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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悅樓後院,花團錦簇,翠竹生輝,一排燈火通明的平房距離相悅樓主樓竟然達百丈之遠,快趕上一個綠茵足球場大小,圍牆四周的古樹鬆柏掛滿了新穎別致的氣死風燈,把偌大的後花園照得亮如白晝。


    黃孛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麵,當來到院落中間一座小亭時不由得頓足觀望,小亭裏即沒石桌也沒石凳,而是矗立著一座騎馬持刀的關雲神像,黃孛怎麽看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現關老爺長了一對長長的白眉毛時幡然醒悟,用折扇猛擊自己的掌心大叫道:“這不是白眉赤眼者嗎?”


    “嘿嘿,總兵大人真是見多識廣,此像正是娼妓的保護神——白眉神!”施晨豪輕蔑地笑道。


    黃孛的思緒早飛到康刈子的愛妾小婉身上,一點也沒聽出施晨豪鄙夷的笑聲,輕輕用折扇敲打著手心迴憶小婉的話語:供奉白眉神的不一定有她們,但是,她們所在的青樓一定有白眉神!現在小婉四姐妹已經找到一位,就是從苗沛霖手裏救出的冬菊,準備嫁給“老祖觀”假啞巴藍祈雨為妻,秋菊遠在京師不用考慮,那剩下在江南的春菊和夏菊很可能就寄身此地。想到這,黃孛突然轉過身一臉和氣問道:“施老爺,不知今晚你要給我介紹的歌妓叫什麽名字?”


    施晨豪現在從內心懼怕黃孛,特別是對黃孛的微笑更是心有餘悸,每當微笑之後就是翻臉不認人,膽戰心驚答道:“一位叫春菊,一位叫夏菊,這兩位歌妓不僅有落雁沉魚之容,冰雪聰明之心,還各懷絕技!春菊擅樂器,夏菊長歌喉,上海城的達官顯宦和豪門望族想掏重金也難見到兩女同台獻藝,更別說一親芳澤了,不過憑總兵大人的才華,估計見一麵或許就能打動兩女的芳心。”說完,施晨豪心裏一個勁笑,就你這丘八若是被她倆看中,我施晨豪天天晚上給你舔腳丫子!


    可惜,黃孛一點都不知曉施晨豪內心的豪言壯語,若是知道非得讓施晨豪摁下手印不可,聞聽春菊和夏菊的名字立刻心花怒放,摟住施晨豪的肩膀笑道:“施老爺,咱們還是加快腳步趕去赴宴,去晚了可別讓人背後說咱們重色輕友,哈哈哈……”


    黃孛一邊開心地大笑一邊大步朝平房走去,施晨豪第一次看見黃孛微笑之後沒有火,自己不僅沒有受到責罵,還被黃孛摟肩搭背視為知己,感動的屁顛屁顛跟著黃孛走進宴會大堂。


    大堂內一張直徑達四米的大圓桌擺放中間,十幾人圍坐在圓桌周圍,在空著的主位右端坐著一位身著四品朝服的文官,上身是八蟒四爪的蟒袍,腰係銀銜鏤花金圓版四片連成的朝帶,打著獬豸補服,掛著一串黑不溜秋的朝珠,大約四十多歲,方麵大耳,麵皮修得一塵不染,也許過於貪戀聲色犬馬,一雙金魚眼仿佛被水泡久了泛出死魚的顏色。不用問,黃孛已經猜到此人就是上海道的李坊煦;坐在李坊煦身旁的洋人估計就是赫赫有名的火槍隊隊長華爾,一雙鷹眼直勾勾盯著黃孛,黃孛微微報以一笑接著打量著其餘的賓客,見一個個錦衣秀服就猜到都是出身豪門的富賈鴻商;四名背著火槍的洋槍隊隊員分別站在大廳的四角。


    黃孛迴頭朝鮑鑫使個眼神便徑直朝李坊煦走去,當走到華爾身旁突然掏出左輪手槍頂在華爾的太陽穴上用英語罵道:“你這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無賴,放著你們國家南北戰爭不管,跑到我們大清作威作福,我現在就代表林肯總統一槍打死你這個民族敗類!”


