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雲行禮謝恩,道:“草民謝陛下恩典,也望陛下能謹記今日之諾。”


    輕呷一口杯中的藥茶,楚嶽峙擺手:“退下吧,以後按規矩入宮,做了文臣可不能再如死侍一般行事。”傅行雲剛剛是如平常那般潛入宮的,雖說以他的武功必然不會被發現,但若哪天被人知道了朝廷文臣入夜後飛簷走壁地入宮,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風波。


    把藥茶喝完時傅行雲已經離開,司淵渟一直在他身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卻半句話也沒有說。


    放下茶盞,楚嶽峙不喜歡他這樣滿是打量與思慮的眼神,道:“在想什麽?一直這樣看我。”


    “我在想,你比我最初以為的,更會禦人。”司淵渟伸手將他攬入懷中抱著,道:“一開始利用林芷霏殺方知禮,繼而把方本和拉下馬。我也以為你是真的要將林芷霏殺了,畢竟對林家還有林柏寒而言,林芷霏能被犧牲一次就能被犧牲第二次,卻不想你表麵上將人殺了實際上卻是暗度陳倉,為林芷霏換了一個新的身份並嫁予江晟為妻,既圓了江晟與林芷霏的願,也順手送了一個恩給林家和林柏寒,如此一來無論是江家還是林家,江晟還是林柏寒,便都成為了你的可用之器可用之人。”


    林芷霏在明麵上,必須要死,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她殺方知禮是明明白白的罪行,無法逃脫。而楚嶽峙安排她獄中自裁全了林家的顏麵,之後又為她換一個全新的身份與江晟成親,免去她遭人非議之難,也讓江林兩家成為親家,江晟與林柏寒本就是心中有誌向之輩,如此一來即便是為了知恩圖報,日後也會成為楚嶽峙的助力。而宮變的最後,在破曉之前入宮的文臣裏就有江晟與林柏寒。


    楚嶽峙很清楚知道,禦人要禦心。


    “而對皇甫,你知道大赦平反後,這京城就沒有能讓皇甫在乎留戀的,唯一可以拿捏皇甫的唯有衛雲霄,故而你直接就抓住了皇甫這個軟肋。你知道皇甫對你談不上忠,也不似與我那般有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所以你不僅拿捏他,同時也許下給衛雲霄的承諾,令他雖因此而對你不滿卻又不至於真的生出嫌隙。”司淵渟輕聲一笑,那笑聲裏卻沒有笑意,“如此看來,即便沒有我,你也一樣能登上這帝位。”


    “司淵渟,我從來沒有與你說過,沒有你在我身邊後,我在宮中的八年是怎麽過的。”楚嶽峙身子略微有些僵硬,他想起很多事,很多他不願意迴想的事,“你不在,就沒人能保護我了。我十二歲的時候出過天花,你知道麽?是被傳染的,皇宮之中,我竟也能被傳染天花。可那次不是楚嶽磊,是四皇兄。十四歲的時候,我在練武場練騎術,坐騎突然發狂將我摔下,我摔斷了腿,所以我不僅征戰時斷過腿,早在宮裏時我便經曆過,而那次,是二皇兄。十五歲的時候我因為母妃頂撞了父皇,那次是因為我聽信了翰林學士的誅心之語。大皇兄沒把我放眼裏,倒是從未對我出過手。我後來,把擷芳殿製得跟鐵桶一樣,除了歡顏和幾個跟了我許久的太監宮人,我誰都不信。我是在那八年裏學會如何辨別人心,也是在那八年裏學會如何拿捏並不忠於我的人。其實打仗也要會禦人禦心,畢竟我要讓我的兵信任我也敬畏我,立威統一軍心才能打勝仗,隻是那手段多少也是與在宮裏時不一樣。”


    十二歲的那場天花,他被封宮幽禁,父皇說是讓太醫盡力醫治,可實際上從被封宮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被遺棄了,他的貼身侍女歡顏不願離開留下照料他,可他的父皇卻已經不在乎他的死活,整整半月,他從渾身起痘高燒不退到瘙癢難耐卻不能用手抓撓,最後幾番太醫都以為他熬不過了,他卻生是熬到不再出新痘,結痂痊愈活了下來。


