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痛嚎與哀求聲漸漸消失。


    胡瑤站在一地血泊中,垂著眸用錦帕擦拭劍上的血。


    夫君送她的短劍,終究是沾染了血。


    陳諾守在胡瑤身旁,盯著麵前緊閉的房門。


    據慎十四說,房中之人是範誌遠的嫡長子,也是唯一一個因身子病弱而被範誌遠舍棄在崎城的家人。


    如今,他是範家唯一的幸存者。


    隻有他死,範家人才算真正的死絕。


    “吱呀——”門被推開。


    胡瑤並未在意,依舊垂眸擦著短劍。


    陳諾已快步擋在胡瑤身前,拔劍抵上男子的脖頸。


    男子似是猜到什麽,並未因脖頸上的劍驚恐不安。


    他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紅裳華服的女子臉上,語氣平緩的問道:“我父親與家人都死了嗎?”


    短劍入鞘,胡瑤抬眸看向男子,“死了。”


    “父親不忠不義,落得今日下場是他罪有應得,隻是家中女眷與孩童並不知父親所為,還望長公主讓她們入土為安。”


    “好。”


    胡瑤對此不甚在意。


    她要的是範誌遠飽受折磨,挫骨揚灰,至於範家其他人是挫骨揚灰還是入土為安,與她而言並無區別。


    死絕就行。


    “少夫人,謝謝。”


    胡瑤有多久沒聽到別人這麽喚她了。


    她都快忘了。


    “對不起。”


    範誌遠到死都未說出口的話,由他舍棄的兒子說出。


    胡瑤不知為何有些想笑,卻又實在笑不出來。


    她看向自男子說話就一言不發的陳諾。


    男子隨著胡瑤的目光垂眸看去,卻在看清陳諾的臉時,愣住了。


    麵前青衣拿劍的少女,正是當年歸崎途中救下的女孩。


    “……小諾兒?”


    陳諾幾乎在聽到男子喚她時,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她抬眸看向眼前人,“……應公子?”


    陳諾從未想過會在此情此景下,遇到當年逃命時救下她的恩人。


    胡瑤聽陳諾說過,她當年逃往南魏時,因途中風雪太大而昏厥在路上,幸得一位公子相救,悉心照料才得以活命。


    陳諾說過等她為父母報完仇,就去尋恩人報恩,所以在胡瑤查到範應可能就是小諾兒恩人時,她不願小諾兒來崎城。


    陳諾執意要手刃仇人,胡瑤拗不過她,亦知這事她遲早都會知曉,便遂了她的願讓她跟來。


    胡瑤無聲的歎了口氣,“陳諾,範應你來處理。”


    陳諾微微一愣,隨即應道:“是。”


    範應看著陳諾呢喃道:“陳諾?”


    陳諾盯著範應的臉,一字一句道:“陳介是我父親。”


    範應蒼白的唇張了張,終是什麽都未說出口。


    陳諾收迴抵在男子脖頸處的劍,扯著他的衣袖將他拉進屋。


    慎十四看著合上的門,走到胡瑤身旁。


    “殿下,若小諾兒因救命之恩下不了手,放了範應,可要屬下代她動手?”


    胡瑤搖了搖頭。


    慎十四怔愕道:“殿下的意思是隨了小諾兒的願,讓範應活下去?”


    “不是。”胡瑤看向慎十四,“本宮的意思是陳諾不會放了範應。”


    慎十四脫口而出道:“怎麽不會?!”


    “因為她是我教出來的。”


    -


    “轟隆——”


    伴隨著震震冬雷,陳諾渾身鮮血,踉蹌地從都房中走出。


    隻一瞬,胡瑤好似從陳諾身上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那日也是像今夜一樣,電閃雷鳴。


    那是胡瑤第一次殺人,殺的是想要奸汙她的畜生。


    胡瑤記得重生後第一次見慕淵時,慕淵與她說過,若她能殺了對她有非分之想的人,她就可以去茳北當太孫妃。


    如今,胡瑤確實能做到。


    她可以去茳北了,不是去當太孫妃,而是去報仇雪恨。


    胡瑤快步走向陳諾,抬手擦去她臉上的血。


    陳諾眸中含淚,扯著唇角笑道:“殿下,範應死了。”


    少女眼中的淚,隨著話落下。


    她哽咽道:“殿下,我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嗚嗚……他對我有救命之恩,可若不是他父親,我不會無父無母,不會凍暈在雪地,亦不會被他救……”


    少女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悲涼。


    胡瑤聽著陳諾的哭聲,心裏堵得慌。


    她不知道讓陳諾來做這件事是對是錯,隻是她若是陳諾,她定不願被欺瞞著。


    陳諾喃喃低語說著範應。


    範應與陳諾說了許多關於她父母的事,唯獨沒有告訴陳諾,他與她早就見過。


    陳諾剛出生時,範應抱過她。


    兩家父母還因此有過一個口頭婚約,所以當陛下讓父親駐守崎城時,他並未隨家人同行。


    範應帶著貼身的侍從去了陳家。


    他想與陳諾的母親商討婚事,接他未過門的小夫人一同去崎城。


    一路上,範應都在擔心小夫人會不會嫌棄他年歲較長,身子病弱。


    若小夫人不願嫁他,他又該如何?可誰知範應到時,才知陳家人遇險身亡。


    範應得知後有些難過,但也隻是有些。


    歸崎途中,他無意間看見昏厥在雪中的女孩,想起他那未過門的小夫人。


    他想若他的小夫人還活著,應當也這麽大了。


    所以範應救了女孩。


    範應從未想過原來女孩就是他未過門的小夫人。


    此刻,他未過門的小夫人握著劍看著他,她又說了一遍,“陳介是我父親。”


    小夫人拿劍的手一直在顫,刺向他心口時還偏了。


    “陳諾,對不起。”範應握住劍糾正方向,劍準確無誤的刺入心口。


    “……小諾兒替我收屍吧,就當是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陳諾點頭扯著唇朝他笑道:“我與你……兩清了。”


    範應亦朝她笑,“咳咳咳兩清了……”


    恩情與仇恨,兩清了。


    從今以後,他未過門的小夫人不必在活在仇恨之中,她可以為自己而活了。


    範應隻是還有些遺憾,遺憾他好像有些心悅陳諾,遺憾陳諾不知道他們有過婚約……但還好隻是有些。


    範應緩緩閉上眼倒下,卻再也不知道自己被陳諾抱住。


    -


    崎城的大雪下了數日,未有停的征兆。


    慎十四幫著陳諾為範應料理後事。


    顧樂榆則從範誌遠的兵器庫,拾了柄長槍研磨。


    胡瑤並未見過那柄槍,隻是從慎十四口中得知是柄不光亮,有些鈍的槍。


    顧樂榆則表示那是柄好槍,還說等他研磨好給她看。


    這一日,胡瑤終於見到顧樂榆口中的好槍。


    紅纓繞著槍尖,係成一個獨特的結。


    胡瑤認得這個結,亦見過這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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