    事情生的太突然,沒等華爾反應過來,四名親兵護衛已經被鮑鑫等人打倒在地,大堂裏霎時人心躁動,嚇得施晨豪頓足直叫娘,這兵痞好了沒有片刻就原形畢露,急忙跑到黃孛身旁抱拳求情道:“總兵大人,這華爾先生是咱們朝廷欽命的副將,比你隻差一級,你要是殺了他皇上定饒不過你!”


    “閉嘴!”黃孛麵目猙獰怒斥道:“你個兩麵三刀的老狐狸,拿著朝廷的俸祿卻幹著吃裏扒外的勾當,若不是看在你是我曽爺爺學生的麵子上,我早已一槍斃了你,滾一邊去!”


    一番有理有據的臭罵,罵得施晨豪一屁股坐在地上,被鮑鑫像拎死狗似的放在空位上。


    黃孛稍微往前伸伸了槍口,冰涼涼的槍口壓的華爾歪著脖子斜視著黃孛,突然張口用帶著江南口音的漢語說道:“黃大人,施老爺說的不錯,你要殺我,你就跟長毛一樣,想圖謀不軌,是大逆不道!”說完,眼神求助地望著李坊煦。


    不用華爾求救,李坊煦豁出性命也得保華爾平安,因為華爾是自己八拜之交楊坊的上門女婿。


    楊坊,在上海可是有名的富商,擁資百萬,不僅有自己的錢莊,還走私鴉片和西洋貨,事業頂峰之時仿佛成了洋行買辦的總代理。此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家產,出巨資招聘剛剛流浪到上海的華爾組成一支雇傭軍鎮壓小刀會和太平軍,這支隊伍起初由菲律賓人和外國逃兵、水手和浪人組成,打起“上海外籍軍團”的旗號,後來逐漸被當地人所取代,取名洋槍隊。


    楊坊嗜賭如命,卻聰明好學,跟到六安給黃孛送信的假洋鬼子楊維利一樣,靠入教會就學會了英語,兩人私交甚篤,在十裏洋場可以說混得風生水起。楊坊對此並不滿足,花錢又捐得候選同知頭銜,因為鎮壓小刀會和太平軍有功,官運跟買賣一起飆升,幾年時間就由同知升為道員,翌年又加封鹽運使銜,可以說是比胡雪岩出道還早的中國第一位紅頂商人!


    為了籠住華爾,楊坊把自己年僅二八年紀的女兒嫁給華爾為妻,生了一男孩取名楊清合,取意洋人跟大清世代交好,其取名之人就是李坊煦。


    李坊煦豈能眼睜睜看著華爾死在黃孛的槍口之下?從第一眼看到黃孛時就嗤之以鼻,對黃孛一身稀奇古怪的打扮就感不悅,用力拍打一聲桌麵厲色喝道:“放肆!看在中堂大人的麵子上我們尊稱你一聲總兵大人,把主位讓與給你,可是你給臉不要臉,竟然當著這麽多名人豪紳動起粗來,你視朝廷王法為何物?難道你真要反了天不成?”


    黃孛對李坊煦的話根本不屑一顧,把臉湊至華爾麵前驚歎道:“你會說漢語?”


    “我不僅會說漢語,還娶了個中國女人當老婆,生了個孩子叫楊清合,怎麽地?”


    “噢,原來是一位歸化入籍的中國公民,”黃孛恍然大悟,收起槍拍拍華爾的肩膀笑道:“嗬嗬,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都是自己人,兄弟莽撞啦,一會兒我自罰三杯,為我第一次見到的華籍美人賠罪。”


    話畢,黃孛趾高氣揚朝留給自己的主位走去,到了跟前拉開椅子,突然抬腿一腳把剛鬆了一口氣的李坊煦踹翻在地,華爾見自己的長輩加上司挨打,倏地站起身,還沒等邁開步,“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擦著華爾的鼻尖“嗖”地飛了過去,嚇得華爾一屁股重新坐迴位置。


    黃孛吹了吹槍口笑道:“我這個人最討厭倨傲無禮,目無長官的下屬對我不敬,一個小小的四品道台竟敢謾罵二品大人,真他娘的給臉不要臉,我就打你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你……你……你……”李坊煦沒想到黃孛竟敢打自己,氣得一時語噎,過了半天才用手指著黃孛怒斥道:“你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蠻橫無理武夫,咱大清朝向來有武不壓文之說,你官職再大也是一名武夫,永遠當不了文官,就算提督大人來了也得跟我稱兄道弟,禮尚往來,你卻敢對我動粗,我要告你!要彈劾你!!”


