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得近乎皮包骨的楚嶽磊已經撐不起身上的龍袍,原本威嚴的龍袍鬆垮地罩在他身上,令他看起來就如同乞丐,可笑又可悲。他佝僂著背,整個人就像是蜷縮在龍椅上一般,死氣在他蠟黃的臉上蔓延開,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七弟這是想說,此乃皇兄的報應嗎?”


    楚嶽峙搖搖頭,說道:“這不是陛下的報應,而是陛下為自己的狼子野心應付的代價。”


    盯著楚嶽峙看了好半晌,楚嶽磊問道:“你們在宮裏的內應,是誰?”


    司淵渟知道楚嶽磊必然會有此一問,答道:“陛下應該能想到,在這宮中除了臣,還有誰能有這麽大的本事,調動將士發動宮變。”


    楚嶽磊先是一愣,而後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咬牙道:“趙貴妃居然是你們的內應?!怎麽會是她,她為朕生下了皇子,即便是為了自己的皇兒,她也不該幫助你們來反朕!”


    “你真的認為,天底下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認為這帝位就是一切?趙貴妃是為你生下了皇子不假,可是她很清楚皇長子並沒有當帝王的資質,所以她從來就沒有過要讓皇長子登上帝位的心思。”司淵渟諷刺地勾唇,而後取出自己的司禮監印,道:“至於趙貴妃為何會幫我們,自然是因為臣權勢滔天,而兵部尚書私煉軍火牟利一事被臣發現,權衡之下為保性命,故而選擇依附於臣。”


    ————


    作者有話說:


    太長了,一章寫不完,拆成兩章了。


    第85章 謹遵聖意


    趙曦月的父親兵部尚書趙賓,在管理軍械之時起了歪念,私煉軍火從而達到牟利的目的,此事被司淵渟發現後,趙賓一度被暗中帶到了東廠,很快司淵渟便發現,趙賓竟還是個發明家,而他之所以私煉軍火是因為他想更進一步發展大蘅國的火器。


    大蘅國的火器管製相當嚴格,在實施重文輕武的政策前,火器的發展大大超前於其他周邊小國,光是火炮就分了輕型火炮與重型火炮。而輕型火炮又已研製出虎蹲炮、旋風炮、飛礞炮等;重型火炮則有大將軍炮、威遠炮、攻戎炮、千子雷炮、滅虜炮等。不僅如此,大蘅國的爆炸性火器也十分突出,不僅有地雷與水雷,還有萬人炮與慢炮。原本大蘅國的火器專家正在研發單管槍,然而自從重文輕武的政策開始實施後,所有火器研發都被暫停了。


    而趙賓自小便醉心火藥研發,雖聽父命不得不寒窗苦讀考取功名,但也一直沒有放棄在私下裏研究與學習火器的發明製作,之後更是進入兵部,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在兵部有所作為,再次推動火器的研發。


    事實上,在邊疆之戰開始後沒多久,趙賓就曾上奏,若讓他重新推動單管槍的研發,例如劍槍,那麽邊疆之戰說不定能更早結束。此奏折在當時作為首席秉筆的司淵渟手中走過並被上呈先帝,雖然最終並未得到先帝的認可,但這份奏折卻給司淵渟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楚嶽磊登基後,趙賓再次上奏請求重新啟動火器研發計劃,而這次是被司淵渟壓下的。司淵渟並非不認可趙賓的意見,而是在當時,因為邊疆之戰形成長期拉鋸,雖因楚嶽峙統兵之能極高而不斷傳迴捷報,但不可否認的是,長期的戰爭對國庫所造成的壓力也極大,盡管爆炸性火器在邊疆的戰事中也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但是火炮因體積與重量還有長途跋涉運去邊疆所帶來的種種問題,還有行軍時火炮轉移的困難,在邊疆的長期戰事中火炮並不是最有利的武器,並且火器的使用和補給也都是大問題。若劍槍當初早早就被研發出來,那麽在邊疆之戰中必定會起到很大的效用,隻是很可惜劍槍尚未研製成功。而當時大蘅國已經沒有多餘的人力物力以及財力支撐單管槍的再次研發。


