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沈宓,從頭到尾,沒有恩怨,也不算知音。


    年少時奉讀詩文,一齊坐在書案前聽方觀海講學,曾就以為可以從文字裏窺見浮生、料算將來。


    可是浮生催人思塵埃,孽報恩仇到頭來,凡是該牽連的,沒有一個逃得過。


    他雖沒有罪過,唯獨知曉的太多。


    湖上泛起涼風,拂起舫前撫琴女子身上的素紗,她周旁無人,一雙素手仍舊翩躚不止。


    這畫麵與方書遲腦海裏的重疊,不由得讓他駐足多看了片刻。


    他年少時,常看父親在庭中練劍,母親在枇杷樹下撫琴,即使不怎麽通曉音律,聽來也覺得心曠神怡。


    後來極少沉湎玩樂,極少見人在麵前撫琴。


    最近一次眼前一亮,是因為池霽。


    說起池霽…


    那夜過後,不知何時,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梅苑,天亮時方書遲再進屋去看,隻有書案上一把接好了弦的鳳尾琴。


    他將他送出去的琴還了迴來,這意思再明了不過。


    方書遲本以為因為這琴失而複得他會高興,可見琴上殘留了一絲曾轉手他人的痕跡,他心下卻難以言喻


    “公子,進舫裏聽琴吧。”原本坐在那裏的撫琴女不知道何時站了起身,斜抱著琴立衝他顯露笑顏。


    方書遲迴過神來,搖了搖頭,“湖中風冷,姑娘進去吧。”說完轉身,在湖上招了個正搖著小船的老翁,待船靠近,一步躍上,驚起遊魚。


    “往岸邊靠。”他說。


    那老翁應聲搖槳,卻不是往燈火緊密處奔,反而穿過夜幕,越往越荒。


    方書遲覺察出不對,預想起身奪槳,卻在伸手的一瞬間被銀白色亮光閃過,退後半步,尖銳的長劍已直奔他而來。


    劍刃刮起微風,掃到他近身之處,隻有不可觸碰的淩厲,他閃身同時抬腳踢上那老翁手腕,在長劍掉落的刹那撈過手中,順手一揮貼在了那老翁頸側。


    “誰派你來的?”


    那老翁拒不迴答,抬手就想捂住劍端,隻被他搶先一步揮劍封喉,倒下的一瞬間,小船四周乍然騰起四柄長劍,劍端人影帶出的水花迸濺船上,打濕了他的衣衫。


    劍光人影圍得無懈可擊,他握緊手中長劍,挨了後背一道刺痛,從正前方突圍打掉對麵的劍,趁機一頭沒入水中,不見了蹤跡。


    ***


    沈宓離開畫舫時,是聞濯與濂澈劃著船來接的,湖中觀賞月色正好,他二人便多留了小半個時辰。


    夜深人靜,曖曖歌舞隔離遠處,隻有耳畔來迴的汩汩水聲,沈宓靠在船艙裏,仰頭望著天邊掛的一輪圓月,心下複雜千萬。


    “我與他,很多年沒有說過話了。”


    聞濯側首看他,“說了什麽?”


    沈宓笑著搖了搖頭,“亂七八糟的,剪不斷理還亂。”


    聞濯湊上去挨了挨他的唇,“那便不想了。”


    沈宓閉上眼睛,任他多挨了會兒,分開後問:“有酒嗎?”


    聞濯挑眉,“不要修養身子了?都敢光明正大跟我討酒喝了,是不是欠收拾。”


    沈宓啞然失笑,“不是說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麽,不親身經曆一遍,怎麽能知道是什麽感覺。”


    “嘖,”聞濯輕輕咂舌,“我比不上星河麽?臥我懷裏不正好?”


    說白了就是不想給口酒喝唄。


    沈宓捏著他的臉,“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氣了?”


    聞濯都要氣笑了,“我小氣?沈序寧,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沈宓真沒轍了,隻能哄一哄他,於是抬手搭到他肩膀上,附身單膝跪到他腿間,湊唇過去貼著他的唇縫,撥開他的齒關,試探性地在其後軟綿綿地遊蕩了一圈,隨後抽離,“有你看著,你還不放心麽?”


    聞濯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摟著他腰身貼近,重新在他唇裏擷取一吻,攻池掠地,翻江倒海,揪著水色堪堪停在唇畔,“真拿你沒辦法…”


    沈宓輕笑,又低首在他唇上點吻,“快拿酒!”


    


    小船靠岸片刻,由濂澈上岸去集市買了壺正當季的蓮花白,買完急著趕迴到船上,便忘了拿杯子。


    沈宓倒是毫不介意,就沒教他再跑一趟。


    撐著船槳再蕩湖心,夜深人靜,懷中有酒。


    蓮花釀的酒有種清香,起封的一瞬間就在船上散開了香味,沈宓連忙湊上去想深深聞一口氣,卻被聞濯半中央抓住了後衣領。


    “這麽猴急做什麽?”


    沈宓冤枉,“誰說就要喝了,我先聞聞。”


    聞濯陡然彎了彎嘴角,笑眼看著他,“聞聞在這兒呢。”說罷就指了指自己。


    沈宓:“……”


    怎麽能這麽沒臉沒皮啊。


    聞濯也隻是逗他,鬆開他的衣領,教他盡興聞了一口,抬起臉時臉頰都紅了。


    “酒勁兒這麽大麽?”


