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新帝立威


    太和殿內,除了鄭餘華的喊冤,沒有人說話。


    楚嶽峙抬眼看向在門邊站著的小太監,那名小太監便立即捧著托盤上前去,然後低頭把放著一疊厚厚供詞的托盤端到楚嶽峙手邊。


    拿起最上麵的幾份供詞,楚嶽峙翻了兩下隨即抓起一整疊厚厚的供詞朝鄭餘華扔過去,道:“這些供詞,均已簽字畫押,同樣指認鄭妃與你的供詞還有好幾百份,鄭通政使,若是一兩份供詞,朕還能信你口中的冤枉二字,可這幾百份的供詞在眼前,朕該信誰?”


    “陛下明鑒!”鄭餘華拚了命地朝楚嶽峙磕頭,嗓子都要劈裂了說道:“老臣沒有發動宮變的動機與理由啊!”


    “你要動機與理由?”楚嶽峙若有所悟般頷首,這一次是司淵渟上前雙手奉上一封書信,楚嶽峙將那信紙展開,說道:“朕不久前得到了一封鄭妃寫給你的親筆信,言皇兄病重命不久矣,雖儲君未立,鄭妃膝下也有一子,但大蘅國曆來立嫡立長不立賢,皇兄駕崩後帝位也定會由皇長子繼承,為了能保住榮華富貴手握天下,鄭妃煽動你與她一起發動宮變,你二人宮裏宮外裏應外合,不僅要篡位更要在宮變將趙貴妃與皇長子一並殺死。”


    小太監再度呈上一疊供詞給楚嶽峙,楚嶽峙並不接過,隻示意小太監把這些給其他大臣展示,繼續道:“你可以辯解,但這幾年來,鄭妃明裏暗裏謀害過多少次趙貴妃與朕的皇侄子,皆有宮人們給出的供詞以及在鄭妃宮中搜出的證據,鄭妃心腸歹毒且欲壑難填,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想來你也好奇,宮變為何會失敗,乾清宮乃是曆代皇帝的寢宮,你們在乾清宮埋炸藥想把皇兄直接炸死,卻沒想到皇兄早已識穿你們的歹毒計劃,讓朕去守皇陵司督主也在之後緊隨出宮便是為了讓你們以為皇兄身邊已再無可依可靠可用之人,所以炸藥引爆時皇兄根本就不在乾清宮裏。”


    楚嶽磊察覺到他和司淵渟要造反,所以雖不知內應是趙曦月,依舊多留了一個心眼,在他離開京城前往皇陵的當天晚上選擇暗中離開了乾清宮,並未在乾清宮留宿。隻是楚嶽磊可能並沒有想到,他的這個自保行為,反而還幫了他和司淵渟。小太監一直跟在楚嶽磊身邊,是另一個小內應,所以事實上當楚嶽磊離開乾清宮時,趙曦月就已經知道並通知了司淵渟,但司淵渟依舊讓趙曦月按原定計劃將乾清宮的炸藥引爆,為的就是要在把宮變的罪名轉嫁給鄭妃與鄭餘華時,一切看起來更加的順理成章。


    在人口拐賣案之前,司淵渟還存著死誌,所以宮變的計劃在最初的版本會是司淵渟自己背下所有罪名。但這段日子以來,司淵渟被他一點一點地改變了心意,不再一心求死,因此他們必須另尋一個替罪羔羊。


    讓鄭餘華和鄭妃來當這個替罪羔羊便是他的主意。


    人口拐賣案的時候他便查到,在過去幾年裏,並非沒有過婦女敲登聞鼓鳴冤,那是受害女子以及失去孩子的母親們在被逼到走投無路之下最後的呐喊。然而這些冤情從未有一次能傳到司淵渟耳中,因為所有的一切,都被收受賄賂的鄭餘華掩蓋了。官官相護又或可說是官商勾結,總之鄭餘華一次都未有盡過自己應盡之責。至於鄭妃,在宮中殘害妃嬪之事同樣幹了不少,加害趙曦月和皇長子的證據以及想要爭儲的心也都是真的,這對父女,讓他們來當替罪羊再合適不過。