    而在楚嶽峙成功築起邊防班師迴朝後,趙賓也曾再次上奏,司淵渟依舊沒有批下,因為那個時候司淵渟正著手加緊處理這麽多年來大蘅國積下的種種問題,還要捋清六部九卿掩藏在底下的腐朽並開始為之後的事情謀劃,而火器研發必須要有人加緊監督,司淵渟實在已經無力再分心督管此事,故而再三思量之後決定先把大蘅國必須要根除的問題處理好,待他日大蘅國不再搖搖欲墜外強中幹,他可放心將大蘅國交給楚嶽峙後,他相信楚嶽峙會好好重視趙賓的奏折。


    隻是他沒想到,趙賓在當上兵部尚書後,會如此膽大包天,見自己的奏請一再被拒便利用尚書之位,自己有直接管理軍械的職能之便,而暗中開始了對火器重新研發。研發自然需要人力但更需要財力,趙賓不是什麽貪官,他更多是一個癡迷於火器發明的發明家,因此他左思右想最後決定鋌而走險,私下裏也煉製在黑市裏流通的火藥並賣出,以此賺取研發所需的資金。


    堂堂兵部尚書私煉軍火牟利,本是罪不可恕,但司淵渟並非那樣死板的人,也看得明白趙賓並無私心,故而最終他將趙賓招入自己的陣營,並以此與趙曦月談了條件,在必要時趙曦月必須成為他的內應,助他發動宮變。而對於戶部尚書石槐的貪汙事實,司淵渟長久以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僅是因為一切尚未安排好不到拔除的時候,更因他的確需要從戶部調取一筆不能記在明麵上的資金,去支持趙賓的火器研發。


    “陛下可是以為,臣不知您除了臣的東廠和錦衣衛外,還豢養了一支暗軍?”司淵渟看著楚嶽磊越來越扭曲的臉,心中終於生出了複仇的快意道:“一開始臣的確沒有察覺,可是自從趙賓也成為臣的爪牙後,想要知道編製之外還有沒有私兵,有多少私兵就再不會是難事。陛下以為,養幾千過萬人的暗軍,軍費從何處來,武器與訓練又該怎麽辦?陛下未有統過軍也沒在軍營裏待過,難免對這些事不清楚。陛下既然讓臣成為了權勢最盛之人,就該知道,戶部與兵部都在臣的掌管之下,陛下有任何決策想完全逃過臣的耳目,是絕無可能之事。”


    巨大的憤怒讓楚嶽磊渾身都發起抖來,暴睜的雙目看起來就像是眼球都快要從眼眶裏凸出來一般,他氣急而笑,斷續喑啞的笑聲幹澀刺耳極為難聽,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笑了好一會,然後才說道:“朕知道,呂太醫是你的人吧,要讓我變成閹人的人是你,近來的謠言也是你散布出去的,若不是你提出讓七弟去守皇陵,朕本來是打算,既然民心和軍心朕都不曾擁有,那便把兵權先還給七弟,然後讓他殺了你這個奸佞宦官。你真以為朕看不出來,你對七弟是什麽心思麽?朕偏不讓你如願,朕要讓你死在七弟手上。”


    陰冷的目光落到楚嶽峙身上,楚嶽磊歪嘴笑著,指著司淵渟對楚嶽峙說道:“七弟啊,你不是要勤王救駕嗎?這個宦官,曆經兩朝兩度叛主,你真的就敢用他能信他?皇兄不怪你利用他來奪皇位,隻是想要最後善意提醒你一句,叛主之人不可用,你莫不如現在就殺了他,也好過將來落得與皇兄一般的下場。”


    靜默半晌,楚嶽峙沉眸迎上楚嶽磊的目光,麵無表情地說道:“陛下錯了,謠言,是臣弟散布出去的。臣弟想問陛下,接下來是不是打算等臣弟殺了司九後,陛下才再告訴臣弟,司九是臣弟幼時的侍讀,並且司九是為了救臣弟才會淪為太監殘疾之身?”


    瞳孔縮了一下,楚嶽磊麵露震驚,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楚嶽峙竟會說出這話,顫聲道:“你,你怎麽會……怎麽會……不可能,這不可能……你的記憶?!”


