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太醫則在外室站著,他手裏捧著一碗剛剛煎好的藥,就等著孩子出生後將這碗保命的藥給司竹溪喂上。


    “快了快了,王妃您加把勁,已經看到頭出來了!”跪在地上的穩婆伸出雙手在下方隨時準備著接住嬰孩,一邊不斷鼓勵著司竹溪。


    在仿佛渾身連同骨髓都被撕裂的劇痛中,司竹溪死死咬著早已咬破淌血的下唇,拚盡全身的力氣又再往下一拉——


    骨肉拉扯著脫體而出,一地的血與生產導致的失禁穢物,司竹溪眼前陣陣發黑,整個人就要昏過去了,卻聽到了嬰孩響亮的啼哭聲,她神魂一震,又勉力睜開了眼來。


    穩婆手腳十分迅速地將嬰孩包了起來抱給司竹溪看,歡喜道:“王妃,是個男孩!”


    司竹溪翻著白眼,有氣無力地說了句:“男,男孩,就男孩,你,你高興,個什,什麽勁兒?”而後雙手再也抓不住兩條掛綾,整個人都無力地向後墜去。


    呂太醫顯然也聽到了嬰孩已經平安出生的聲響,急忙就從外室衝了進去,見到穩婆扶著倒下的司竹溪就要坐到地上去,趕緊就上前捏住司竹溪的鼻子,把那碗藥給司竹溪灌了下去。


    司竹溪被強行灌藥,痛苦地又咳了數下,幾乎就要吐了,卻又聽到呂太醫焦急道:“王妃您撐住,千萬別把藥吐出來,您還要好好活著陪孩子長大,陪司公子還有王爺走往後的改革之路!”


    昏沉的神智令司竹溪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她其實很想說自己沒那麽容易死,然而生產實在耗去她太多精力與體力,在劇痛的折磨與脫力之下,她再也撐不下去,就此合眼失去了意識。


    ————


    作者有話說:


    首先,豎式生產更有利於女性,能很大程度的減輕產婦的背部和尾椎的壓力,而且能降低感染率,我沒有瞎寫,詳細請自行百度。


    然後,竹溪沒事,請放心。接著,我想稍微……休息一下。


    後麵這個改革,其實不太好寫。農工商的地位,女子的地位,改革是個很長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會寫到他們死,也就是為一切改革打下基礎。當然了,也不是就沒有感情戲了。寫到現在三十一萬字有餘,我也不想辜負追文的各位,所以可能字數上,一個終卷並不能很快寫完。希望大家能再陪我堅持下去,我也希望接下來不會讓大家失望。


    遺詔是參照以及套用明朝數位皇帝寫下的遺詔裏出現頻率較高的句子來寫的……


    第87章 得償所願


    即使一切都已百無一失,但並不代表司淵渟就沒有壓力。


    事實上,楚嶽峙於眾人眼前領旨稱帝之前,司淵渟的神經一直都繃得很緊,再加上司竹溪嫁給楚嶽峙後,他與楚嶽峙也再不能像之前那樣夜夜相伴,因此他夜裏又開始出現難以安眠的狀況,以至於這段時間以來,司淵渟又再比之前消瘦了不少。


    司淵渟知道,自己已經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想要在事成之後放棄自己的生命,他有了在乎的人和事,也因為重新開始去在乎,所以更害怕也更不能承受失去。


    穩婆抱著嬰孩出來時,司淵渟看都沒看那嬰孩一眼,在楚嶽峙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就衝進屋裏去,看到呂太醫已經和另一名穩婆一起將司竹溪扶到床上時,他咽了下喉嚨困難地開口:“拾喜,拾喜怎麽樣了?”