    手指敲了兩下禦案,楚嶽峙看著癱跪在地上已經說不出話來的鄭餘華,道:“你與鄭妃所犯之罪罄竹難書,朕的二皇侄子年紀尚小,決不能留這樣的母妃在身畔。鄭通政使可以繼續喊冤,隻是這樁樁件件的罪過也不是你喊破喉嚨就有用的,鄭家的人這些年在外也沒少為虎作倀,如何定罪,自有刑部根據律法論處。來人,把鄭通政使帶下去送往刑部。”


    刑部尚書何敬文也在,這數月來接連有大案發生,他即便是協助審理都已經戰戰兢兢愁白了頭。此次宮變,最後他也是隨其他大臣一同入宮的,他也算是老油條了,為官多年不幹惡事隻根據聖上的意思謹慎辦案。從初入官場起他便看得清楚明白,這朝堂的天向來說變就變,站隊絕不會是什麽明智的做法,倒不如安守本分,無功卻也無過,他本來也不是平步青雲上位,熬了多年才當上刑部尚書,這一生他雖難有大作為顯得庸碌無為,但至少穩妥不沾事,也不會一朝變天自己就要跟著落難還要帶上整個何家。


    看著鄭餘華聲聲泣淚地被拖出殿外,何敬文不等楚嶽峙開口便跪下,道:“臣定當嚴查鄭通政使一案,絕不負陛下重托。”


    楚嶽峙沒有理會何敬文,他側首看司淵渟,然後在一眾大臣的注視下,道:“司督主這些年,辛苦了。”


    司淵渟站在台階上,垂首道:“臣不敢當。臣有一諫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既然是諫言,便該說出來,讓諸位大臣一同聽聽,合理與否。”楚嶽峙道。


    側身看了眼適才說他不能留的那位詹事府副詹事,把人看得臉色發白瑟瑟發抖後,司淵渟才對楚嶽峙說道:“臣以為,剛剛那位副詹事所言有理,大蘅國建國後,設立十二監管理皇室內務,其中司禮監為第一署,最初雖無實際參與議政,然而仁宗帝之後,因種種不可抗力導致司禮監權力擴大,代帝批紅以及東廠勢力日漸強盛皆埋下了禍端。此外,內閣雖有票擬之權,司禮監卻有在內閣之上的批紅權,這些年來內閣形同司禮監所屬的辦事機構難有實績,加之東廠與錦衣衛被設置成三法司之外的詔獄,雖因直接聽令於聖命可捉拿高品階大臣及皇親國戚,卻也因權力過大幹涉獄政屢屢造成冤獄,並破壞三法司所代表的律法以及公信,因此臣建議,在這新朝伊始百廢俱興之際,廢除東廠與錦衣衛,廢除司禮監批紅幹政之權,重整內閣。”


    司淵渟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誰能想到,身為掌印太監與東廠提督的司淵渟竟會提出這樣的諫言。


    楚嶽峙將大臣們的反應都一一看在眼中,這些人在剛剛短短一瞬表情各異,盡管都很快便整理了自己的失態,但也不妨礙他看清其中有哪些人各懷鬼胎。好整以暇地看著司淵渟,楚嶽峙一副輕裘緩帶的神態道:“且不談重整內閣斯事體大,就廢除東廠與錦衣衛以及廢除司禮監批紅幹政之權,司督主,你這是打算交出手中所有實權麽?”