    “幸得祖上庇佑,上天垂憐,臣弟已然取出封於腦後的金針恢複了記憶,若非如此,隻怕臣弟還被蒙在鼓裏,被陛下耍得團團轉。”楚嶽峙伸手去牽住司淵渟的手,道:“陛下確實好算計,看準了臣弟的性子,若是親手殺了所愛之人,定當難以承受更無法麵對自己,即便陛下到時候禪位,臣弟也已不可能接受。”


    “所愛之人?”楚嶽磊重複了一次楚嶽峙所說的話,像是從未聽過如此好笑的笑話,又再瘋狂地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出了淚水,邊笑邊說道:“他是個太監,是不能人道的廢人,還給朕侍過寢吞過無數次朕的東西,你愛他?你不嫌髒嗎?!可笑,簡直是可笑極了!”


    司淵渟與楚嶽峙相握的手猛然用力收緊,他用力咬緊牙關,額角繃起青筋卻沒有說一個字,隻是轉頭看向楚嶽峙,然後把情緒壓下。


    楚嶽峙沒有看司淵渟,他依舊直視著龍椅上的楚嶽磊,說道:“我永遠,都不會嫌棄司淵渟。更重要的是,他從來就不髒,在我心裏,他比天下所有人都幹淨。我與司淵渟之間的感情,像你這樣齷齪無恥貪得無厭的醃臢之人,永遠都不會懂。”


    司淵渟手上的勁道,在楚嶽峙開口時,一點一點地又鬆了下去,他凝視楚嶽峙的眼神溫和,已再不會因楚嶽磊而受到傷害。


    看著高台下站著的兩人,楚嶽磊終於在這一刻想明白,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有得到過想要得到的一切,無論是大蘅國、帝位還是司淵渟,這一切,從來就不屬於他。


    最後的一點力氣徹底地泄掉,楚嶽磊頹然地癱軟在龍椅上,卻又垂死掙紮般不甘心地說道:“七弟,等你坐上了這張龍椅,你就會明白,不是皇兄非要疑你,而是這個位置本來就是孤寂的,身邊不會有可信之人,終有一日,你也會如皇兄一般,懷疑所有人然後想方設法要除掉他們,就連你的司九也不例外。”


    殿外的兵刃交接聲與廝殺聲人聲在漸漸減弱。


    楚嶽峙放開司淵渟的手,他對司淵渟說道:“司九,你不要攔我,這不僅僅是你的仇恨,也是我與皇兄之間的恩怨。你已經背負太多了,這次,就讓我來背負所有血仇的後果。”


    說完,楚嶽峙不容司淵渟開口反對,提劍一步步走上高台,來到了楚嶽磊麵前。


    他已經不屑去反駁楚嶽磊說的話,因為他知道,即便他說得再多,楚嶽磊也不會懂。


    楚嶽磊癱在龍椅上沒有動,他抬眼看楚嶽峙,裂開嘴,說道:“七弟,你要親手弑兄背上殘害手足的罪孽嗎?”


    楚嶽峙很淡地笑了下,劍尖抵在楚嶽磊胸口上,極為平靜地輕聲說道:“我既然敢篡位,就不怕後世如何議論。至於這殘害手足的罪孽,本就是皇兄先開始的,臣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你還不值得也不配讓司九動手殺你,你的血,太、髒、了。”


    最後的幾個字,楚嶽峙說得極輕,卻讓楚嶽磊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劍尖一點一點地沒入楚嶽磊胸口,楚嶽峙繼續說道:“臣弟在戰場上殺了很多人,所以知道,隻要刺穿皇兄的肺部,皇兄就會在不能發聲的痛苦中慢慢窒息而亡,過程不會很久約莫一刻鍾左右。臣弟也許從前善良,但上過戰場的人,又有哪個不心狠?皇兄,你不該招惹臣弟,更不該傷害司九。”


    楚嶽磊沒有見過楚嶽峙這般模樣,俊美的臉上沒有半點往日的溫善淡泊,卻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霜與兇狠,那雙桃花眼深不見底透出被恨浸透的殺意,高大的身軀更是散發出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血絲布滿了楚嶽磊的雙眼,他先是克製不住地渾身打了個冷戰,緊接著喉嚨發出了幾聲怪異的“咯咯”聲,正如楚嶽峙所說,他已經說不出話了。藏在身後的手掙紮著拔出了那把本想要在最後至少拖一人為他墊背陪葬的匕首,然而未及揮出,楚嶽峙手中的長劍已經猛的一下刺穿了他的身體。


    匕首從楚嶽磊手中滑落,楚嶽峙刻意折磨地以極緩的速度拔出長劍,而後往後退開一步,楚嶽磊隨即扭動著身體從金光璀璨的龍椅上滑落了下來,他的手在地上一陣亂抓,最後抓住了楚嶽峙的腳踝。


