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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孛沒想到小小的守備竟然還有如此寬廣的視野,不由得刮目相看,剛想繼續討教兩句,施晨豪和師爺常仕節湊到跟前,黃孛隻好打住話題與施晨豪和常仕節寒暄起來,問道:“數量都點清了?沒差什麽吧?”


    施晨豪滿麵紅光拍著馬屁笑道:“總兵大人經手的東西還能有錯?三千支火槍一支也不少,連同那兩門洋人的大炮都裝上雇來的洋人火輪船上,謝謝黃大人額外還給我配送了十箱炮彈,等常師爺見到恩師後一定替黃大人美言幾句。”


    黃孛嘿嘿一笑,送少了怕炸不死你們這些狗草的,自己用低價買來的一堆破洋槍和兩門阿姆斯特朗“炸膛”炮可不是吃醋的,估計起飆來一定夠湘軍喝一壺的了,擺擺手假惺惺笑道:“那就趕緊上路吧,前方戰事吃緊,耽誤了中堂大人的軍情可是掉腦袋的事情。”


    為了表達對曾國藩的尊敬,黃孛親自和施晨豪一起把常仕節等押送軍火的兵士送上火輪船,直到火輪船消失在遠方不見後才告別施晨豪返迴小洋樓,與四女一起享受來之不易的短暫恬靜生活。


    兩天後,常仕節押著滿載軍火的火輪船有驚無險穿過太平天國控製的江寧江麵,所謂的控製,隻不過在靠近南岸邊附近遊蕩著少得可憐的戰船,有的甚至連民船都不如,主要靠岸基上的火炮封鎖見麵。由於江麵寬廣遼闊,岸基上的火炮隻能封鎖住半個江麵,再加上運送軍火的火輪船懸掛美國旗幟,太平軍就是能追上也不敢造次。


    眾人又過了一日,傍晚終於來到東流碼頭。駐守此地的湘軍領叫許得水,檢查完關防公文後急忙把常仕節引進營地,客氣道:“可把你們盼來了,中堂大人每日都派人前來詢問,從上海運來的軍火到沒到,你在此喝碗茶歇息片刻,等我調來車馬立刻連夜把軍火運往祁門。”


    不怪許得水如此著急,每日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兵都裝滿了兩大艘水師戰船,知道曾國藩如饑似渴盼望這批軍火,自己可不敢有一絲的延誤,一邊組織車馬一邊派人通知曾國藩。


    此刻的曾國藩坐在中軍大帳中正書寫著家信,三三兩兩的文職書辦行色匆匆把整理好的卷宗抱出大帳,案桌上躺著一封已經寫好的奏折。曾國藩看似麵色平靜,其實內心焦急似火,隻有自己知道,其實那封寫好的奏折是一封表忠心的遺折,而眼下所寫的就是一封遺書,心潮澎湃一時無從下筆,寫寫停停,停停寫寫,一封寫給自己兒子的離別信足足寫了半個時辰才落下最後一個字,喊來一名親隨趕緊派人把兩封信傳遞出去,這才端起涼茶輕吮一口,迴憶這段時間內生的天翻地覆變化。


    自從與黃孛分手之後,曾國藩就處在焦頭爛額當中,不知吃錯什麽藥的太平軍舍棄南北兩個重要方向突然殺向徽州,打得湘軍措手不及,防守嚴密的徽州竟然沒能堅持兩日便拱手讓人,氣得曾國藩恨不得把已經戰死的將領從墳裏刨除來再鞭撻一頓,才解心中之恨!


