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森林巫幻迷迷,處處透著詭異,一條條林間幽徑鋪滿枯枝敗葉,枯骨橫陳,說不定腳下某處就是一座墳塋,裏麵埋葬著遠古煊赫一時的各族強者,隻是變成了泉下泥銷骨。


    二十四神走了很久,看不到黑暗森林的盡頭。獸皮古卷上,有蠻荒大澤一代代先驅走出的路線,到這裏已經七千萬裏。


    這七千萬裏,太多的血殺,太多的新舊碰撞,太多的族種鬥爭,若不是殘魂歸來者大多沒有一具鮮活的肉身,那這一路流出的血足可以匯成一條小血河,在任何一張地圖上留下蜿蜒血線。


    二十四神中有四尊天命十三境:星空落衡君、陵孤明、絳君、龍禪衣,他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領導者。


    陵孤明一掃風衣,斂起鬼刃,氣魄雄奇,“清點一下斬殺數目。”


    不多時,神朽空懸樓的歿土已經點明,匯報了上來:“這一行,共斬殺天命十境及以下百萬數計,天命十一境百餘數,上神級數十七尊,天命十三境......”


    不等他說完,一旁的龍禪衣接過了話頭:“兩尊。”她雖是女流,但戰力無匹,在整個龍族僅次於龍皇。她神色冷峻,對這個數字極為敏感。


    原來,這兩尊天命十三境的超級強者乃是一頭純血真犼、一頭王脈迦樓羅,在對付這兩個大家夥時,她可是受了不輕的傷。


    傳說,迦樓羅族與真犼一族爆發大規模戰爭,兩族近乎兩敗俱亡,這是龍族可以兩分瀛洲的重要原因。怎料曆史化作了筆墨濃淡的族史後,這兩族連生靈、死靈的定義沒有劃分明白之時,竟都對龍爆發了生死衝突。


    聞言,歿土微頓,退到了一旁。


    陵孤明和三位天命十三境強者協議後,吩咐了下去:“加快速度,我們還剩三千萬裏的行程,可能會遇到更強的存在,不能久久逗留在黑暗森林了。”


    於是,二十四神神行疾速,又斬殺三尊上神級數的兇獸——猙、蜚、檮杌,另斬以下強者無數,掃空了黑暗森林。


    終於,他們走到了黑暗森林的盡頭,看到了一片廣袤的黑沼地,極遠處有崇阿山脈起伏,有雲霧作襯,忽隱忽現,他們看不真切。


    眾神極目遠望,心中一凜,這裏間定有他們招惹不得的存在。


    走到這,路程將近一億裏,諸神沒有再深入,折返迴程。


    突然,有上神驚唿:“遠山有白月!”眾神轉身迴望,隻見雲霧繚繞的遠山上,漸漸托起了一輪白月,照耀在他們腳踏的土地上,畫出了一個半徑超千裏的白圈,明亮如白晝。


    眾神心中巨震,頓時明白是有強者對他們出手了,但要動折時,卻發現身體完全動彈不了,腳仿佛與地生根,拔不出來。


    這時,一句輕描淡寫的神罰之音傳到了他們耳中:“白夜之囚!既來之,何故火燎著走?”


    在二十四神瞠目之下,一位三十來歲的青年落在白圈邊緣,麵孔清臒,身形瘦削,一身灰衣長服,披散著頭發,神目如炬,靈動生氣,根本不似殘魂歸來者。


    二十四神畢竟是宇宙第二、三序列的強者,反應能力非同一般。四尊天命十三境強者祭出神技,強行破開禁製:


    “鬼刃天殺!”


    “星空流遠!”


    “龍訣尺!”


    “血日之圓!”


    四人紛紛脫身,又將神技打入灰暗天空,破開了空間秩序,從而破解了白夜之囚。


    殺招一破,二十四神沒有半分遲疑,以最快的速度閃入黑暗森林,開啟逃亡之路。


    那青年剛走兩步,身後遠山中響起一聲嬰兒啼泣,他止住了腳步,神情微微失意,“也罷,你去將他們請到薨空神山作客,若是不願,便葬在黑暗森林,上神肥料卻也不錯。”說完,他身形忽閃,消失不見,白夜隨之退卻。


    二十四神沒有停步,疾行三千萬裏才降下速來。


    眾神在林中稍稍休憩,神力消耗嚴重,已經無法繼續長久趕路。


    亓不厭年紀不大,稚氣未脫,坐在地上長飲醒神酒,罵罵咧咧:“媽的,哪冒出來的大恐怖,活著出去都成奢望了。”


    屍河穀嬋九是一位姿色甚美的女子,站立一旁,揉著絲竹空穴,緩解長時間耗用神力的疲倦,紅唇翕動:“接了神旨,你就計劃好小命交代在這。”


    歿土輕笑,“你就別嚇他了,有四位天命十三境的大佬在,我們還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嬋九耳尖一動,神情大變,“這可說不定了。”


    幾秒死寂後,諸神都清晰聽到有木梆聲在林中響起,時清時濁,大抵是那青年派出的追兵。


    陵孤明抖擻氣勢,“走!”