    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如同螻蟻一般的楚嶽磊,看著血從楚嶽磊身下慢慢滲出,楚嶽峙沒有半分悲哀憐憫,抬腳一甩將楚嶽磊踹開後又踩在楚嶽磊胸前的傷口上用力碾壓,他將長劍收入劍鞘,說道:“皇兄放心,你死後,臣弟不會對你的皇子出手,皇陵中也必會有你的衣冠棺,至於你的這具殘軀,將會如你的外公一般,被丟去亂葬崗喂狗。”


    轉身,楚嶽峙再不去看自己曾經也真心信任依賴過卻又最終發現一切都不過是謊言利用的所謂手足,踏過腳下那攤越流越多的血,他走下高台迴到司淵渟身邊,淡然置之地說道:“司九,都結束了,我們出去吧。”


    司淵渟也沒有再多給高台上那人哪怕一瞥,他眼中隻盛滿了楚嶽峙一人,握住楚嶽峙冰涼的手,他說道:“楚七別怕,往後的路,司九也會陪楚七一同走下去。”


    楚嶽峙的眼神沉了下來,他往殿外望去,看那即將亮起的天,這一夜馬上就要過去,而這皇宮裏的天也將徹底改變。


    迴握司淵渟的手,楚嶽峙迴頭看進司淵渟眼中,目光鑿鑿:“司淵渟,這天下將是朕的天下,而你是朕的所有物,我篡了這位就做好遺臭萬年的準備,而我與你拜了天地嫁給你就是你司淵渟的妻,你認不認都別想讓我將你賜死,你若敢死,朕就讓宮裏所有人為你陪葬,所有人,包括我!”


    他將會是這大蘅國至高無上的皇帝,所以他是朕;但他也是司淵渟的妻,是司九的楚七,而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再次單膝下跪,司淵渟抬頭仰望自己唯一的君主,道:“臣,謹遵聖意。”


    ————


    作者有話說:


    終於來到了這一天。讓老三按照預定的那樣,在卷二下線了。普天同慶。之後就是終卷,司九與楚七的改革之路了。


    關於我為什麽在文裏有那麽多的仔細說明,還有引用論述,因為一切都是細節安排唿應。同時很重要的是,任何情況下,身為作者,我不想誤導讀者。每一個朝代六部職能都會有所改變,我前麵說過參考的是明朝背景,所以我將一切權謀構建在明朝的製度之下。我不會因為是架空文,就亂寫一氣,包括前麵的使臣情節,三大部的連環案設置,以及這樣的製度下所造成的問題,隻有當這樣的背景存在,故事情節才能成立。我知道會枯燥,但這是我身為作者,好好寫文的責任。


    第86章 飛龍騰空


    宮變在天光即將大亮之際結束,乾清宮的火情也得到了控製。


    楚嶽峙從太和殿裏出來時,司淵渟跟在他身後,兩人走到月台上,楚嶽峙掃視了一圈戰況頗為慘烈的廣場,部分暗軍和錦衣衛歸降,不願降者皆以被殺,滄淵軍和蒼鷺營眾人皆在,還有後來加入一同鎮壓暗軍與錦衣衛的武將們。


    但更顯眼的,是不知何時也進到宮裏來的十幾位朝廷大臣們。


    他們一身朝服,顯然是來見證這場宮變的結束,也來見證皇權的更迭,更是來鋪平自己接下來的為官之路。


    “陛下積勞成疾,又在昨夜受驚過度,已於剛剛……”麵對眾人的仰望,楚嶽峙麵色凝重而飽含悲痛,他運轉內力提氣開口,沉重的話聲每一個字都清楚地傳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駕,崩!”