    沈宓搖了搖頭,“被衝的。”


    聞濯伸手去揉他發紅的臉,朝他伸了伸手,“給我。”


    沈宓把酒壺遞給他,看著他接過徑直仰頭飲了一大口,酒水順著壺口湧出,順著他的嘴角一路蜿蜒流淌在他了的下巴。


    直看的沈宓心癢癢,不知癢的是人還是酒。


    隨即趕在他伸手抹去酒漬之前,附身過去舔上了他的下頷,將那些水痕盡數收納聞濯將將抬上來的手剛好碰到他柔軟的唇。


    口中殘留的酒辛辣刺激,他眼神晦暗,瞧著沈宓這般放浪的動作,忽而起了反應。


    隨即抬指重重往沈宓唇畔按了一下,“張嘴。”


    沈宓不明所以地照做,稍稍展開條縫,便讓他指尖碾了進來。


    指尖沾了一點酒,不重卻帶著些餘韻,入沈宓口中是恰到好處的合適。


    隨即摻著這點味道,就在他舌尖上若即若離、翻來覆去,偶爾弄的過頭,沈宓隻能哼聲不滿。


    水色於唇中泄出,黏糊到他的下巴上,與聞濯方才之況,有異曲同工之妙,沈宓紅著眼睛忍下喉嚨之間的排斥感,無意間咽了一下,整個挨到他指節,鮮明的觸感讓他一陣反嘔,卻因為被人堵著,隻嗆出了眼淚。


    聞濯適時抽離,附身吻去他眼睫上的淚花,又挪到下方,替他抹幹淨下巴上的水光,邊撫摸著他的背脊給他順著氣,邊帶著潮濕的指尖入他袍子底下,撥弄乾坤。


    沈宓抓緊了他的肩膀,“酒…”


    酒早跌到了船艙裏灑了一地,裏頭就還剩點兒底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我都要掛了!他倆要不要臉!


    第128章 日沉樓(二)


    聞濯看他都這會兒了,還心心念念想要嚐一口酒,實在沒耐住心下柔軟,俯身撿起酒壺,擦了把壺口,讓他張嘴仰起首。


    壺口其實並沒有挨到地上,但聞濯還是怕髒,不想直接這麽給他喝。


    沈宓倒是沒別的意見,照著他說的揚起下巴,由他隨意將壺中剩的酒水傾倒下來


    打濕了他半個前襟。


    “聞!”沈宓實實在在惱了,一把搶過酒壺,皺著眉瞪他,隨即在他嬉皮笑臉中揚起麵,痛快幹了壺裏的最後一口酒。


    這酒倒也不是太烈,清冽甘醇,但對他這種隔了一年半載沒怎麽喝過酒的人來說,卻是烈的過了頭。


    而且他那一口灌的太急,入了腹中,嗆到了喉嚨,舌尖辛辣一路順到心坎兒裏,難受得他緊緊擰起了眉頭。


    聞濯拂去他眼角嗆出的水色,拍了拍他的後背,“怎麽就那麽爭強好勝呢,不給你喝,還偏偏要喝。”


    沈宓嗆得喉嚨仿佛被熱風刮了一樣疼,睜著一雙含淚眼,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聞濯教他看的心底著火,二話沒說扯了外袍鋪在船艙裏,翻身將他壓到身下,窮兇極惡地討了一個深吻。


    他看著沈宓迷蒙的眼神隻想折騰的更狠,忽聞見水聲,抬眸望見船頭的濂澈落荒而逃一般抬腳蹬出去,跟條水蛇一樣迅速鑽進了湖畔的叢林,張揚的心思頓時更加肆無忌憚。


    他入沈宓袍下,眸色由淺漸深,聽著耳邊細細低嚀摻著水色在夜裏飛濺,還有夏蟲躁動在湖畔叢中,遊魚嵌身,狠狠跌上船頭,撞出一連串的砰砰聲響。


    湖中水草招搖,柔軟潮濕,纏在遊魚之身流轉,似是渴求又如抵觸,鬆鬆垮垮自它身拂過裹過,又緊緊纏繞在一處,纏的它掙脫不能。


    汩汩水聲與喘息交織,與水麵上的霧氣相得益彰,天邊月色在這期間遮掩過一瞬,又在船艙響動鬧的實在堂皇時,從雲後探出了臉。


    今夜月色皎潔明亮,天幕上壓根兒瞧不見星點,可沈宓搖搖晃晃望著天邊圓月,被撞的眼冒金星時,眼前好像有無數個光點在漆黑處閃爍。


    他不知是疼是醉是酣暢,浮沉之中欲伸手攬一捧星河,堪堪停駐虛空之中,卻隻握住一絲湖麵柔風。


    攤開手來看,什麽也沒有,隨即很快就被另外一隻手過來覆住。


    聞濯骨節分明的指節擠入他的指縫,同他食指相扣,沉重的身軀再次卷土重來,刺激的他指尖微顫,窒息與極樂之間,又被緊緊按在了頭頂。


    眼前是清醒人,眼中有星辰幕。


    今夜“滿船清夢壓星河”,他品的不能再夠了。


    酒,真不是個好東西。


    ……


    偷歡一晌,滿船濁夢。


    沈宓自星河中搖曳的筋疲力盡,透著四肢百骸的酸痛,墜入淺眠。


    聞濯用帕子替他擦幹淨身子,順著流水搖槳上了岸。


    濂澈是時已經拉著馬車在等,望見他二人上岸,連忙拿過車上的披風給聞濯圍上,遮住了他懷中人的大半身形。


    隨即跟在身後行至馬車旁。


    “殿下,方書遲出事了。”


    聞濯懷中還抱著沈宓,聽他這般口無遮攔地談論旁人,頓時皺了眉。


    低眸看了眼懷裏的人,發覺毫無動靜,才稍稍舒展了眉頭。隨即抬步,彎著身子一聲不吭地上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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