    二十四神來不及移步十米,一聲清脆如山崩的木梆聲奏起,直接在黑暗森林中劃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阻斷了諸神的去路。


    隨後,一聲蒼老神音刺破空間而來:“葬主有請,你們哪裏去?”


    二十四神猛然迴頭,見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一身粗布爛衫,老得不知年歲,舊得像是挖出來的古屍,瞳孔渾濁,站在百米外,靜靜看著他們,手裏提著木梆。


    僅僅一個對視,有人倒吸冷氣:“天命十四境!”


    老頭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語:“葬主有請,你們哪裏去?”


    那個青年,竟是葬主!一聽就是黑色幽冥地中君主般的存在。


    四神並肩排開,後麵二十神蓄力待發。


    星空落衡君坦蕩說道:“我們受命而來,完命而歸,就不打擾葬主了。”


    老頭眼瞳一轉,“這殞之墓地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既然你們犯下殺戮大罪,老頭子作為打更人,不應該放你們走。”


    絳君殺氣蒸騰,已經在醞釀著殺招,“殘魂歸來,遺禍無盡,眾神替天行道,殺絕爾等,何罪之有?”


    老頭依舊平靜,但氣場越發強大,“既然這樣,那便動手吧,你們走不出黑暗森林的。”他打擊木梆,神力一重重落下,壓得眾神喘不過氣來。


    絳君率先打破僵局,大喝道:“血月之禮!”他頭頂凝出一輪血月,無數緋紅血霧從中溢出,擋住了木梆聲。


    眾神壓力一輕,正要發力時,絳君的脖子被一隻擎天大手掐住,頃刻間掐爆成一團血霧,與上空的血月之霧交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絳君的無頭屍倒在地上,一片淒涼。


    老頭眼神獰厲,抹了抹手,“老頭子不喜歡不聽勸的人,他是第一人。”


    眾神大震,連天命十三境的絳君都撐不過一個迴合,這老頭實力絕非一般的天命十四境。


    陵孤明壓下心頭的駭然,收走絳君的魂靈,對眾人說道:“這是一場血仗,大夥不要藏拙了。”他立即打出鬼刃,直直攻向打更人。


    隨後,星空落衡君執星空暮初走時給他的星空流遠燈,藍色的火焰凝出一片火雲,“星火連天!”


    龍禪衣身披戰甲,將神威拔高到極致,施展出神術攻伐老頭。


    後麵的眾神也大開神術:“寒燈大千!”“屍河滔天!”“周天海藏!”“拂灑明淨!”“鳳火灼原!”......


    麵對這麽多的神術轟來,老頭沒有慌張,先緩慢時間流動,再分割空間,將陵孤明三人困住,而後一掃手,將諸位上神打出的神術全部消磨在途中。


    他一分為四,留下四分之一的力量也足夠大殺上神了。


    身形移動隻餘下殘影,一位位上神重傷倒地。就在他要收割時,三處異空間破碎,三位天命十三境衝出,陵孤明和龍禪衣將老頭困住,而星空落衡君則打開“星空結界”將重傷的七位上神收入流遠燈中,護下性命。


    那邊,陵孤明和龍禪衣吐血倒退,戰意越發強烈。他們各自施展燃血禁術,將老頭暫時封住,轉身撤走,“快走,封不了不久的。”


    餘下的眾神紛紛撤走,但神力幾近幹涸的上神怎麽跑得快呢?


    跑出一千萬裏,打更人的木梆聲忽近,又攔住了眾神。


    就當眾神拚死一戰時,星空流遠燈中重傷的三位上神——百裏歸途、商時、千山更飛出,攔在眾神身前,異口同聲說道:“我們來斷後,你們快走,活下去!”


    眾神遲疑一秒,陵孤明決然大喊:“我們走!”眾神撤走。


    不多時,身後的黑暗森林中傳來轟隆爆炸聲,光華神霞渲染了一大片天空,是三位上神自爆斷後了。


    眾神眼眶濕潤,這是用生命延伸出來的路。


    又是兩千萬裏,已經出了黑暗森林,打更人追上來了。


    在星空流遠燈中的四位上神——歐陽闌夜、道宗、林子野、風崇選擇了同樣的方式。


    正要出去時,道宗攔下了歐陽闌夜,並無赴死前的決然無情,反而滿含老前輩的關懷與體恤:“闌夜,你為新晉上神,年紀尚小,又有道侶,斷後的事就由貧道來吧,總要為宇宙留點新血不是?”


