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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師爺常仕節,施晨豪讓手下喊來老鴇。


    少頃,一位四十多歲,濃妝豔抹,體形肥碩的婆子走進雅間,福個禮笑道:“老爺,你吩咐我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是不是現在就可以到後院獻藝?”


    “嗨,金婆子,有一句話我不得不提前提醒你,一會兒春菊和夏菊兩位姑娘到後院後,伺候的可是渾身長刺的混世魔王總兵大人,陪喝陪睡不可避免,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你可要做好心裏準備。”


    金婆子聞聽真個慌了,甩著粗如水桶的腰肢扭到施晨豪跟前,鼻涕一把了一把幹嚎道:“施老爺這可如何是好?老娘花在她倆身上的銀錢沒有一萬也有兩萬,到現在還沒接過一個正經客人,不為娼便罷了,何苦又害我人財兩空?如果不是見她倆性格剛烈,怕出了人命,老娘早派人破了她倆的瓜,何必便宜那個總兵王八蛋!”


    “噓……”施晨豪噓聲道:“你個婆子聲音小點,這相悅樓四周都是他的耳目,他連殺洋人都不眨眼,萬一被他知曉了,燒了你這座酒樓還不是小菜一碟?趕快去叫來春菊和夏菊,去晚了連你都要大禍臨頭!”


    金婆子也許真急了,走在廊道裏還扯著嗓子悲號:“我的天啊,我這是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呀,剛剛熬出頭就碰上煞星,老天爺你睜睜眼,打個雷劈死我得了,哇哇哇……”


    等施晨豪帶著春菊和秋菊走進後院堂廳,大廳裏早已收拾的幹幹淨淨,一張鋪著粉紅色餐布的茶幾上重新擺上清淡酒食,除了黃孛一人坐在茶幾後執筆狂書外,整個屋內空無一人。


    施晨豪沒想到髒話連篇的丘八竟會寫字,好奇地湊到跟前仔細瞧看,但見一行行行楷字字透骨,筆勢豪邁,猶如蛟龍盤曲,一飛衝天,驚奇地問道:“總兵大人也能翰林調墨,宰相調羹?”


    “嗬嗬,施老爺,興致勃,隨物賦形,為兩位才貌雙全的美女助助雅興而已,獻醜了!”黃孛拿起寫好的歌詞用嘴輕輕吹幹墨跡,抬起頭仔細打量兩位亭亭玉人。


    二女都二八年紀左右,一位身穿縞素輕紗,一位身穿淡綠色衣,肌膚似雪,顏色如花,一樣的身高,一樣的嬌容,隻不過一位體態豐滿,一位體形嬌弱,都有落雁沉魚之色,羞花閉月之貌,果然是兩位才色兼全的大美人!


    豐滿者懷抱古箏,嬌弱者手執琵琶,兩人也正打量著黃孛,見黃孛隻是跟自己仿佛的年輕公子,同時蹲個福,豐滿者笑道:“外麵傳說從六安來的總兵大人是位吃人的魔王,我倆怎麽一點也看不出呢?說公子是位進京趕考的秀才還差不多哩,咯咯咯……”說完,二女掩口竊笑。


    黃孛站起身搖著折扇,緩緩道:“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都說紅顏薄命,那是她們沒遇到紅顏知己,如果遇到像我這樣的白馬王子,吃人的魔王也會變成翩翩公子,你說是不是施老爺?”


    黃孛變身變得也太快了,把施晨豪看得瞠目結舌,不知所措,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黃孛把寫好的歌詞遞給施晨豪微笑道:“麻煩施老爺把這《月兒高》遞給二位姐姐,正好今晚大好月圓,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要跟二位姐姐把酒言歡。”


    施晨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宣紙遞給二女的,還沒等清醒過來,就被二女推出大門,咯咯笑道:“施老爺走好,我們姐妹倆看厭了衣冠禽獸,冷不丁遇見了一位吃人的魔王頗感新奇,萬一黃公子想吃我倆,我們再喊救命讓你充當護花使者。”


    施晨豪徹底暈了,迷迷糊糊走到一位獨立團士兵麵前問道:“這位軍爺,你們大人認識春菊和秋菊?”