    話音落下,文臣們皆發出了意味不明的悲鳴,而同一時刻,趙曦月牽著尚年幼的皇長子緩緩踏入了廣場,她帶著自己被眼前所見嚇得滿臉驚懼的皇兒,不急不慢地穿過滿是屍首與鮮血的廣場走到丹陛下,而後舉起手中所持詔書,步步踩過台階來到楚嶽峙麵前,道:“先帝於昨夜宮變之時寫下遺詔交予臣妾,臣妾不負先帝重托,拚死護住了遺詔,現在,請安親王下跪領旨。”


    楚嶽峙毫不猶豫地跪下,他知道,這將會是他最後一次下跪領旨。


    在楚嶽峙跪下後,司淵渟與眾人也隨之下跪。


    趙曦月展開那道遺詔,高聲道:“朕以涼德,嗣守祖宗大業有七年矣,圖治雖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無奈朕疾今不複起,蓋天命也,惟在繼統得人,宗社生民有賴,吾雖棄世,亦複奚憾焉!安親王楚嶽峙仁明孝友,天下歸心,以勤民政,德器夙成,倫序當立,已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於宗廟,嗣皇帝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佐,以福吾民。各處鎮守總兵巡撫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員,各固守疆境,撫安軍民,毋擅離職守,聞喪之日,止於本處哭臨三日,進香遣官代行。廣東廣西四川雲南貴州所屬府州縣並土官及各布政司南直隸七品以下衙門俱免進香,京城九門皇城四門務要嚴謹防守,各營官軍各迴原營,照舊操練,原領兵將官隨宜委用各邊放迴官軍每人賞銀二兩,就於本處管糧官處給與。宣府糧草缺乏,戶部速與處置。各衙門見監囚犯除與人口拐賣事情有幹,原無重情者,俱送法司查審明白,釋放原(還)籍。各處取來婦女見在內府者,司禮監查放還家,務令得所。各處工程除營建大工外,其餘盡皆停止。但凡抄沒犯人財物及宣府收貯銀兩等項,俱明白開具簿籍,收貯內庫,以備接濟邊儲及賞賜等項應用。詔諭天下鹹使聞之。”


    楚嶽峙在聽到一半時便知道,這份遺詔出自司淵渟之手。


    多半是這幾天在宮內時,司淵渟仿照楚嶽磊的筆跡寫下。


    司淵渟在司禮監多年,又當過那麽長時間的秉筆太監,仿照筆跡於他而言早已不是難事。


    叩首,而後高舉雙手從趙曦月手中接過遺詔,楚嶽峙站起身朝趙曦月微微頷首,而趙曦月在把遺詔交給楚嶽峙之後也隱隱露出一點鬆了口氣的神色,拉著自己的皇兒也向楚嶽峙跪下了。


    在白玉丹陛前跪著的文臣們,其中一名老臣抹著淚,說道:“先皇既寫下此遺詔,安親王此番又平叛有功,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等謹遵先帝遺詔恭請安親王登基為新帝,日後定當盡心輔佐!”


    司淵渟也仍跪著,隻是他先是直起身與楚嶽峙對視一眼,緊接著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低頭伏身至地,額頭抵在地麵上停留片刻,就這樣向楚嶽峙行了最為正式跪拜國君的稽首禮後,方才開口:“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陽在這一刻徹底升起,晨光破空照亮經曆一夜混戰後徒剩狼藉的皇城,也照亮了皇城之外的大地與整個大蘅國。


    天已破曉,在司淵渟之後,眾人皆追隨叩首朝拜月台之上的楚嶽峙,陽光同時落在楚嶽峙與司淵渟身上,將他們身上銀甲照得閃閃發亮,銀甲上濺上的血跡蜿蜒而下竟猶如飛龍騰空的姿態一般。


    震耳欲聾的臣服叩拜之聲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傳得更遠。


    楚嶽峙獨自站著,麵對跪伏在他麵前的文臣武將以及兵將,他知道,在這一刻,他已真正地成為了這大蘅國的君王。


    宮變已經結束,宮中這殘景底下的人自會收拾,因此司淵渟與楚嶽峙沒有再繼續留在宮中,而是匆匆出宮趕往安親王府,他們要去將司竹溪接迴。


    宮外的安親王府,大火早已撲滅,司淵渟和楚嶽峙趕到時,安親王府被燒毀了大半,府裏遍地死屍,而司竹溪受驚動了胎氣,正在房中生產。


    楚嶽磊是鐵了心要殺司竹溪與她腹中之子,派出了整整五百人來安親王府。


    餘隱還持劍像是門神一樣守在房門口,渾身浴血,遍體鱗傷。


    傅行雲也在,他本該在宮裏與趙曦月一同發動宮變,然而在引爆乾清宮的炸藥之前,他看到了安親王府所在方向的火光,同時也看到了餘隱放出的求助煙火。他反複確定過宮內一切部署妥當,權衡之下決定出宮前往安親王府。