    十四歲的那次在馬上摔落,若非他反應夠快,那被喂了藥的瘋馬隻怕會當場就將他踐踏於馬蹄之下,隻斷了一條腿已是萬幸。在那之後他再不把自己的坐騎交給旁的宮人照料,誰若沒得到他的允許便擅自靠近他的坐騎,他會直接下令拖去打死。也許如此太過心狠手辣,可他寧願誤殺也不敢再冒險,在宮中無謂的仁慈並不能保得他平安,唯有雕心雁爪方能自保。


    至於那翰林學士,其實不算什麽,因為那個時候,他早已對父皇寒了心。在後來會幫楚嶽磊篡位,也是因他與父皇之間早已不再有半分父子情分的緣故。


    這些事,司淵渟不知道,因為那個時候的司淵渟正在比他更痛苦的煉獄裏掙紮著,也沒有人會去告訴司淵渟,因為無論是老皇帝還是楚嶽磊,都不允許司淵渟再跟他有任何關係,更不允許他們再產生交集。


    側首看在身後擁著他的司淵渟,楚嶽峙抬手碰了碰他愕然震驚的臉,神情有些黯淡,道:“我不會拿那一套來對你,更不會疑你,隻是我要你記住,這皇宮我如你一般痛恨,現在我又重新被困迴了這個皇宮裏,你若是因為我日後變了,變成你不喜歡的樣子便不要我,那麽我一定……”


    聲線細微顫抖著哽咽了一下,楚嶽峙勾起司淵渟胸前的白玉觀音,平靜地說道:“我一定會把你送走,送到宮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免得你明明已經感到厭惡卻還要繼續委屈自己跟我一道被困在這四方的宮牆中。”


    第92章 三生有幸


    次日,所有朝廷官員統一穿上了素服,戴上烏紗帽與黑角帶前往存放楚嶽磊靈位的幾筵殿哭喪吊靈,而除了被拿下的鄭妃之外,包括趙曦月在內的所有楚嶽磊的妃嬪則需要摘下一切首飾褪下華服,從西華門開始哭喪直到進入幾筵殿。


    在三天之後,官員們則需要把素服換成成服,繼續到規定的地點進行哭喪和吊靈。


    皇帝駕崩之後喪期為二十七天,官員們也就需要穿二十七天的成服。


    宮變結束後,楚嶽峙便已從趙曦月手中接過了遺詔,因此除了楚嶽磊的葬禮,禮部還要同時開始著手準備楚嶽峙的登基大典。


    司竹溪與她生下的嬰孩在五天後被接入皇宮中,嬰孩的存在自然是尚不能讓人發現,因此楚嶽峙特意派了周楫去護送。司竹溪入宮時,楚嶽峙正在為楚嶽磊的所有妃嬪冊立位份。按禮製,司竹溪即便入宮,也還不能馬上被冊封為後,因為表對上一任皇帝的尊敬,皇後的冊立需得等到第二年。


    不僅推新政和立後要等到第二年,變更年號也需等到第二年。


    林林總總的繁瑣禮節以及葬禮出殯等安排,全都需要從楚嶽峙這裏過一遍,再加上對被廢除的東廠以及錦衣衛眾人的安排,還有對宮變時願降的暗軍們的安排,都讓楚嶽峙跟趙賓還有幾個大臣好生商討了一番。司淵渟暫時不適合出麵,便每日都在擷芳殿中等楚嶽峙迴來,當真是這數年來首度放下所有,得以安然休養。


    大蘅國從第一位君王起就廢除了後宮妃嬪殉葬的製度,幾位妃嬪皆被封為了皇太妃與皇太嬪,並被安排了遷居別宮。趙曦月是貴妃,按規矩被冊封為皇貴太妃,隻是她並不想再留在宮中,便主動去找楚嶽峙,希望他能讓她帶著自己的皇兒一同出宮。


    “不想留在宮中,還想把朕的皇侄子一同帶走。”楚嶽峙手裏還拿著一份奏折,看到深夜來訪的趙曦月,道:“皇貴太妃,你覺得可能麽?”