    “臣所擁有的的一切實權,均為皇帝所賜,臣從不敢忘聖恩,更不敢狐假虎威。隻要於百姓與大蘅國有益,臣不僅願意交出手中實權,亦願意捐軀報國。”司淵渟說完,走下台階向楚嶽峙下跪,並除下了自己頭上的嵌金三山帽。


    “司督主有此覺悟,朕心甚慰。”楚嶽峙起身,居高臨下的目光沒有落在司淵渟身上,卻從一些低垂著頭的大臣身上掠過,片刻的靜默後,楚嶽峙說道:“既然如此,司禮監這批紅幹政之權便廢了吧,從今往後,司禮監不得再參政,諸司亦不得再與內官監有文件章奏往來,違令者斬。至於東廠與錦衣衛,人數眾多,需詳議後另行重新編製。東廠既已不複在,這督公府也理應收迴,司督主作為最後一任涉政的掌印太監及東廠提督,即日起解除一切職務,並返迴宮中居住,這數年間司督主的所有功過也將會被記錄在案。”


    先是鄭餘華,然後是司淵渟,便是再沒有眼見力,也該反應過來楚嶽峙眼下是在新帝立威。


    事實上,發動宮變的幕後主使者到底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趙曦月當眾宣讀了楚嶽磊的遺詔,而這份遺詔上有皇帝玉璽落下的印章,在此之前楚嶽峙早已交出兵權沒有任何實權長達三年有餘,於明麵上在所有人看來他是最不可能發動宮變篡位的那個人。


    至於楚嶽峙在宮變前曾經暗中接觸過多少大臣,並不重要,因為現在,楚嶽峙已經手握遺詔繼承了帝位,是大蘅國名正言順的皇帝。


    沒有任何一位大臣,會愚蠢到現在站出來反對楚嶽峙。


    “吳尚書,詔諭頒布的同時,朕希望你能同時頒布大赦及一樁舊案重審的告示。”楚嶽峙先是看向吳永廉,而後又看向何敬文,以極其鄭重的語聲清晰交待道:“當年司家之案,即日起交由刑部重審,當年的所有案情明細與證據,何尚書,朕要你一一重新核查,查明所有平司家數年之冤。”


    吳永廉神色一凜,雙膝砸地朝楚嶽峙跪下,叩首大聲道:“臣,領旨!”


    何敬文本就還在地上跪著,卻比吳永廉還慢了一步,待吳永廉叩首過後,他才又再次叩首道:“臣領旨。”


    司淵渟本是背脊挺直地跪著,在楚嶽峙下達解除他一切職務的旨意時他隻是淡然一笑,而在楚嶽峙下達為司家平冤的旨意之後,如同當年他第一次以太監的身份向楚嶽峙下跪一般,他折腰叩首,額頭用力撞在青磚上,發出“咚”的一聲,然而不同於當年的是,這一次,他的叩首之聲依舊重響卻帶著沉冤終得雪的釋然。


    偌大的太和殿內,眾臣之前,司淵渟揚聲道:“前禮部尚書司崇德之子司淵渟,叩謝陛下隆恩!”


    ————


    作者有話說:


    我打賭很多人沒猜到小太監也是內應。


    第90章 冰肌雪腸


    楚嶽磊的諡號最終定位“悼”,即湣悼帝。


    皇帝諡號,有美諡讚譽帝王功績,便也就有惡諡,而楚嶽磊的這個諡號便是惡諡。


    何為悼?年中早夭,肆行勞祀和恐懼從處曰悼。楚嶽磊中年喪身,又勞於淫祀,七年多來更是居處不安,三條皆齊。


    何為湣?在國逢難,使民折傷,在國連憂,禍亂方作曰湣。楚嶽磊是死於宮廷政變,多年來頒下的數條禁令還有讓錦衣衛暗中追殺議論當初篡位宮變的知情人等等,再加上他登基前後加害的良臣以致朝政綱紀不正,收迴楚嶽峙兵權後的亂政,高度集權引發京城與十三省外的難民無數,所有的這一切以“湣”為諡號,再合適不過。