    “噢,”黃孛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急忙扶起李坊煦賠笑道:“多虧李大人提醒,我還以為官大一級壓死人哩,不知者不怪,一會兒我為所有被我驚嚇的叔叔大爺們賠禮道歉!”黃孛轉過身對施晨豪說道:“施老爺,人都到齊了,趕緊說兩句開宴吧。”


    此刻的施晨豪哪還能說出一句話?先是自己被臭罵一頓,緊接著是踢翻李大人,一槍又差一點要了華爾的小命,自己稍有不慎就得夢赴南柯,嚇得一個勁搖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那好,既然施老爺有難言之苦,我就借花獻佛說兩句開場白,大家都把酒端起來,若是感覺我說的好,大夥就鼓勵鼓勵我,都他娘的給我幹了!”


    黃孛摘下頭盔丟在地上,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抓起一隻雞腿撕咬一口,揮舞著左輪手槍開始大放厥詞,嚷道:“我黃孛之所以不遠千裏來到上海,就是要免去你們這些人的彌天大禍,救你們於水火之中,”望著一個個麵無表情的樣子,黃孛又咬下一塊雞肉說道:“你們也許不知道,當初我率領一百多弟兄前去拜訪中堂大人時,並不知道英法聯軍已經打敗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經京師東北郊直撲圓明園……”


    “信口雌黃,那京師周圍駐紮著幾十萬駐軍,豈能這麽容易就敗下陣來?”李坊煦睨斜著黃孛嘲笑道。


    “嘿嘿,李大人有所不知,”黃孛邊吃邊揮舞著左輪手槍侃道:“起初英法聯軍的確在八裏橋遇到了頑強反抗,從早上辰時一直打到第二日午時,打得那是日月無光,血流成河,最後僧格林沁率領的一萬多滿、蒙馬隊和兩萬多八旗兵被英法聯軍打得潰不成軍,激戰中勝保連中數彈大敗而逃,是死是活到現在也無人知曉,皇上怕全軍覆沒趕緊命令僧格林沁和瑞麟率領殘兵敗將撤離京師,於是,英法聯軍兵不血刃占領了京師。”


    起初大夥都抱著看耍猴的態度欣賞黃孛的表演,等聽到黃孛有鼻子有眼講述戰鬥經過時都被吊起來胃口,什麽僧格林沁、勝保、瑞麟,甚至連鹹豐都抬了出來,眾人不由得相信了五層,見黃孛突然自顧自又開始吃喝起來,有性急的忍不住問道:“總兵大人,那後來呢?”


    “後來嘛……”黃孛一臉饕餮相,仿佛八輩子沒啃過雞腿似的,急的眾人恨不得把盤裏的雞腿連湯汁全都扣在黃孛頭上,直到黃孛啃完雞腿,添淨手上的油跡才緩緩說道:“後來等我到了長江邊上才收到從京師傳來的惡訊,這幫可惡的英法聯軍竟然一路殺進圓明園,在路過賢良門時遭到圓明園技勇八品領任亮所率領的太監抵抗,你們想想,幾萬蒙古騎兵都被英法聯軍打得丟盔卸甲,幾十個太監豈是洋人的對手?全他娘的以身殉職,躲在裏麵的管園大臣文豐見大勢已去,一頭紮進福海投水自盡,嗨!”黃孛搖頭晃腦歎息道:“就是可憐了那些貌美年輕的宮女了,被這幫洋畜生糟蹋完之後全都扔進火裏跟圓明園一起燒的幹幹淨淨。”


    這番話說完,大夥已經相信了八分,連李坊煦都露出驚愕的表情,為了保住自己的麵子,低聲問道:“那京師離長江遠隔千裏,誰這麽快就能把信遞到你手裏?而且知道的這麽詳細?”


    “李大人,咱們同朝為官我也騙不了你,你知道皇上最信任軍機處裏哪位大人?”