    就在這節骨眼上,曾國藩收到馮子材派人送來的第一封告急軍情,見戰事涉及到英法聯軍大吃一驚,急忙召集幕僚商量對策。


    此時的曾國藩已經穩穩坐住清朝重臣第一把交椅,權勢如日中天,被鹹豐欽命兩江總督欽差大臣,負責江南和江西兩省的軍政事務。江南主要包括江蘇、安徽兩省,剛開埠不久的上海縣也同屬江南省管轄,來商議軍務的幕僚隻有三位,個個都是後期聲名顯赫的大人物。


    第一位左宗棠,雖然還是以幕僚身份輔佐曾國藩,但已然是朝廷一方大員,深得鹹豐帝賞識,給了一個“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之讚語,被曾國藩疏薦為浙江巡撫,並在湖南又招募五千人馬,組成另一支湘軍。因為湖南在春秋時期屬楚國國境,為了有別於曾國藩的湘軍,左宗棠把這支軍隊起名為楚軍;


    第二位是李鴻章,曾國藩的門生,三十七八歲,正值年富力強的年紀,在曾國藩幫襯下也剛剛組建了淮軍,因為戰功赫赫,已然有跟曾國藩分庭抗禮之勢,出於師道之教,李鴻章對曾國藩始終行師徒之禮;


    第三位就是與黃孛在長江邊見一麵的郭嵩燾,中國職業外交家的先驅者,滿腹經綸,才華橫溢,是曾國藩的心腹幕僚之一。


    三人看完馮子材的密信之後,左宗棠先言道:“滌生兄,隻聽說英法聯軍北上與朝廷交涉如何修改條約,怎麽突然出現在鎮江?如果他們溯江而上一路騷擾過來,那咱們就得腹背受敵陷於被動局麵,此事非同小可,得趕緊派人調查清楚。”


    曾國藩捋著胡須沉聲道:“馮子材的為人我很清楚,誠實的很,他說有上百洋人攻打鎮江一定不假,再說八旗都統巴拉革跟對方照麵一個迴合就全軍覆沒,擁有這種戰鬥力的除非洋人別無選擇,我就是有一點搞不明白,沿途都是咱們的耳目,從哪突然冒出這麽多洋人?他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企圖?他們想幹什麽?”


    “中堂大人,”郭嵩燾接話道:“據我所知,現在的外夷除了英法外,其餘的國家都暫時保持中立態度,冒出的這夥洋人十有**來自上海租界的英法聯軍,因為主力已經北上,剩下的這些人想掀也掀不起大浪,我們隻要派東流的水師戰船監視他們的動向就可萬無一失,”為了緩解大家的緊張氣氛,郭嵩燾笑道:“其實洋人來了也不一定是什麽壞事,最起碼幫咱除掉了那位飛揚跋扈的八旗都統巴拉革,這小子仗著滿人身份,連中堂大人的軍令都敢抗拒,早晚得壞了咱們剿匪大計。”


    巴拉革與曾國藩不合眾人心知肚明,曾國藩雖然偷著樂,麵上卻一點也不顯露出來,淡淡說道:“此人雖然對我不敬,但是打仗卻很勇敢,可惜臨死之前連個屍都沒留下,等這麵戰事一了,得派個人到鎮江收集一下他的遺物,也算對朝廷有個交代。”


    就在幾人議論洋人有何企圖之時,一位親兵衝進大帳,單膝跪地打千稟告道:“中堂大人,太平軍已經突破咱們的防線,現在正兵分三路殺向祁門,離此地最近的長毛隻有三十裏路,請大人定奪。”


    曾國藩聞聽三角眼一瞪,厲色喝道:“鮑的霆字營呢?”


    為了鼓勵軍心,曾國藩特意把帥府移到距離東流碼頭八十裏遠的祁門,並把湘軍中最能打仗的鮑所率領的霆字營從路灌口調過長江派了上去,沒想到這麽快就敗下陣來,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全都緊張地盯著曾國藩的親兵。


    “稟中堂大人,昨夜鮑大人率領五千霆字營在漁亭與長毛交上火,可是天亮之後卻不知所蹤,仿佛人間蒸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們派出幾路探馬也沒聯係上。”


    曾國藩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真想摔在地上,思忖片刻又輕輕放下,自己對鮑太了解了,此人可不是貪生怕死之徒,沒有重大緣故絕不能放太平軍長驅直入威脅自己,緩緩道:“離此地最近的長毛有多少人馬?帶隊的是何人?”