    吳永廉將議定的諡號呈遞給楚嶽峙的時候,楚嶽峙隻看了一眼便準允了。


    午後的議事,司淵渟沒有再參與,而是迴了宮裏在擷芳殿歇息,他熬了這麽多年,終於可以短暫地放下身上的重擔,在最初給他留下美好迴憶的地方好好歇上一歇。


    皇宮裏的人都慣會拜高踩低,楚嶽峙自小在宮裏長大,自然清楚這一點。他知道司淵渟被罷除一切職務的消息會在司淵渟走出太和殿前就傳遍整個皇宮,所以司淵渟迴擷芳殿時,他命小太監帶人跟隨並交待下,誰也不得怠慢司淵渟,更為司淵渟備下了換去那身鬥牛服的新衣。


    楚嶽峙在太和殿裏一直跟群臣議事到酉之交,把楚嶽磊的喪儀都商議得差不多後才結束讓群臣離開。


    擺駕到擷芳殿,楚嶽峙在殿門口抬頭看到天際連片燒得火紅的雲霞,他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在宮裏看過這景象了,四方之地攏不住無邊天穹,盡管這皇宮從來就不是他心中的向往,但他的餘生,將都會在這宮中度過。


    小太監從擷芳殿裏小碎步地跑出來,向他行禮道:“陛下,司公子午後在殿內暖閣安歇了幾個時辰,剛剛已經起來了,此刻正在院中。”


    “吩咐下去,準備晚膳。”楚嶽峙收迴遠眺的目光,徑直吩咐道:“其他人都在這裏候著,沒有朕的旨意,誰都不許進來打擾朕與司公子議事。”


    跟來的宮人與侍衛們齊齊跪下應聲,楚嶽峙揮了揮手走進擷芳殿,小太監便趕緊讓人關上了殿門。


    今日在擷芳殿裏換裝以前,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再進來過擷芳殿,這裏的一切都還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仿佛這麽多年過去,變的隻有人,而承載著那段美好過往的這個地方,一直都靜靜地在這裏封存著,等他們有朝一日一同迴來。


    擷芳殿的庭院並不算太大,黃昏的橘色暖光輕易就將整個庭院灑滿,簷下台階前,一方古琴在琴架上放著,身形清臒的白衣公子端坐在古琴前,衣領半遮住他修長的頸脖,白雲觀音則垂掛在胸襟上,長長的墨發隻梳起前端挽了一個最簡單不過的發髻,白袍寬大的袖子被挽起露出了腕骨凸顯的手腕,那雙蒼白而骨節分明的手則置於琴弦上,似乎是在感受著古琴上每一根琴弦的觸感。


    聽到他走進庭院的腳步聲,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便抬起向他投來盛滿柔情的和煦一瞥,夏季的風拂過庭院的花草樹木,帶出一片沙沙聲響,也吹起了地上的落葉與花瓣。


    腳下的步履緩緩停下,楚嶽峙將古琴前的人映入了眸底,卻也因此而失神。


    “楚七,過來。”放在琴弦上的一隻手抬高少許向他伸出,司淵渟眉眼溫潤,褪盡所有的戾氣與渾濁,就連唇畔彎起的一抹笑都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度。


    落葉與花瓣仍被傍晚的風吹得漫天起舞,楚嶽峙向司淵渟走過去,快走到古琴前的時候,司淵渟便起了身,從古琴後方繞出,先一步牽起了他的手。


    “下午就剩你獨自一人應付那麽多大臣,累了吧。”司淵渟輕吻一下楚嶽峙的眉心,道:“禮部、工部和戶部在之前大清洗時,我提上來的人大多都是我父親從前的門生,或是想要拜入我父親門下的正直之人,他們興許會因為過於較真而讓你不滿,但給出的諫言大多數都是可以參考采納的,你可以放心。兵部的趙賓,他其實就是個癡迷於研發火器的發明家,也不必防範太過。至於九卿,的確還有待整理。我今日提出重整內閣,想必不少人會有些著急,你可先壓上一壓,看哪些人會先按捺不住,再行清理。”