    司竹溪是司淵渟的血親,還懷著孩子,若是出了什麽差池,還不知道司淵渟會怎樣,如今好不容易才看到司淵渟漸漸恢複過來,身為死侍作為摯友,他都不能也不會讓司淵渟再迴到過去的瘋魔狀態。


    更何況,衛雲霄奉楚嶽峙為主,司淵渟若瘋魔起來,楚嶽峙也必然不會好受,楚嶽峙不好受衛雲霄也定會跟著憂心忡忡,最後這果還得他來承受,無論於公於私,他都決不能讓司竹溪出事。


    因未料到楚嶽磊會派出這麽多人隻為了殺司竹溪,故而大部分的東廠侍衛都在宮裏,隻留了少部分在安親王府,所以當傅行雲趕到安親王府時,司竹溪身邊已隻剩下餘隱一人,其餘東廠侍衛皆已戰死。


    那個時候,還有百來人在圍攻他們。


    若隻是餘隱自己,這並不成什麽問題,但他要護著行動不便碰不得摔不得的司竹溪,那些人也看穿了這一點,殺招全往司竹溪身上招唿,餘隱為了護住司竹溪,便如他自己承諾那般,是拿自己的身體去抵擋所有攻擊的。


    也幸好傅行雲及時趕到,否則隻怕就兇多吉少了。


    看到司淵渟和楚嶽峙趕來,傅行雲就知道一切都已塵埃落定,隻是看到一身銀甲顯得鬆形鶴骨器宇軒昂的司淵渟時,他不覺微微一愣。他從未見過司淵渟這般模樣,卻又在心裏覺得這才是司淵渟本該有的模樣。


    餘隱是靠著手中的劍撐住身體的,他一見到楚嶽峙便跪下了,口中吐出一口血,喘了好幾下才對楚嶽峙說道:“屬下,屬下幸不辱命,護,護住王妃了。”


    楚嶽峙當即便伸手去扶住餘隱的雙臂,先是說了聲:“辛苦你了。”然後便迴頭朝後方大吼:“林亦,快過來替餘隱醫治!”


    林亦的戰甲尚未換下,匆忙帶上藥箱就跟著趕來安親王府,一聽到楚嶽峙的話就衝上來了,他看到餘隱渾身的傷,急忙就道:“快!將餘隱放平,他不能再亂動了!”


    一旁的傅行雲上前來對司淵渟說道:“屬下將呂大夫帶來了,正在房內與穩婆一起為王妃接生。”


    “呂大夫,怎麽說?可有生命危險?”司淵渟聲線發緊地問道,他無意識地握緊雙拳,卻壓不住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女子生產何其兇險,更何況司竹溪現下還是受驚早產。他能為司家報仇,能拔除腐敗,能謀劃一切將楚嶽峙送上帝位,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唯獨女子生產這一樣,是他即便想幫忙也無能為力的。


    “難產,王妃堅持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孩子。”傅行雲答道,他知道這不是司淵渟想要聽到的,可他不得不如實相告。


    “保什麽孩子?!”司淵渟目眥欲裂克製不住地低聲怒喝,道:“拾喜是我身邊僅有的親人了!難道要我看著她為了所謂的血脈搭上自己的性命嗎?!”


    司淵渟這些年對司竹溪,其實不算親近,因為身份,也因為周圍群狼環伺,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叫過司竹溪的小名。


    然而這一刻,麵對可能會失去親人的恐懼,司淵渟再也克製不住,他不能忍受再失去自己的親人,不論是為了什麽都不可以。


    楚嶽峙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抱住了司淵渟,他拍著司淵渟隱隱發抖的背,安撫道:“拾喜不會有事,你別急,呂大夫的醫術你我都清楚,更何況呂大夫也知道拾喜於你的重要性,定不會讓拾喜為了孩子而舍棄自己的性命。”


    此刻的房中,血腥之味極重,司竹溪因難產之故,在呂太醫的建議下,選擇了站立的豎式生產。


    司竹溪在內屋裏雙手緊緊抓住梁上垂下來的兩條掛綾,因用盡全身的力氣要將孩子生出,其實早已沒有喊叫的力氣,她從額角到脖子還有手臂上都繃起明顯的青筋,一名穩婆在旁邊幫忙扶支撐她的身體,另一名則跪在地上查看裙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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