    “施大人請!”士兵指著酒樓不冷不熱說道。


    施晨豪不死心,又來到鮑鑫麵前問道:“這位將軍,你們大人真是一位武夫?”


    “嗬嗬,這這麽說呢?”鮑鑫學著黃孛的口氣調侃道:“去年皇上派來一位出身翰林的欽差大臣,在黃家大院住了一夜就拜我們大人為師,你說他是武人還是文人?”


    施晨豪失魂落魄走到酒樓後門口,從平房裏突然傳出琵琶和古箏合奏的聲樂,隨即響起春菊和夏菊那熟悉的天籟之色:命苦嫁錯郎,空房暗斷腸,棒打鴛鴦散,飄零去何方。顛簸流離,何處是哀家。對鏡尋緣,淚水敲惆悵。夢裏輾轉反側,幾度蹉跎,哎呦呦,孤苦零落。牛郎織女年年會,孤燈寡影慢慢長。


    古箏如歌如咽,琵琶似悲似泣,真是唱不出的委婉,泣不完的悲傷,聽得施晨豪頓足不前,淚流滿麵,真想衝進屋內一問究竟!


    曲畢,黃孛把梨花帶雨的春菊和夏菊讓到飯桌旁坐下,親自斟上茶柔聲道:“二位姐姐芳名如何?為何對我如此親切?”


    豐滿者欠下身說道:“賤女夏菊,她叫春菊,公子出身黃家大院,跟康老爺一起被朝廷欽命為六安的知府和副將,小婉是康老爺的相好,剛才一見麵就把小婉姐最喜歡的《月兒高》贈與我倆,不用猜就能知道黃公子不是外人,見著你就像見到親人似的,你說能不親切嗎?”


    “噢?難道二位姐姐跟官場上的人也有交往?”能點出自己和康刈子的家史,除了通過朝廷的邸報了解外別無他途,怪不得小婉當初對二女讚不絕口,看來還真有些門道,一句話就勾起黃孛的興趣,滿麵含笑問道。


    “交往的人多去了,為什麽要告訴你?”嬌弱的春菊揉搓著香帕微嗔道:“夏菊姐把你當親人我可沒答應,除非你……”


    話說半句,夏季輕輕碰了春菊一下,二女頓時閉口不談,眨著淚水漣漣的美目緊張地注視著黃孛。


    “嗬嗬,二位姐姐真是冰雪聰明,怪不得全上海的達官顯宦和豪門望族趨之若鶩,果然與眾不同,”黃孛掏出精雕細琢的鏤金項鏈舉在空中笑道:“康夫人說過,她有四位最要好的四姐妹,分別叫春菊、夏菊、秋菊和冬菊,每人都有一串這樣的項鏈,見物如見人,雖然你倆也叫春菊和夏菊,但是為了防止宵小之徒冒名頂替,我得親眼見到實物才放心,春菊姐想認我這個親人我還不答應呢!”


    春菊和秋菊見黃孛拿出信物,大喜過望,也不避諱黃孛,當著黃孛的麵解開衣領,從粉頸上各自解下一串鏤金的白眉赤眼神湊到一起,三串一模一樣的項鏈終於擁抱在一起,高興的二女破涕為笑。


    春菊用香帕擦幹眼淚急迫地問道:“黃公子,小婉姐姐真的嫁給康刈子了?”


    豐滿的夏菊潑辣大方,嬌弱的春菊天真爛漫,若不是身在相悅樓,黃孛根本不相信眼前的兩女是賣身的歌妓,不由得興起憐香惜玉的念頭,暗自誓一定救二女脫離火海投奔新生活。


    “你倆猜的不錯,現在小婉已經正式嫁給康刈子為妻,生活過得美滿幸福,她時刻掛念你們幾位失散的姐妹,好在我機緣巧合已經幫你們找迴冬菊姑娘,現在正跟小婉在一起,如果再找到遠在京師的秋菊就可以讓你們相聚一堂,共享幸福時光!”