    呂太醫正在給司竹溪施針,聽到司淵渟的問話,沉穩地答道:“司公子請放心,王妃雖因生產而力竭暫時失去意識,但性命並無大礙,隻是接下來必定要好好保養身體才能恢複。”


    “當真,無礙?”司淵渟像是不敢相信,他看到了地上的血和穢物,一想到那是司竹溪撕裂身體生下孩子時所流的血,他就感到害怕。


    為司竹溪落下最後一針,呂太醫直起身擦擦雙手,而後迴身看司淵渟,道:“王妃是習武之人,身體比尋常女子要更強壯些,雖確實在一開始難產以致王妃受了不少苦,但生下嬰孩後老夫及時為王妃喂藥施針,老夫可以性命保證,王妃無礙。”


    楚嶽峙也緊緊握住司淵渟的手,與他說道:“呂大夫醫術精湛,既然呂大夫說無礙,那我們相信呂大夫便好。”


    呂太醫看向楚嶽峙,想到楚嶽峙與司淵渟應當是從皇宮裏趕來的,也就意識到宮變應當已經結束,當即便向楚嶽峙下跪道:“草民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已不再是太醫,便也不能再自稱為“臣”。


    楚嶽峙愣了一下,還有些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跪拜,頓了頓才道:“呂大夫快免禮平身。”


    一旁的穩婆跟著呂太醫一同下跪,她是司竹溪早前就找好的穩婆,隻知道這孩子的月份跟對外公布的不一樣,其餘的一概不知,然而昨夜宮裏發生巨變楚嶽峙深夜帶兵迴城勤王救駕,已是全京城皆知之事,現在又聽到呂太醫稱唿楚嶽峙為“陛下”,她驚疑不定之下隻敢趴伏在地,半個字都不敢多說。


    “穩婆先出去。”楚嶽峙揮揮手,那穩婆急急忙忙就爬起身來躬著身退出了房間。


    司淵渟快步走到床榻邊,他猶自心慌難安,又伸手到司竹溪鼻下探到確有鼻息後,才終於定下神來。他並不習慣於人前如此失態,漸漸冷靜下來後,看向呂太醫的眼神便多了幾分尷尬。


    楚嶽峙也走了過去在司淵渟身邊站著,繼而對呂太醫說道:“呂大夫,很快楚嶽磊駕崩並嗣位於朕的詔諭便會頒布,禮部尚書吳永廉也已經召集禮部官員商議楚嶽磊的諡號,稍晚朕也必須與司公子一同返迴宮中,處理楚嶽磊的喪事。朕知道,拾喜現在不便移動,故而會待她情況穩定後再派人來接她入宮,也會派人守衛這安親王府,從現在起,朕重新任命你為禦醫。”


    本已起身的呂太醫聞言當即又要下跪,他有話想說卻被楚嶽峙製止道:“呂大夫,請先聽朕說。孩子朕不會帶走,以免拾喜醒來見不到孩子擔憂。朕知道,呂大夫認為自己加害楚嶽磊有違醫者仁心,本想往後四處遊曆行醫救人,以此贖罪。然醫者也是人,一切都是事出有因,而朕身邊雖已有林亦,但司公子的狀況唯有你最清楚,朕實在不放心交由旁人,故而請呂大夫能看在司公子這些年的庇護與成全的份上重迴太醫院。”


    呂太醫是為了要為妻女複仇,才會用醫術來害人而非救人,因有違醫道故而他一直以來也深感罪惡,連名字都不願告知旁人,隻讓人以大夫相稱,也以此提醒自己日後切不可再害人。


    此刻聽得楚嶽峙的話,呂太醫內心掙紮,他垂目看自己的雙手良久,又抬頭看司淵渟與司竹溪,最後長歎一口氣,下跪道:“老朽的確欠了司公子太多,願以餘生盡忠償還此恩。”說完,呂太醫從懷中取出一藥盒奉於楚嶽峙,道:“此乃陛下之前交待下,為司公子調製的丹藥,前日剛剛煉製好,現下正好可給司公子服下。”