    “陛下,本宮當初參與選秀其實並未想到自己會被選中,這些年也是為了能在後宮中活下來才算計著爭寵。本宮很清楚,瓚兒資質平庸且生性懦弱,將來也難有大作為。如今陛下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再過不久也會有自己的皇兒,本宮也別無所求,隻希望陛下能放本宮與瓚兒離開,本宮可以保證,瓚兒絕不會成為陛下的心頭之患。”趙曦月是個聰明的女子,雖也受命運無情擺布,可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裏,更清楚人不可過分貪心的道理,她不會去渴求不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與權力,往後也隻希望能護自己的兒子平安長大。


    “皇貴太妃,你知道生性懦弱的人有什麽特點嗎?”楚嶽峙放下奏折,在趙曦月謹慎不解的目光中說道:“沒有主見,容易聽信旁人的話,若是心腸良善也就罷,可若是心腸歹毒自私自利,那多半就會遭人利用。朕的二皇兄便是如此,鼠目寸光自私自利且懦弱無能卻偏聽信身邊人與他母妃的話參與黨爭,結果落得被貶為庶人的下場。瓚兒是皇兄的長子,擔著這個身份,他日你又如何保證,他不會如二皇兄一般聽信惡言遭人利用,在我年老時反我,又或是在下一任新帝登基後篡位?”


    “接下來陛下要推行的,想來是仁政,即便是為此你也不能殺瓚兒。可在這皇宮之中,最是防不勝防,陛下何不如便讓本宮帶著瓚兒離開,讓瓚兒遠離朝堂紛爭之地。在楚嶽磊出殯那日,本宮願帶著瓚兒一起前往皇陵,到時候本宮會以難舍先帝且瓚兒尚小又在宮變時受驚為由,當著眾臣麵請旨母子二人同守皇陵。”趙曦月顯然也是已經仔細思慮過後方來與楚嶽峙說出自己的請求,她在宮中多年,知道即便楚嶽峙並非殘暴不仁濫殺無辜之輩,可也攔不住這宮中那些自作聰明又或是心懷鬼胎之人的暗箭,她與身份敏感的皇兒留在宮裏,絕非上上策。


    “皇貴太妃若留在宮中至少還能安享榮華,可若是就此出宮去守皇陵,不僅孤寂且吃穿用度上亦大不如在宮中,不覺如此太過委屈麽?”楚嶽峙問道。


    “於本宮而言,在宮中是熬,守皇陵一樣是熬,本宮此生早已無望,倒不如去皇陵,至少還能清淨些,也能唿吸一下新鮮的空氣。”趙曦月搖頭輕笑,她本是在椅上坐著,說完這話後突然起身來向楚嶽峙盈盈一拜,像是終於下了某種決心般對楚嶽峙說道:“本宮曾有一心悅之人,他後來參軍前往邊疆,離開前曾許諾必會爭得軍功迴來迎娶本宮,本宮等了他許久,直到選秀前本宮才得知他已戰死沙場。陛下,本宮想問,陛下可曾記得一名叫燕巍岩的兵?”


    楚嶽峙眼中掠過一抹異色,他靜默了好一陣後,才沉聲道:“記得,燕千戶曾是蒼鷺營的一員,他是為了救朕才犧牲的。”


    “原來,是為了救陛下。”趙曦月怔了怔,有些難過卻也並不對此感到意外,隻是又問了一句:“他走的時候,痛苦麽?”


    楚嶽峙又是半晌不語,他記得那一戰,那一戰是草原上的部落聯盟為了殺他而專門設的圈套,也是在那一戰他中了毒箭險些喪命。


    濁氣堵在胸臆間,楚嶽峙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道:“燕千戶當時為了保護朕,萬箭穿身而亡。”


    趙曦月身形微微一晃,本就素淨的麵上血色褪盡,她站都站不穩,後退一步又再跌坐迴椅子上,雙眸迅速蓄滿兩汪晶瑩,好一陣子後才強忍悲慟,聲線顫抖不已地問道:“陛下就那樣,將他留在戰場上了?”