    兩人聞聽抱在一起喜極而泣,越哭越是傷悲,最後竟然變成淚落如雨,放聲慟哭,哭得黃孛心亂如麻莫名其妙,足足過了一盞茶工夫才止住悲傷,夏菊牽著春菊的手重新拜謝黃孛,夏菊道:“黃公子,謝謝你的好意,我這位多情妹妹已心有所屬,與一位落魄儒才私定終身,去歲赴京趕考至今音信皆無,現在兵荒馬亂的也不知是死是活,約好了三年期限還剩兩年,怎麽都得等到後年秋闈後才能決定去留。作為她唯一相依為命的親人,我隻能陪著她熬過這段日子,倘若日後等迴春菊的情郎,我們一定攜手前去六安與幾位姐妹團聚。”


    癡情女子負心漢,考不上或許還能迴來吃一位歌妓的軟飯,真要高中了有幾個能像劉墨林那樣對待蘇舜卿?那還是碰上了明君,網開一麵,就這樣也還是落個悲慘的結局。


    黃孛聽完夏菊的話不勝唏噓,知道自己說再多的理由也勸不了情竇初開的春菊,歎道:“都說人生最苦是離別,但願春菊姐心想事成,不過就讓你倆這樣留在上海我可不放心,我想送你們一件禮物,有了它,也許不用你們北上六安就能見到你們的姐妹們。”


    “什麽禮物?”二女異口同聲問道。


    “嗬嗬,春菊姐姐,不哭啦?”


    一句話說得春菊矯扭起來,撲閃著還掛著淚水的睫毛說道:“有這麽好的事情高興還來不及呢,還哭什麽?”


    “哈哈哈,你倆聽好了,”黃孛一本正經說道:“我們在上海最多隻能呆上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們就要打道迴府,留下你們孤苦伶仃在這裏我實在不放心,我準備把公共租界一套洋樓贈送給你倆,同時托人幫你倆抬入美國籍。這樣,無論是官府還是有錢的土豪都不敢再難為你倆,甚至洋人也不會欺負你們,怎麽樣?是不是比抬籍入旗還實惠?”


    不僅僅在清朝,上溯幾千年的封建社會,妓女能脫去賤籍比登天還難,二女沒想到黃孛一句話就能幫自己脫去賤籍變成洋人,先不說背不背叛祖宗,最起碼做為社會最底層的妓女從此不再受人欺辱,這份功德可比贈送一套洋房還貴重,喜得二女又要跪拜謝恩,黃孛急忙伸手攙住,三人免不了有了第一次肌膚相觸,沒等黃孛鬆開手,突聽前院傳來廝打之聲,離老遠就能聽到阿洪嚎叫的大嗓門:“我草你姥姥的,竟敢對團主夫人動手動腳,拿命來!”


    一聲團主夫人,嚇得黃孛急忙鬆開手,三步並作兩步衝出大堂,二女緊隨其後也來到院落,就見酒樓後門衝出一夥人,當先的正是黃淑娟、周鳳和護衛身後的馬坤易。


    黃孛私會春菊和夏菊的事情隻有施晨豪知道,不早不晚這時候黃淑娟和周鳳趕來,十有**是施晨豪走漏的風聲,至於為什麽黃孛也沒時間細想,朝守護周圍的鮑鑫等人喊道:“你們過去看看,是哪位不長眼的東西竟敢調戲我家娘子,都給我抓到這裏來,我不大卸他娘的八塊難解我心中之氣!”


    沒等鮑鑫等人衝進酒樓,手執九節鞭的周鳳和不知從哪裏撿到一根棍子的黃淑娟氣勢洶洶直奔黃孛和二女而來,到了跟前二話不說劈頭蓋腦就向春菊和秋菊打去,周鳳口中還念念有詞:“我讓你倆個壞女人勾引我男人,看我今日怎麽打死你們!”


    黃孛也來不及詢問周鳳和黃淑娟為何來到此地,伸開胳膊擋在二女麵前喊道:“住手!”


    女人起飆來比老虎還兇,隔著黃孛劈裏啪啦打將過去,連黃孛都挨了兩下,氣得黃孛左擁右抱一下子把周鳳和黃淑娟一起摟進懷裏,喊道:“小婉姐姐,康夫人,你快出來!”


    別說,黃孛這一招聲東擊西之計還真管用,黃淑娟和周鳳聞聽趕緊收手,黃淑娟急忙問道:“康夫人來了?在哪了?”