    楚嶽峙微覺恍惚,他伸手去接過那藥盒,打開看到兩顆黑色藥丸並列其中,眨眼一看與尋常的丹藥並無不同,但他知道,隻要服下這藥丸,此後司淵渟生他便生,司淵渟若死他也會隨之死去。


    呂太醫看到楚嶽峙接過藥盒後略顯失神的模樣,以為他是得到帝位後對服下這蠱藥有了猶豫,於是開口:“陛下,若是……”


    “呂太醫。”楚嶽峙打斷呂太醫的話,趁著司淵渟心神仍牽掛住司竹溪,注意力並未在他身上的此刻,先行取出藥盒裏其中一顆藥丸收於掌心,然後才看向呂太醫,道:“去替朕端杯水來。”


    被楚嶽峙堅定不移的目光望住,呂太醫心神一凜,不禁為自己適才的猜測感到汗顏,楚嶽峙與司淵渟之間的感情遠非常人可理解,到底是他太過狹隘。


    連忙去外室倒來一茶杯的水迴內屋,呂太醫還未走過去把茶杯遞給楚嶽峙,楚嶽峙便已先行過去接過了呂太醫手中的茶杯,同時藉由此背對司淵渟將自己掌心藥丸吞服。眼也不眨地直接將藥丸咽下,楚嶽峙麵不改色地端著茶杯又轉身迴到司淵渟身旁蹲下,把藥盒遞到司淵渟眼前,藥盒裏的那顆藥丸已被撥弄到正中央,楚嶽峙仰視司淵渟,道:“司九,先把藥吃了好嗎?”


    “……藥?”司淵渟剛剛一直握住司竹溪冰涼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此刻楚嶽峙蹲在他跟前了,他才迴過神來,看到楚嶽峙手裏的藥後,皺眉道:“這是什麽?”


    “你這段時間瘦了很多,我心裏擔憂便讓呂太醫給你另外煉製了調理的丹藥,你剛剛這樣激動,我怕你又傷身了。正好呂太醫已經把丹藥煉好,你便現下吃了吧?也別讓我總是擔憂你的身子。”楚嶽峙與司淵渟說話時眉眼溫順話聲也輕和,連半分對旁人說話時所帶的威嚴都沒有。


    司淵渟看著那盒中的藥丸,隻以為是與之前一樣的尋常補身丹藥,未有多想直接便拿起而後接過楚嶽峙手裏的茶杯將藥丸和水吞下。


    在司淵渟服下藥丸那一刻,楚嶽峙匆忙垂下眼簾掩飾自己眼中驟生的濕意。


    殺楚嶽磊時不覺,在眾人麵前接過遺詔時也不覺,便是接受眾人的臣服朝拜成為大蘅國的君王時亦不覺,直到此刻司淵渟與他一同服下這“渡君”,他才真正地感到自己此生得償所願。


    唯有與司淵渟同生共死,才是楚嶽峙一生所願。


    見兩人都吃下了藥丸,呂太醫繼而交待道:“此丹藥發揮效用時,司公子興許會感到少許不適,請勿要擔心,稍作歇息便好。”


    楚嶽峙“嗯”了一聲未有多言,本欲與司淵渟說他們先出去讓婢女來幫司竹溪把身上的髒衣給換下,不想司淵渟已然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又恢複了平日裏的鎮靜從容,扶著楚嶽峙的手臂帶他起身,道:“迴宮吧,萬事初定,眼下還有許多事需要由你定奪。”


    “那你呢?不隨我一同迴宮嗎?”楚嶽峙不確定地問道。


    司淵渟像是沒想到楚嶽峙會有此一問,理所當然道:“我自然會陪你一道。竹溪有呂太醫照料,我便是留下也幫不上什麽忙。”


    楚嶽峙也不清楚自己在緊張什麽,隻是聽到司淵渟這般說後心裏才放心下來,道:“嗯,那便迴宮吧,這宮變也的確尚有許多需要處理之事。”