    歐陽闌夜眼眸發紅,手掌握緊了承影神劍,眼見道宗三人出去斷後,他單膝跪地,“道宗走好!諸位走好!”


    三人對眾神輕笑淡然,“我們斷後,你們快走,活下去。”


    道宗青衣飄然,拂塵灑淨天地間,“天地道宗佑蒼生,律令九章鬼伏藏。”他施展出畢生所學的最高玉訣。


    林子野大展聖光祖神賜下的天使神翼,豪邁萬丈:“聖光一族傲骨何曾低過?”聽見這話,納蘭嘉都不禁低了低頭。


    風崇身後是龐如小山的巨鐮風妖法相,他嘴裏呢喃:“老朋友,咱們要黃泉相會了。”他和千山更是數萬年的老朋友了。


    各自作別世間後,他們隱隱看見了打更人的身影,毫不猶豫地引爆了心髒、識海和玄胎,又是神火大焰一片,在天地之間燒得盡興。


    眾神提著最後一口氣,拚命逃走,身後火焰熏天,他們已經不是在單純為自己而活。


    一千萬裏,又一千萬裏,又一千萬裏,距離邊界已經隻有最後一千萬裏了,隱約可以看見蒼梧劍闕的光影。


    這時,空間一陣折疊,老頭的身影佇立眾神前,神色陰沉至極。


    六位上神的自爆並非沒有效果,他衣衫破碎,木梆毀去一半,神力大為消耗,但還是追趕上來。


    他神音淒厲:“你們還真是眾誌成城,讓你們逃出了黑暗森林,等會老頭子會將你們的屍體一個個撿迴去。”


    說完,他神力遮天,化萬千鬼手伸入眾神中。


    歐陽闌夜出星空流遠燈,與眾神一同結出結界,扛住鬼手,漏出的鬼手在上神中肆意波卷,將歐陽闌夜的一隻手撕去,血肉淋漓,又在亓不厭、歿土、軒轅隱、納蘭嘉、君珩等人身上留下了幾個血窟窿,又撕去鳳知真的半隻真凰羽翼。


    眾神傷勢越來越重,三位天命十三境再度施展燃血禁術,破除鬼手,一個占據天空,遊走星辰;一個占據空間,龍軀鮫泳;一個占據大地,鬼刃千殺。三人與老頭鬥戰平手。


    陵孤明喝道:“你們走,活下去,我們自有脫身之法。”


    餘下眾神強行透支神力,狼狽逃走,朝著鬼蜮不斷靠近。


    見眾神退走,留下的三人相視,神音互傳:“該我們了,生死存亡,一念之間。”


    於是,三人爆發出三大超級神術:


    “星落神術!”


    “禪中龍吟!”


    “孤明破曉拳!”


    三大神術落在老頭身上,情況未知,三人紛紛撤身退走,一步神行十萬裏。


    老頭破開三道神術,嘴角溢血一行,眼神殺意猙獰,但還是沒有追上去,“幽冥地,殞之墓,被你們殺穿了一億裏,嘖嘖,這個時代不容小覷......”


    他終於退走,收了一路上神殘骸,迴薨空神山而去。


    眾神終於安全,他們停在了蒼梧劍闕下,三位天命十三境以大神力將蒼梧劍闕搬運走,放在了鬼蜮上,以群山馱之,來日或可作為鎮守幽冥地的劍門關。


    陵孤明望著傷重的眾神,喟歎長恨:“二十四神出征,歸來十七人,還有八人重傷,太慘烈了。”


    除去他們三人,眾神中唯有東方澹、薑道山、鄔舊人、嬋九、北山京、雲沾衣傷勢較輕,但也透支了神力,有傷及本源之害。


    鄔舊人抹去臉上的血跡,眸中掩不住的惶懼,“還不算最差的結局,那位葬主若是出手,我們無一能生還。”


    多少人從修煉至今,何曾相信上神都脆弱如薄紙?


    陵孤明將絳君魂靈交予納蘭嘉後,淩空遠望那邊的黑色死亡地帶,神情複雜晦深:“夜幕之征,結束了。大家活著出來了,都迴家吧,迴家吧......”


    慘烈歸來,應該鼓盆而歌。夜幕之下,有葬主,有打更人,有黑暗森林,有薨空神山,有上神屍骸,有壯烈悲歌久轉不絕,烙在十七神心中,時刻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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