    “那一戰皇軍傷亡慘重,包括燕千戶在內數萬名兵將的屍身均未能帶迴。”楚嶽峙看著趙曦月,道:“燕千戶是朕當年在邊疆征戰時的愛將之一,未能將他從戰場上平安帶迴,是朕的錯。”


    趙曦月用手中巾帕抹去落下的淚水,她這幾日哭得多了,雙眼本就紅腫,此刻一哭眼中更是布滿血絲,人也顯得比適才還要再憔悴幾分。就那般坐在椅上哭了好一會兒,趙曦月才勉強止住落淚,抬頭對楚嶽峙說道:“上戰場本就是九死一生,陛下為了大蘅國百姓而戰,燕巍岩保護了陛下便是守護了大蘅國的將來,陛下無錯也無需自責,燕巍岩保護陛下是應該的。”


    扶著椅臂再次站起,趙曦月上前兩步向楚嶽峙跪下,道:“陛下,本宮如今隻想將瓚兒平安撫養長大,請陛下看在燕巍岩的份上,成全本宮。”


    從禦案後繞出走到趙曦月跟前將她扶起,楚嶽峙看著她蒼白的臉,道:“既然皇貴太妃堅持,那便帶著瓚兒離開吧,雖是去守皇陵,但朕也會命人好生照看皇貴太妃與瓚兒。”


    得到了楚嶽峙的應允趙曦月也不再久留,卻不想離開禦書房的時候見到了不知何時來到殿外的司淵渟,一襲白衣玉冠還有那溫潤的神色,險些叫趙曦月沒有將他認出。


    司淵渟並未有與趙曦月說話的意思,向她行過禮便徑直入殿,倒是讓趙曦月在殿外愣了少許才離開。


    楚嶽峙聽到腳步聲便知是司淵渟來了,他本是站在禦案前想著從前征戰時的事,一時心潮起伏未定也就未有迴身,隻背對著門口道:“怎麽來禦書房了,我……”


    溫暖的懷抱自後將他包裹,司淵渟擁緊他卻又不至於令他被勒痛,薄唇貼著他的耳廓在他耳邊說道:“本想等你一起用晚膳,等了許久想是你忙得忘了時辰,隻好過來找你了。”


    楚嶽峙知道他是獨自進殿,太監們都在外麵守著,身子放鬆下來偎在司淵渟懷裏,道:“你剛剛在外麵,都聽到了。”


    “聽到了。”司淵渟聽出楚嶽峙聲音裏的難受,有些心疼地說道:“既然難受,便別再迴想了。”


    楚嶽峙卻道:“其實也沒有多難受,畢竟早就習慣了,隻是沒想到燕巍岩那時提起心愛之人便是趙曦月。”


    “她未必就不知道燕巍岩是蒼鷺營的一員,此時提起也是別有用意,以此讓你答應放她與皇長子離開。”司淵渟早知趙曦月派人查過燕巍岩在皇軍時隸屬的營隊,他也派人查過燕巍岩知道早已在戰場上犧牲,隻是當時未有查得那麽細,所以他也是今日才知燕巍岩是為了保護楚嶽峙才會犧牲,“讓他們去守皇陵也好,守衛皇陵的軍隊中自有我從前安排進去的人,若日後他們在皇陵有任何異動,也能第一時間知道。且你剛剛最後也有所警告,想來趙曦月也聽明白了。”


    “她和瓚兒離開了也好,隻是還有一個……”楚嶽峙說道,鄭妃所生的皇子如今也才三歲,圈禁在宮中撫養或是送出宮外都讓他有所顧慮。


    放開楚嶽峙讓他轉過身來麵對自己,司淵渟說道:“就讓他在宮中長大吧,他不是楚嶽磊的骨肉,是那鄭妃與人通奸生下的,雖是你楚家的血脈卻是藩韋州慶王之子。你將這小皇子留在宮中,等慶王入宮覲見時便可用此事來拿捏慶王。”


    楚嶽峙怎麽也沒想到鄭妃竟敢跟慶王通奸,一時也是震驚,道:“此事楚嶽磊竟不知麽?”