    朝堂之上,走一步算百步,從他決定要活下去那一刻起,他便細細盤算過,楚嶽峙最初是想要讓他清清白白地迴到朝堂上,故而曾經提出過讓他在宮變時假死,然後過段時間再他迴歸並稱自己是真正的司淵渟,當初被偷梁換柱地送走了,入宮當太監的另有其人。隻是這個打算被他否決了。


    他既然接受了自己的所有過去,就不會再抹殺自己身為太監時的一切,過去二十一年他所有的努力和在朝堂上的作為,無論功過他都承認並交由世人判斷。太監又如何呢?曆史上難道就隻有奸佞宦官嗎?三保太監鄭和七下西洋,其外交才能與軍事謀略以及為國家所做出的貢獻同樣贏得了世人的尊重。


    事實上,無論他以何種身份迴歸朝堂,都必然會找來非議,哪怕他身世坎坷曆經磨難,哪怕大蘅國這些年能撐下來有不少他的功勞,他都不可能名正言順。既然如此,倒不如讓他就這樣堂堂正正,明白坦蕩地直接以司淵渟的身份迴歸,隻要他能繼續幹出實績便沒有人能質疑他,他身為太監的過去也會漸漸被人遺忘。同時,楚嶽峙也可以此讓大蘅國所有子民知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今天子任人唯賢。


    所以今天,他當著群臣之麵,主動提出了廢除司禮監批紅參政之權,且一並廢去東廠與錦衣衛,然後重整內閣。一來是以此讓楚嶽峙立威,二來也是為自己接下來的迴歸鋪路。


    過去二十一年,他利用內監參政的弊端一步步將權力掌握在手中,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內監參政所導致的權力失衡與官場腐敗。掌印太監與秉筆太監當政從一開始就是在整個權力係統之外的非法地帶,這是在仁宗帝之後便漸漸顯露的問題。而官場腐敗也非一日之寒,而在司禮監幹政過多之後更是越演越烈,原因正是在於司禮監架空內閣權力之後,部分內閣大臣為了討好宦官而開始對宦官進宮,以此引發了吏治腐敗。是非不分,立功不受賞,行惡卻可升官,貪賄盛行之象更是被黨爭推至高潮。


    在他當上掌印太監後,喜怒無常的暴虐之名,其實是他自己傳出的。對於朝中那些向他進宮的大臣,他一貫是甩一巴掌再賞一甜棗,那些人並不清楚他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發難,也以為他對於一些朝臣的整治是源自於他捉摸不透陰晴不定的性情,何時看誰不順眼便對誰下手,那些人既怕他又不得不巴結他,便也沒有發現,他一直以來都在打壓清理那些老皇帝和老太監以及翰林學士所養出來,弄權誤國營私並殘害忠良的奸臣。


    他太清楚內監幹政所造成的惡劣影響,所以他先將司禮監和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東廠及錦衣衛送上了斷頭台,一旦司家平反,他以本來身份返迴朝堂之時,那些反對他的人也就不能再以司禮監涉政等問題對他過分發難。


    隻是接下來這一兩個月,怕是都要辛苦楚嶽峙,獨自一人應對群臣了;不過如此也好,畢竟楚嶽峙已經登基,於情於理都不該太過依賴他,就像當初統率皇軍征戰時一樣,楚嶽峙必須會也定可以靠自己獨立行走。


    抬臂攬住司淵渟的頸脖,楚嶽峙把臉靠到他頸側,過了好一會後才悶聲道:“你怎麽這般不解風情,我看到你這清逸出塵之表,哪還有心思談什麽六部九卿。”


    司淵渟揉著他議事一天後僵硬的肩頸,失笑道:“我無論是哪般模樣,總也比不上我去到皇陵時,看到你穿著一身嫁衣頭戴鳳冠等我時那般震撼。”