    “稟中堂大人,帶隊的是侍王李世賢,率領四萬人馬,其餘的兩路人馬分別由周國虞和周國材率領,大概三萬左右,一路北上躥進池州地界,一路南下繞道江西,成合圍之勢包圍祁門。”


    李世賢是李秀成堂弟,在太平天國裏也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將,聞聽信使的稟告,大帳內鴉雀無聲,緊張的氣息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左宗棠咳嗽一聲鎮靜說道:“你下去吧,此消息不要傳漏出去,把太平軍的一舉一動隨時報與我們。”


    親兵並沒有馬上離去,轉身對左宗棠說道:“左大人,恐怕這消息已經封鎖不住,從前線潰敗下來的士兵已經把消息散播開來,連大營裏的書辦小吏們都忙著收拾行李準備撤離,如果不趕緊製止他們恐怕動搖軍心。”


    眾人聞聽都望向曾國藩,曾國藩麵無表情說道:“你下去吧,順便把那些文職官員叫到這裏。”


    不怕曾國藩火,就怕曾國藩不動聲色,這是殺人的前奏,曾剃頭的綽號也是由此而來。


    “恩師,此時拿書辦們開刀於事無補吧?”久未開口的李鴻章急忙勸道。


    “嘿嘿,我又沒說要軍法從事,勉勵幾句而已,你不要擔心。”


    少頃,十幾位書記文案們魚貫走進大帳,其中還有幾位背著包袱的小吏,見到坐在高位陰沉臉的曾國藩“撲通通”全都跪伏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出,緊張的瑟瑟抖。


    “都起來吧,”曾國藩一反常態用親和的語氣說道:“你們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跟我堅持到現在已屬不易,一會兒都到賬房先生那裏把這個月的薪水領了,然後我派人護送你們過江,等打敗長毛之後願意迴來的我舉雙手歡迎,不願意的我寫封推薦信推舉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做官,都下去吧!”


    曾國藩這一番話不僅出乎小吏們意料之外,連在座的三位高級幕僚都感覺不可思議,這可真是大年初一頭一迴,太陽從西邊升起啦,全都驚奇地望著曾國藩。


    “走吧,我們還有重要事情商討,再不走就來不及啦!”曾國藩和顏悅色說道。


    人心都是肉長的,再加上曾國藩這套欲擒故縱之計使得實在太高明,誰還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背信棄義之人?有一個人帶頭,剩下的全都感動的痛哭流涕,指天誓與曾國藩同生死共患難。


    等大帳內隻剩下四人時,左宗棠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道:“我真是佩服死你了滌生兄,片言隻語就穩定了軍心,高,實在是高!”


    “嗬嗬,季高老弟不要給我戴高帽,你趕緊說說你的對策,那鮑到底有何意圖?”


    “滌生兄,鮑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勇猛絕倫,百戰百勝,他在關鍵時刻消失不見一定有他的道理,隻要沒傳來霆字營覆滅的消息,咱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穩坐釣魚台。再說咱們現在已經無路可走,就算撤到東流還有一個不知去向的英法聯軍在背後窺視我們,既然這樣,咱們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左宗棠所說的和曾國藩不謀而合,曾國藩微笑著剛想稱讚幾句,剛剛離去不久的親兵護衛又大汗淋漓跑進大帳,把一封插著羽毛的加急信封遞給曾國藩,嚇得曾國藩站起身連退數步,差一點被太師椅絆倒在地,指著雞毛信大聲嗬斥道:“大膽,還不趕緊拿開!”


    曾國藩身患疥癩,天生怕見帶毛的東西,一見到毛茸茸的物件就渾身奇癢難耐,所以在曾國藩起居的辦公場所連一根雞毛撣子都沒有。可是說來也怪,曾國藩雖然怕毛,但是特別喜食雞鴨等帶毛的食物,用算命的話解釋,曾國藩是蟒蛇轉世,有此癖好也不足為怪,親兵護衛一著急把這個茬給忘記了,看了一眼信封上插著的雞毛馬上反應過來,急忙把信遞給最近的郭嵩燾,跪下等候曾國藩處罰。


    此時的曾國藩早已把手伸進衣襟裏開始撓癢癢,撓了大半響才止住瘙癢,訓斥一頓親兵護衛後趕出大帳,急忙問道:“嵩燾,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告急文書?把親兵護衛慌成這樣?”