    司淵渟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道:“這宮裏的事皆由我掌控,隻要我不想讓楚嶽磊知道,他便永遠都不會知。”這宮裏,發生過的肮髒事何其多,那些事雖肮髒可能利用的卻不少,他當初權勢之大可不僅僅是控製朝堂那麽簡單,楚氏宗親各地的藩王,他一直都有派人監視,其中幾位不算安分的也如這慶王一般有把柄讓他掌握在手中,他要保證楚嶽峙登基後能將帝位坐穩,自然不會忽略這些皇室宗親。


    楚嶽峙啞然少許,本以為接下來應付那些皇室宗親也要費一番功夫,現下看來隻要司淵渟在,他根本就不需要擔心這些,抱住司淵渟的腰,楚嶽峙歎道:“司九,楚七何其幸運,能有你在身畔時刻支持陪伴。”


    司淵渟攬抱住楚嶽峙的肩,垂下的眉眼如水溫柔:“是司九三生有幸,能得楚七作餘生依靠。”


    第93章 登基大典


    楚嶽磊出殯當天,百官身穿糠到居庸關去送別


    按禮製,楚嶽磊的棺槨必須從大明門出,已接過遺詔繼任帝位的楚嶽峙隨後跟著從大明門出去,文武百官則從大明門左門出去,並一直步行送到德勝門外才換乘馬匹前往皇陵。而這一路上,他們也是一路跪拜哀泣。


    楚嶽峙看著許多官員與已得冊封的太妃嬪們一路是哭天搶地悲慟不已,心中隻覺可笑,這些人分明就不為楚嶽磊的死而感到傷心,卻礙於禮法不得不做出這樣子來,也不知他們當中多少人是在一邊痛哭一邊在心中痛罵楚嶽磊做過的一切並慶幸終於不必再繼續忍受楚嶽磊的折磨。


    在德勝門外,趙曦月如約定之言在百官麵前牽著皇兒楚瓚的手,並哭得梨花帶雨地向楚嶽峙請旨母子同守皇陵,百官對此雖覺意外卻又紛紛認為乃是情理之中,楚嶽峙先是假意拒絕,趙曦月便與楚瓚一起下跪言若是楚嶽峙不下旨她便與皇兒在此長跪不起,如此楚嶽峙方才同意,於百官麵前下旨令趙曦月與楚瓚同守皇陵。


    隨後趙曦月與楚瓚隨楚嶽峙一同前往皇陵,抵達後楚嶽峙前往獻殿去安魂之禮虞禮,而後獻上獻帛與獻酒,初獻之後是讀祝文再行叩拜之禮,亞獻與終獻皆重複祭酒,最後再次叩拜,方算結束。


    楚嶽峙從皇陵返迴京城時,百官在城外迎接,隨行的官員則在京城外設置了休息的幄次,而後百官按照品階排好序列,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禮。等迴到皇宮,將楚嶽磊的靈位請入幾筵殿,楚嶽峙行過安神禮,叩拜四次,繼而獻酒讀祝文,再叩拜四次,百官則在思善門外進行行禮。


    完成最後一拜時,楚嶽峙站起身看著楚嶽磊的靈位,麵色漠然滿心寂然,此刻雖有萬民為楚嶽磊哭喪,卻都隻是為了禮法,也根本沒人知道,被送入皇陵的棺槨裏麵空無一物,楚嶽磊的屍身早已爛在亂葬崗被野狗撕咬得什麽都不剩。