    “才不是……”楚嶽峙讓司淵渟按揉得舒服,身上的勁也放鬆了下來,等他再抬頭,那雙桃花眼眼尾已多了一抹淡紅,“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不單單是皮相,更多是你根植於血脈裏的品格節操,琨玉秋霜,冰肌雪腸,天生就自帶君子清貴與德心。”


    “楚七,我從以前就覺得……”拇指按住楚嶽峙眼尾的淡紅,並以指腹輕輕摩擦,司淵渟看著楚嶽峙眼裏的暖光,道:“你嘴巴太甜了,好聽的話仿佛信手拈來,九歲就把我哄得對你死心塌地,三十一歲更是讓我像中了蠱般對你言聽計從,依我看你根本也不需要我教你如何駕馭群臣。”


    “中了蠱般麽……”楚嶽峙彎起愈發明亮的雙眸,道:“興許真的中了蠱也不一定。”


    看一眼那架上的古琴,他認得,就是當年的那一方伏羲式的古琴,他十七歲出宮去軍營時將古琴留在了擷芳殿,沒想到竟保存至今。


    左手還與司淵渟牽在一起,楚嶽峙細細地磨著司淵渟那掌心與指腹都比他這個征戰多年之人還要粗糙不少的手,問道:“怎麽把古琴拿出來了也不彈?”


    司淵渟用自己的手指勾纏住楚嶽峙的,道:“剛剛把手放上去才發現,這麽多年,這雙手早就僵硬了,已然無法彈出從前的琴音。”


    “無妨,隻要是司九撫琴,楚七都覺得好聽。”楚嶽峙稍稍與司淵渟拉開一點距離,拉起他的手,道:“這雙手,落在楚七身上時,從來都很溫柔。”


    低頭親吻楚嶽峙的手指,司淵渟道:“給司九一點時間,你想聽的琴,想要的畫,送給楚七時都會比從前更好。”


    他許諾過,會給楚嶽峙想要的一切,琴與畫,他都可以再練,也一定會練得比從前更好,他的楚七,值得世上最好的。


    第91章 禦人禦心


    楚嶽峙晚膳用得不多,那蠱藥裏的蠱蟲多半是在與身體融合,他傍晚開始便一直覺得不太舒服。司淵渟倒是一如往常,想來是午後歇息時,蠱蟲已經與身體融合了。


    入夜後傅行雲送來了二人的婚服,彼時楚嶽峙才剛剛沐浴完,墨發半濕地赤腳走進殿裏,還未開口便被司淵渟上前將他攔腰抱起,然後便聽到司淵渟略帶責備地說道:“誰讓你不穿鞋襪就這樣赤腳走,說了多少次你不能受寒。”


    “早已入夏,我怎還會受寒?”楚嶽峙隻覺司淵渟這是大題小做,如今這天這樣熱,他今日在太和殿坐著都出了一身汗。


    “這地上青磚有地氣,同樣有寒氣,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八九歲無所忌憚的小皇子麽?”司淵渟抱著人走到座榻上放下,迴身便見傅行雲臉色木然地看著他們。


    司淵渟與楚嶽峙相處時一貫是旁若無人,傅行雲已看過太多次,內心毫無波瀾,何況他也早已有了衛雲霄,若真要說有什麽感受,那也是對於衛雲霄過分看重楚嶽峙感到不滿。


    楚嶽峙被司淵渟抱到座榻上,坐穩後看向傅行雲,問道:“怎麽會是你把婚服送來,雲霄呢?”