    宮變雖由趙曦月發動,然而兵部尚書趙賓既然是可用之人便意味著最後的罪人絕不會也不能是趙曦月,所以發動宮變之人到底是誰,原因又是什麽亦必須在詔諭頒布前給大臣們一個明確的交待;還有那些暗軍與錦衣衛,什麽人能留什麽人不能留都仍需商議。


    宮變雖已結束,卻又尚未真正結束。


    最後交待呂太醫務必好好為司竹溪醫治,萬不能讓司竹溪因難產而落下什麽病根,司淵渟與楚嶽峙從屋裏出來,見那嬰孩已經被清理幹淨包在繈褓中被奶娘抱在懷中安睡,許是因為剛出生之故,看起來皺巴巴的十分難看,司淵渟隻看了一眼便不願再多看,倒是楚嶽峙上前去仔細端詳了一會,頗有幾分歡喜地說道:“這便是朕的皇兒,這雙眼睛長得可真好看。”


    司淵渟略覺無語地看過去,道:“哪裏就好看了?”


    楚嶽峙輕聲低笑,答道:“像司家人,都是丹鳳眼,朕喜愛得很。”


    這話落在其他人耳中,隻以為是嬰孩長得像司竹溪而讓楚嶽峙感到高興,但司淵渟,還有傅行雲、林亦等熟知內情的,自然知道楚嶽峙的真正意思。


    無奈地搖頭,司淵渟再看那嬰孩兩眼,依舊不覺得好看也並不覺得那嬰孩有一雙丹鳳眼,可見楚嶽峙確實喜歡那嬰孩,也不想拂他的意,隻好道:“身為男兒要那樣一雙丹鳳眼有何用?”


    楚嶽峙淡淡笑著,以唇形無聲地向司淵渟說了句:好看,像楚七與司九的孩子。


    第88章 滔天罪名


    迴宮司淵渟與楚嶽峙是坐輦輅離開的。


    剛一上去放下簾子,司淵渟便把楚嶽峙扯進懷裏,勾著他的下巴說道:“你若能生,是打算生幾個與我的孩子?”


    “若要開枝散葉,總要生得比父皇多才好,八個如何?”在車裏也無人看到,楚嶽峙趴在司淵渟懷裏,玩笑道:“一年生一個也要八年,若是能生雙胞胎,還能快點。”


    身上還穿著戰甲,卻已沒有在外人前的皇家威勢,司淵渟看著楚嶽峙在他麵前溫軟的樣子,道:“會遺憾嗎?你這一生都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了。”


    楚嶽峙低哼一聲,道:“說得好似我原本能有似的。斷袖之癖,生來如此,我早知自己不會有後代。若真要遺憾,也不過是遺憾無法與你有孩子。”


    司淵渟把手按在楚嶽峙側腰上,斂眸想了想,道:“即便你能生,我也不會讓你生那麽多的,看到竹溪生產我尚且難以保持鎮靜,我根本不敢想象若換作是你我會如何,隻怕孩子生出來我也不會喜歡。”


    “楚七本來還想,司九定會是這世上最好的慈父。”楚嶽峙想著戰甲太重,他連人帶戰甲一起靠司淵渟懷裏,司淵渟多半也不舒服,說完便想從司淵渟懷裏起來,卻不想司淵渟抱著他並不願放手。


    凝視楚嶽峙與他談笑的愉悅麵貌,絲毫看不出不久前他們還一起入宮篡位提劍殺人,司淵渟靜默須臾,道:“楚七,往後你便是天子,你我之間總歸是君臣。”


    “怎麽,幾個時辰前才拜過天地,現在就想反悔了?”楚嶽峙聞言眼神微微一冷,道:“在我這裏,先是夫妻然後才是君臣。”