    這就是楚嶽磊算計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的結局,一無所有,屍骨無存。


    結束了楚嶽磊的葬禮,夏誌軼馬上開始與禮部官員一同挑選吉日要為楚嶽峙舉行登基大典。


    即便遺詔已然宣讀,但依照禮法,楚嶽峙必須經過登基大典才能真正成為大蘅國的皇帝。


    登基大典的日子很快便定下,就在楚嶽磊喪期結束的前兩天。


    禮部各部緊鑼密鼓的做準備,司設監需在奉天門設禦座,欽天監設定時鼓,尚寶司設寶案。


    這是楚嶽峙第二次參加登基大典,七年半前,他作為臣子參加了楚嶽磊的登基大典,而今,卻是他將楚嶽磊取而代之了。


    登基大典的前夜,楚嶽峙依舊與司淵渟一同宿在擷芳殿,隻是他一夜都未能入眠,司淵渟便也陪他熬了一夜。


    楚嶽峙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感覺,隻覺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他安靜地偎依在司淵渟懷中,心中太亂就連腦中思緒也是亂的,想到從前的很多事最後不知怎的又想到前幾個月時他三十二歲的生辰已過,之後再過不久便是司淵渟三十六歲的生辰,他還記著自己答應了要給司淵渟跳生辰舞,到時還得讓人去捉螢火蟲才行。


    司淵渟大抵是知道他心裏亂,也知道他現在什麽都不想聽也不想說,於是一整夜都隻靜靜抱著他,與他耳鬢廝磨卻什麽話都沒有說。


    天亮的時候楚嶽峙起身更衣,司淵渟便也起身為他穿上了登基大典開始時要穿的第一套禮服。


    司淵渟為自己整理衣襟的時候,沉默了一個長夜的楚嶽峙才終於開口,聲線微啞地說道:“我好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完成登基大典。”


    仔細地替楚嶽峙整裝,司淵渟將他還未束起垂落在臉側的幾縷墨發撥到耳後,說道:“在太和殿還需要司禮太監宣讀詔書,你若想讓我陪你,一會我去換迴那鬥牛服,可為你將詔書念了。”


    “你知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楚嶽峙抬手撫過司淵渟身上的白袍,抬眼對他說道:“楚七是想與司九比肩而立。那鬥牛服好不容易才為你脫下,怎能再讓你穿迴去?也罷,你就這樣參加登基大典吧,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我與你不和,如今萬事皆定,我實在不想演了,就讓他們知道,朕重視司淵渟。”


    替楚嶽峙收好束腰玉革帶,司淵渟道:“我貿然出現在登基大典上,總是不妥,也尚未有合適的身份,還是在這擷芳殿裏等你迴來吧。”


    楚嶽峙眉心微蹙,一手握住司淵渟胸前的白玉觀音,將他拉向自己,道:“你的身份就是朕的夫君,如今讓你在擷芳殿將養也隻是一時的,朕可不會讓你就這般長久的歇下去浪費一身才幹。你如今無權,司家一案尚在翻查一時也未能出結果,你想謹慎些可以理解,但你別忘了你有朕,朕在為你撐腰,你什麽都不用怕也不必顧忌!”


    將白玉觀音從楚嶽峙掌心抽出收入護領中,司淵渟揉了揉楚嶽峙溫軟的耳垂,道:“你這樣霸道,倒是越發有帝王的樣子了。”他是知道的,楚嶽峙這些天與群臣議事,很多事都是反反複複地議,往往議著議著便成了大臣互相拉扯不下,最後也沒能議出個結果來,楚嶽峙從前統領皇軍卻更多是他說一不二軍令如山,與軍師參謀戰事推演也不會有那麽低效無用的爭執,這一連數日都在忍受群臣再加上各種繁瑣的禮節,楚嶽峙難免心中窩火憋氣卻無處發泄,每日迴來擷芳殿也都是累得什麽話也不想說地將自己收起來偎入他懷中。


    楚嶽峙才剛剛繼位,自然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隻不過他到底與那楚嶽磊和老皇帝都不一樣,即便再上火也是自己忍著,生是把自己憋得口中都生了潰瘍。宮人們本是誠惶誠恐地服侍著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掉腦袋,結果卻發現這位新帝隻是時常冷著臉偶爾眼神嚇人,可實際上快一個月了連一個宮人都未罰過。


