,而不靠太近。


    那時候她就覺得非常可笑,明明早幾萬年前,明淨山的前身才是最為離經叛道的存在。


    沒想到時過境遷,天神的降怒最終還是馴服了地界這些卑微的生靈。


    他們沒有立下一字一句的規矩,但規矩從人心裏長了出來。


    替那些希望地界生靈永不翻身的人,永遠束縛著他們。


    有時候身上的鐐銬枷鎖尚可掙脫,心中的禁錮卻戴而不自知。


    不過也幸好他們都挺墨守成規的,入夜後靈脈周圍就沒人了,正好她可以偷偷潛過去。


    桐言並不知道靈羽在盤算什麽,見她又迴到床上坐下,她也就坐在了床對麵的小椅子上。


    “要不要我去飯堂給你要碗綠豆湯?”桐言問,“或者去你說的杏林塢要些什麽藥?”


    她還是覺得靈羽是中暑。


    桐言剛問完就後悔了,若是真想問她要不要,應該是先去拿來了,放在她麵前再問她要不要。


    而不是坐在這裏空口詢問。


    她的皇兄就好幾次警告過她,不要聽信旁人說什麽,要看他們做什麽。


    真正的關心是做出來的,不是問出來的。


    靈羽見她若有所思,便迴答道:“不用去,不需要。”


    “啊?”桐言有些不太信,“真的嗎?”


    “你要是真的有心,”靈羽說,“今晚上去博學樓,幫我找幾本心法來。”


    “你要什麽心法?”桐言問她。


    什麽心法,這個問題靈羽還真沒認真想過。


    她其實隻是想找個借口支開桐言,如果她寸步不離跟著自己,她沒辦法偷偷去明鏡台找靈脈。


    “真君練什麽就給我找什麽。”靈羽隨口一說。


    按照靈羽對文靜禪的了解,他大概是什麽都學,也什麽都精通。


    博學樓裏有天下各大宗門心法的拓本,他小時候閑著沒事就愛隨機借出來研究。


    也是在那時候,靈羽看上了金沙遺境的功法。


    她是生於虛無地的大妖,獨立於六道之外,按理說不論神仙凡人的修行之道,她都是走不通的。


    但金沙遺境比較玄妙,他們講究無為。


    做了一世凡人身死後,靈羽尋迴了過往所有的記憶,她能在眾神墳墓裏修出機緣,所依靠的東西,與這個無為是有些道理相通的。


    天地間修行者,不論人妖神仙,都依靠自己神識海,能存足夠多的靈氣,就能有足夠高的修為。


    她存不住。


    即使在她橫行三清域的巔峰時期,她也存不住。


    她的功法機緣,和別人似乎一樣,但又不太一樣。


    這一點,是那個無知又狂妄的神仙也沒能參透的。


    她從來不曾像尋常人一樣修靈根,煉仙骨,滌識海。


    作為少昊的時候,她一切力量的源泉都是天地孕育所化,她不曾擁有,隻是能夠為她所用而已。


    至於當年誅殺她的陣法,靈羽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可笑。


    她沒有靈根,神識海裏也是一望無際的空曠,找不出半點靈力。


    靈羽曾經在金光衝天的陣法之中,質問那個執戟而來的神仙。


    “你如何確認你是對的?”


    “成規森嚴,當真有理?”


    “大道通天,為何不敢讓人走?”


    她仿佛看見他也猶豫了一瞬間,就好比一個瓷杯,忽然有了一道極其細微肉眼難料的裂痕。


    別人也許不會仔細探看,她清楚得很,這道因她而生的裂痕,必定是三清域銅牆鐵壁垮塌的第一步。


    戰神隻當她的笑是臨死前的瘋魔,卻不曾知道,她在笑神仙自大。


    笑眾神高高在上又倨傲貪婪。


    那些如高大石碑般的神明,永遠帶著低眉垂目的悲憫看向雲端下的凡塵俗世。


    別人也許感歎舉頭三尺有神明,靈羽卻覺得,他們隻是在看自己牢籠中的困獸是否還想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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