    說話間,鮑鑫、馬坤易和阿洪等一大幫獨立團士兵拖著五六位衣著華服的紈絝子弟來到後院,每個人臉上都被打的鼻青臉腫,黃孛也顧不上仁義禮教了,把周鳳和黃淑娟的腦袋摟近跟前小聲說道:“被你倆打的二位姑娘就是春菊和夏菊,是小婉所說的失散多年的好姐妹,你倆趕緊扶起她們進屋勸慰一番,等我處理完這些畜生就找你們。”


    周鳳和黃淑娟聞聽羞愧難當,知道錯怪了黃孛雙雙扮個鬼臉掙脫黃孛的摟抱,一人扶起一位狼狽逃進屋內,關門的刹那間周鳳探出頭指著躺在地上一位賊眉鼠眼的公子哥說道:“數這小子不是東西,剛才嘴上不幹不淨不說還動手摸你姐姐的臉,你自己看著辦吧!”


    黃孛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揀起黃淑娟丟在地上的木棍走到賊眉鼠眼跟前,掄起棍棒一陣猛擊,邊打邊罵道:“你奶奶的熊,色膽包天竟敢欺負到我黃孛頭上,今日不打死你難解我心中怨氣!”


    一頓棍棒打得賊眉鼠眼抱頭直叫娘:“我的媽呀,別打啦,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我是施晨豪施老爺的公子,看在我爹爹的麵子上你就饒過我一迴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喔?”黃孛停下手用木棍敲打著賊眉鼠眼問道:“你再說一遍,你爹是誰?”


    “上海縣的縣太爺施晨豪,”賊眉鼠眼見對方聽到自己老爹的名字態度有緩,還以為怕了自己,氣勢大漲,嚷道:“你敢再打我一下?我就讓我爹把你抓進大牢讓你生不如死!”


    黃孛本想教訓一頓就算了,能在相悅樓張牙舞爪的家夥背後都有大的勢力,自己也不想在上海呆多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想到眼前這位愣頭青把施晨豪抬出來,黃孛更是怒不可遏,笑罵道:“靠,別說你爹是施晨豪了,就是李剛在此也照打不誤!”


    接著又是一頓暴打,打得黃孛手軟腳麻,扔下木棒掏出左輪手槍厲聲喝道:“打也打夠了,我現在就送你上西天!”


    “黃大人手下留情!”


    聞訊趕來的施晨豪連滾帶爬適逢其時來到後院,到了黃孛跟前“撲通”跪倒在地,驚恐地說道:“黃大人饒命啊,我家就這一顆獨苗,你要是殺了他我施家就得斷子絕孫啦!”


    “嘿嘿,你這頭老狐狸,你不是說你家有八十多口人嗎?怎麽轉眼間就變成了獨子?”


    “黃大人有所不知,我家裏其他人口都是我那些兄弟帶來的,我和正妻隻生下這麽一位敗家玩意,還望黃大人高抬貴手饒恕他一迴。”


    黃孛不看僧麵看佛麵,咋說施晨豪都是曾國藩的學生,在沒接迴老耿頭家人之前一定不能得罪曾國藩,可是就這麽放了他爺倆實在心有不甘,尋思片刻冷然道:“放了你兒子可以,不過你得跟我說實話,我姐姐和我夫人是誰通風報的信?”


    “這……”


    黃孛掏出要命的左輪手槍,扳開槍機“砰”地一聲,子彈擦著賊眉鼠眼頭皮打進土裏,濺起的泥土霎時讓施晨豪的獨子變成大花臉,嚇得施晨豪磕頭如搗蒜不住地告饒:“我說,我說,是我和老鴇金婆子的主意。”施晨豪臨死還想抓個擋箭牌,把對黃孛不瞞的老鴇抬出來搪塞黃孛。


    “為什麽?”


    “黃大人,自從你來上海之後,我一直生活在膽戰心驚之中,老鴇則擔心你禍害死春菊和夏菊兩位姑娘,少了兩顆搖錢樹,於是才想出這個餿主意,就是想讓你趕緊離開上海,不信你把金婆子叫來當麵對質,若我有一句假話你就斃了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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