    司淵渟低頭吮一下楚嶽峙的唇,抱緊了他說道:“我隻是在想,往後在治國的問題上,我們或許會有爭吵,在所有人麵前你是君我是臣,我會敬你重你並竭盡所能為民為國為你盡忠;但私下裏我隻會把你當成我的楚七,你登上的這個帝位是世上最孤寂的位置,高處不勝寒,我並不想讓你一個人那麽寂寞,我會陪你一起,也會一年比一年更愛你寵你,讓你永遠都能有一處放鬆自在的天地。”


    楚嶽峙本以為司淵渟會與他說許多君臣之道又或是身為天子應有的氣度與舉止,卻不想司淵渟竟會和他說出這樣的話,一雙桃花眼泛起瀲灩水光怔怔地望住司淵渟,也分不清是為何了。


    司淵渟輕淺勾唇,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攬讓楚嶽峙從不算太舒服的半趴姿態變成完全淪陷在他懷中的偎依之態,道:“大逆不道的事我已做了許多了,還會在意再多一兩件麽?我們已經失去將近半生的時光,今後,我隻想給你你想要的。”


    楚嶽峙抓住司淵渟的手,指尖蜷起在司淵渟手背上劃過,他低下頭,道:“這個帝位,我原是半點也不想要,但最終也是自己要搶,司九,你讓我別怕,可我還是感到害怕,怕自己治理不好大蘅國,還會讓百姓遭難。楚嶽磊雖死,可新政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推行,在此之前也還有許多需要準備,改革更非朝夕,更何況這曆史上也並非不曾有過改革,卻都失敗了,我很怕自己也會成為那些有心卻無力的君王之一。”


    “改革,若是自下而上,將會犧牲許多人的性命;但若是能自上而下,雖也有弊端卻不會那麽徹底。若睿智能從你這裏開始,自上而下打破陳腐製度與權利牢籠,未必就不能成功。改革這條路很難走,我自手中掌握權力以來,花了十多年,才讓大蘅國有所好轉,我明白你的憂慮與不安,楚七,我不在乎自己能否迴歸朝堂,無論任何時候任何身份,我都會盡心輔佐你,在你身後支持你去做一切正確的事。”司淵渟如何會不懂楚嶽峙?正因為他懂,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須陪楚嶽峙走下去,是他把楚嶽峙推上這個帝位的,並且他已經是楚嶽峙的夫君,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不能拋下楚嶽峙一人。


    “我知道你已經熬了很多年,但是為了百姓和大蘅國,也為了我,請你再多辛苦些歲月。”楚嶽峙說道,如果可以,他也想要讓司淵渟後半生能過得比過去這些年舒坦,隻要司淵渟願意活下去,他也願意讓司淵渟遠離朝堂歸隱山林就此平淡生活。


    可是如今不能了。


    司淵渟不會讓他一人當這個皇帝,更不會留他一個人在皇宮裏。


    “你也一樣,在邊疆那些年,你又何嚐不是為了百姓與大蘅國付出了所有,日夜麵對死亡的威脅。”司淵渟已然漸漸將過去看淡並試著一點一點放下,他甚至偶爾也在想,盡管過去二十一年他們不曾在一起,但他們一直都在為了同一個理想各自奮戰,他們所走的路選擇的方向總歸是一樣的,“你把我帶迴了人間,餘生的酸甜苦辣我自甘願與你共嚐。”


    兩人靜靜相依偎在一處,誰都沒有再說話,過去的一夜發生了太多,楚嶽峙的身份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新的征程已然開始,他們能這般平靜相處的時光往後也隻怕會越來越少。


    輦輅入宮,乾清宮短時間都無法住人,因此楚嶽峙下令去往擷芳殿,在那裏換下戰甲後,楚嶽峙換上帝王所穿的盤領窄袖且前後及兩肩皆繡有金盤龍紋樣的常服,而司淵渟也換迴了平常所穿的鬥牛官服。


    時隔數年,他們再一次在擷芳殿中一起梳洗打扮,仿佛從未離開,卻又分明看見了彼此眼底的滄桑歲月,漫長的蹉跎終結於昨日,而今是他們曆經磨難遍體鱗傷才爭來的破曉。


    換過裝束後,楚嶽峙從殿裏出來看到龍輦眉頭微微一皺,拂手對抬龍輦的太監說道:“不必了,朕會與司公……咳,一起走去太和殿。”