    “當然是恭親王奕沂和戶部尚書肅順了!”


    “錯也!他們幾位隻不過權高位尊,資深望重而已,真正被皇上欣賞的是小小的章京那得生,因為皇上把自己最喜歡的宮女都賞賜給了他,讓他在圓明園裏**,你們說說朝廷上百名大臣何人有此榮耀?”說話間,黃孛伸手又要抓雞腿,急的連站在不遠處的鮑鑫都忍不住笑道:“團主,等你講完了再吃不行嗎?”


    “哈哈哈,好好好,”黃孛轉臉朝鮑鑫擠眉弄眼,笑道:“聽人勸吃飽飯,我他娘的暫時不吃了,接著給你們講述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桃園結義冒死傳鴻毛的義舉。”


    黃孛把槍插進腰裏,一本正經坐迴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侃侃而談:“給我傳信的正是我的八拜之交那得生,給他講明真像的就是那位死裏逃生的宮女。聽此宮女說,那些闖進圓明園的洋人不僅僅是官兵,還有隨軍的牧師和書記員等閑雜人員,他們為了攫取財寶,從四麵八方湧進圓明園,見什麽搶什麽,什麽金銀財寶,織錦綢緞,什麽古董瓷器,翡翠珍珠,甚至連皇上和慈禧的尿盆也不放過,全都大包小包扛出京師,實在背不動了就搶來馬車一車一車拉到軍營裏。為了毀屍滅跡,他們最後一把火點燃了圓明園,這把大火一連燒了三天三夜,燒得那個慘啊!連附近的清漪園、靜明園、靜宜園、暢春園及海澱鎮均被燒成一片廢墟,嗨,真是人間一場浩劫!”


    在座的除了鮑鑫等黃孛親密之人知道黃孛在說謊之外,其餘的全都對黃孛的話信以為真,就連鮑鑫都懷疑起自己來,這一路上黃孛可從來沒收到一封書信,他怎麽知道的怎麽清清楚楚?仿佛親眼看見一般?


    “等我們到了上海之後,”黃孛接著開始煽風點火,一本正經說道:“我又接到一封密信,告訴我英法聯軍從京師撤離後就準備到上海再搶掠一次,因為他們已經嚐到了甜頭,覺得這世上做什麽買賣都沒有做強盜來錢快,一夜就可以暴富,而且享用終身。我一聽當時就急眼了,我們中國人也都不是軟蛋捏的,憑什麽隻允許他們放火,就不許咱們點燈?就興他們搶咱的,就不許咱搶他們的?我一氣之下,登高一唿招來七八千有血性的好男兒向英法租界開了第一槍,扣下他們所有的財富,趕走所有的英法聯軍,從此以後大夥可以放心地在上海安居樂業,隻要有我黃丘八在,就不許他們踏進上海一步!”


    “嘩……”一頓口若懸河的演講,聽得大堂裏所有的人群情激奮,熱血沸騰,全都忍不住拍手叫好,連被黃孛踹一腳的李坊煦都忍不住站起身,舉起酒杯說道:“總兵大人如果再迴答我一個問題,且讓我滿意,我李坊煦當著眾人的麵給你賠不是。”


    黃孛沒想到眼前的李大人還是一位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好漢,抱拳笑道:“請李大人賜教!”


    “黃大人說到了上海之後又收到一封信,而且是關於英法聯軍下一步作戰計劃的,我想這消息不可能還是你那八拜之交的章京那得生傳遞給你的吧?”


    “那是當然,他也不是洋人肚子裏的蛔蟲,哪裏知曉洋人的秘密?黃孛湊至李坊煦耳旁小聲說道:“塢幫幫眾在上海是洋人的走狗,是洋人的耳目,而我在英法聯軍裏也有眼線,可惜戰爭沒結束之前我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訴你,但是我可以保證,等英法聯軍迴到上海,我就可以把他叫到你跟前,你可以讓華爾親自詢問一下,看我有沒有一句假話?”


    黃孛說的真是滴水不漏,連黃孛自己都覺得是真的,心裏暗暗竊笑畢乃爾,萬一以後要穿幫的話,隻能委屈大長腿畢乃爾背這個黑鍋了,誰讓你想當我姐夫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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