    “你想我去,我隨你一同去便是了,與群臣站在一起仰望你,也是一樣的。”眼見時辰快到,司淵渟不再多言與楚嶽峙牽手出殿。


    登基大典開始之時,夏誌軼率禮部眾官員分別前往天壇、先農壇以及太廟告知天地宗社。時辰一至,鍾鼓鳴起,洪亮的鍾鼓鳴聲響徹整個皇城,早已在準備好的楚嶽峙身穿金黃色袞服前往奉天門,在奉天門進行禱告祭天。


    文武百官身著朝服,在洪臚寺官員的引導下,經過金水橋進入皇城,早已等候多時。


    在楚嶽峙登上奉天門時,百官進入午門廣場,且以文臣在東而武臣在西的規製分別列於禦道兩側。


    而司淵渟,在百官到來之前已然站在午門廣場的最前方,百官見到他的時候皆是一怔卻也未有在麵上表現太多,但見他身上已不再穿著鬥牛服,隻一身素淨至極的白袍,分明突兀不合禮法,可他卻坦然處之,仿佛他此刻如此裝扮在此是最正常不過之事。


    沒有人敢對此有異議,司淵渟能在他們之前就站在此處,便說明那是楚嶽峙準允的,既然皇帝都已準了,他們這些朝廷命官也就沒有必要在這登基大典上自找麻煩。


    司淵渟在楚嶽峙登上奉天門後便跪下,百官也隨之下跪。


    看著楚嶽峙高高在上的身姿,眾臣臣服,他們看得清楚楚嶽峙登上奉天門時的步伐有多沉穩堅定,那是上一任皇帝登基時不曾有的震懾人心的霸氣,他們知道,大蘅國會迎來全新的改變。


    禱告進行許久,等楚嶽峙與夏誌軼等禮部官員完成繁複的祭天儀式之後,才終於走下奉天門前往太和殿。


    當日宮變時遭到血洗的太和殿內外早已被清理得煥然一新,無論殿內還是殿外的月台與丹陛都沒有留下半點宮變的痕跡,大臣們依照官階高低魚貫進入太和殿,司淵渟仍是走在了最前方,與端坐在龍座上的楚嶽峙四目相交時,司淵渟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稍縱即逝的笑便被楚嶽峙看在了眼底。


    麵對群臣,楚嶽峙麵目肅然,隻有置於膝上的手不易察覺地因司淵渟的那抹笑悄然蜷縮了一下。


    新任司禮太監是那小太監王忠,他手持詔書站在階下揚聲宣讀,之後,象征著最高皇權的玉璽被呈上,至此楚嶽峙正式即位為大蘅國的皇帝。


    楚嶽峙在大臣們的叩拜中走下禦座,手持玉璽走出大殿,於丹陛之上接受殿外不夠品階進入大殿的百官與士兵的叩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叩拜臣服之聲再次響起,與宮變結束時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將楚嶽峙稱作了“吾皇”,這是真正承認他已即位為國君之意。


    拜服唿聲如此震撼,比宮變結束當時更加的震天動地,不僅要傳遍皇城的每一個角落,更要響徹雲霄。


    楚嶽峙舉高手中玉璽,眾臣止聲,在那拜服之聲猶在廣場中迴蕩的餘音中,楚嶽峙宣讀了自己的即位詔:“朕承皇天之眷命,賴列聖之洪休,奉皇兄大蘅思宗皇帝之遺詔,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合詞勸進,至於再三。辭拒弗獲,謹於今月二十三日,祗告天地、宗廟、社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實切兢業之懷。中道權奸,曲為蒙蔽,潛弄政柄,大播兇威。朕茲欲興道致治,必當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舊章,亦以敬承夫先誌。自惟涼德,方在衝年,尚賴親賢,共圖新治。其以明年為宴清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條列於後。”


    新朝年號定為宴清,那是楚嶽峙與司淵渟共同商定,也是他們共同的理想與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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