    司淵渟在楚嶽峙身旁,知道楚嶽峙尚不適應這樣的代步,也沒說什麽,隻是讓太監們退下,陪著楚嶽峙走了一段路後,才對他說道:“總要適應的。”


    “我知道。”楚嶽峙並不喜歡宮裏華而不實的儀仗,自小他身邊的人就不多,當初有了司淵渟做他的侍讀後,更是除了司淵渟幾乎就不帶隨行宮人,何況現在也才離宮變結束不過半日,宮中還未清理完,他實在不興此時就來新帝立威。


    到了太和殿,大臣們都已經在太和殿等候,不少大臣看到司淵渟跟隨在楚嶽峙身後進殿時,都神色微微一變。


    兩朝太監,當年前東宮太子發動宮變,傳言最後前東宮太子弑殺老皇帝所用的刀便是這司公公遞上的,而今,這突如其來的宮變,這司公公又一次站在新帝身後,宣讀遺詔後更是最先行大禮跪拜,可謂是兩度叛主。


    這樣一個佞臣,如何能留?


    “陛下!”一名老臣當即跪下,向楚嶽峙說道:“這司公公身為兩朝太監兩度叛主,斷不可再留!”


    “叛主?”楚嶽峙才剛坐下,便聽到這意料之中的諫言,問道:“這宮變,難道是司督主發動的嗎?可有證據?若非司督主發動的宮變,又何來叛主一說?”


    “這……”老臣上來就被楚嶽峙噎了這一下,頓了頓才又說道:“陛下,大蘅國雖未設宰相,然而司公公多年來藉由票擬批紅之權,實則掌握相權。朝廷綱紀,我等賢士大夫無論進退皆被其一手拿捏顛倒。一介宮奴卻竟掌握相權,長此以往,大蘅國焉能不衰!”


    “此話聽起來,倒像是在說朕的父皇與皇兄皆昏庸無能,受太監愚弄擺布。”楚嶽峙看著那名老臣,倒是認得他,是詹事府的副詹事,主要負責纂修書史。


    老臣登時大驚,急忙叩首道:“老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夏誌軼在此時也上前來,道:“陛下,詔諭將下,司公公若無參與宮變,那麽臣懇請陛下公示發動宮變之人到底是誰。”


    “此番滄淵軍與蒼鷺營還有東廠侍衛入宮勤王救駕,鎮壓宮變之後拿下數名暗軍與錦衣衛,已押送刑部審問,適才刑部也已送來了部分口供,指認此次宮變的幕後之人,乃是鄭妃。”楚嶽峙說道,審視的目光從在場的所有大臣臉上掃過,最終停留在通政使鄭餘華身上,“如果朕沒記錯的話,鄭妃,乃是鄭通政使的女兒,朕以為單憑鄭妃自己,是斷無可能有那麽大的膽子,發動宮變。”


    鄭餘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宮變的罪名竟會突然落到自己頭上,雙膝一軟就跪下了,重重叩頭高唿道:“老臣冤枉啊!”


    “每個犯人都說自己冤枉,可他們真的冤枉嗎?”楚嶽峙冷冷地睇視鄭餘華,道:“通政使司的職責,乃是負責呈轉、封駁內外奏章和引見臣民之言事者等等,同時還兼管登聞鼓廳,凡有冤民擊鼓兼司訊供。鄭通政使,你在鄭妃嫁入宮中之後一路高升,可這幾年來你除了收受賄賂之外,可曾盡忠職守地為民請命?”


    鄭餘華趴伏在地上,冷汗自額頭涔涔而下,他雖為官不正可也絕沒有那個潑天的膽量發動宮變,然而楚嶽峙這話,是明明白白要他背下這宮變的滔天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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