    郭嵩燾一口氣看了三遍,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也不知道看到什麽如此激動,把取出的信箋遞給曾國藩說道:“也許這位親兵誤把這封信當成鮑軍門的緊急軍情,才忘記大人的忌諱,其實這是咱們在長江邊剛剛錢行沒幾日的六安總兵黃孛大人來的信件,你自己看看,裏麵寫的是喜還是禍?”


    曾國藩接過信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沒想到這小家夥竟然有此魄力,竟敢在老虎嘴邊拔胡須,不僅幫咱們找到這夥洋人的去向,還解了咱們的後顧之憂,好好好,真是孺子可教也!”曾國藩走下暖閣,把信遞給左宗棠笑道:“季高老弟快看看,黃孛這一舉動是喜還是禍?”


    屋裏的人輪番看著老耿頭代寫的書信,最後落在李鴻章手裏已經揉搓的皺皺巴巴,看完信倒吸一口涼氣動容道:“恩師,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沒接到朝廷的旨意就敢向洋人開槍,那羅店鎮離英法租界近在咫尺,這小子就不怕惹火燒身?再說萬一朝廷跟英法聯軍合好了又得落下一個把柄掐在洋人手裏,到時候說不定又得重新燃起戰火,這是天大的禍事,恩師為何還替他高興?”


    “少荃,我是替咱們高興,哪有包庇他的意思?”曾國藩略微不快說道:“現在咱們四麵楚歌,小黃大人能夠替咱解除後顧之憂,怎說都是一件大喜之事,等咱們渡過眼前的難關,朝廷如何處置他自有朝廷的章程,你何須擔驚受怕?”


    別看在座的三人都是曾國藩的心腹幕僚,在對待太平天國上目標一致,上下同聲,當涉及到洋人時就大相徑庭,意見相左,左宗棠接過話說道:“少荃此言差矣,現在英法聯軍已經全副武裝北上京師挑釁皇朝天威,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如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那豈不寒了天下所有仰望天朝有誌之士的心?”


    “季高兄此言差矣,”李鴻章針鋒相對反駁道:“那西夷船堅炮利,非我大清朝所能抵抗,從道光二十年起,每打一次仗就多一次割地賠款,打得國庫空虛,勞民傷財,如果不把精力放在長毛身上,到頭來隻能白白便宜了洪秀全,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好了,好了,你倆別吵了,洋人的事情自有朝廷應對,咱們隻要照章辦事即可,”曾國藩每當聽到涉及洋人的話題就頭疼,急忙和稀泥說道:“你們趕緊各迴大營召集部下,全力以赴擋住李世賢這股長毛,隻要堅持一日,那該死的鮑就會浮出水麵,到時候是戰還是撤再作打算……”


    “報……”


    話猶未了,大帳外突然又傳來那位熟悉的親兵聲音,其激動喜悅的心情沒等進大帳就感染了眾人,轉眼間已經跑進跑出多趟的信使又衝進大帳,單膝跪地高興道:“中堂大人,鮑軍門傳來戰報!”


    “快說!”


    “鮑軍門乘夜色繞道太平軍後路,一鼓作氣先是端了長毛的大營,打死侍王李世賢,殲滅匪無數,接著趁勝追擊,從太平軍身後殺迴祁門,現在前線的湘勇們在鮑軍門的帶領下正絕地反擊,聽鮑軍門派來的信使通報,明日午時之前就能把此役戰果報給中堂大人!”


    這麽多天來,曾國藩一直聽到的是壞消息,一根神經繃得緊緊的,冷不丁聽到大捷的消息,激動地“噌”地站起身,使勁拍了一下案桌,高聲喊道:“備轎,我要連夜到前線慰勞勇士們,為鮑軍門請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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