    把放著二人婚服的托盤端過去放到矮幾上,傅行雲退開答道:“草民的男妻在外奔波多日,今日午後草民見他身上有傷,故而給他上藥後便讓他歇下了。”


    言外之意太過明顯,以致剛在楚嶽峙身邊坐下的司淵渟都冷下眸色看向傅行雲。


    挑起一邊眉毛,楚嶽峙並不生氣,隻以手托腮似笑非笑地對傅行雲說道:“皇甫良禎,你應該知道,現在你是在跟大蘅國的皇帝說話。”


    傅行雲在退開後便一直低垂著眼,聽到楚嶽峙的話他才抬起眼簾迎視楚嶽峙難辨喜怒的目光,道:“陛下,司公子已非朝廷之臣,草民便不再是司公子的死侍,僅有的身份,也不過是當年僥幸逃脫的罪臣之子。”


    “天下大赦,你皇甫家自然也會如司家一般平反。更何況你此前狀告工部尚書,並呈遞大量工部的罪證,也算是立下大功。皇甫良禎,朕問你,你可願繼承你父親皇甫琅舒的遺誌,入朝為官?”楚嶽峙身上如今穿的寢衣,是明黃色繡了龍紋的,他在做王爺時總是淡漠得略顯厭世卻又偏抑不住身上征戰多年的蕭殺之氣,如今稱帝反倒內斂了,身上不帶一絲一毫的狠絕,高高在上的威嚴之下是不動聲色的盤算與試探。


    傅行雲下跪叩首,是謝楚嶽峙的聖恩,同時也是婉拒:“草民並非不願為君分憂,隻是草民多年所求不過是為皇甫一氏平反,從未敢奢望以此身食君俸祿。”


    “皇甫一氏忠烈,而你更是文武雙全,若是能入朝為官想必是大蘅國百姓之幸,可若你不想,朕也不會勉強。雖然有些可惜,但皇甫家平反後,朕自當對你論功行賞,之後你若想離開重返江湖,也不必有任何顧慮,朕必不會阻攔。”楚嶽峙並不意外傅行雲的拒絕,傅行雲少時便被皇甫琅舒送去江湖學武,遠離朝堂紛爭,後來皇甫氏又因奸臣而慘遭滅門,換作是他也定不願再蹚這趟渾水。看一眼司淵渟,楚嶽峙笑了笑,繼續對傅行雲說道:“隻不過,你可以離開京城,雲霄不可以。雲霄是朕一手帶出來的忠心良將,更是朕打算委以重任深深信賴的左膀右臂,朕不會允許你將雲霄帶走。”


    傅行雲霍然抬頭,他早該料到,楚嶽峙定不會這樣輕易就放他走,他雖身無長物也不在乎名利,可他在乎衛雲霄,楚嶽峙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隻要楚嶽峙不放衛雲霄離開,即便他再想離開也隻能留下。


    楚嶽峙略作苦惱地歎了口氣,道:“忠臣良將難得,皇甫良禎,若換作是你坐在這帝位上,難道你會允許朕所求圓滿後便帶司九離開,從此浪跡天涯海闊天空麽?”


    傅行雲難得地控不住情緒沉了臉色,沒有直接迴答楚嶽峙的話。


    答案顯而易見,若換作是他,也不可能放楚嶽峙和司淵渟離開,這兩人是他與衛雲霄的進階版,一文一武地鎮守著大蘅國,沒有哪個明君會願意放這樣的人離開,正因此,他也明白楚嶽峙想要他答應什麽。


    衛雲霄有理想並且對楚嶽峙忠心不二,他不會去逼衛雲霄做選擇,更何況,衛雲霄已經為了他犧牲夠多了。


    閉了閉眼,傅行雲心中已有了決定便再不猶豫,道:“草民,願為文臣,繼承皇甫氏的遺誌,盡心輔佐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矮幾上放著藥茶,那是司淵渟在楚嶽峙去沐浴時泡好的,楚嶽峙端起那茶盞在手中轉了轉,道:“皇甫良禎,朕知道你是個無誌的人,更對那點君臣之綱不屑一顧,但你有才,如今新朝初立,朕需要有雲霄這樣的人在身邊,也需要你這樣有才不畏權更對世俗權勢嗤之以鼻之人。若是他朝有一日雲霄來同朕說要走,那時無論朕是否還需要你們,朕都會放你二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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