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自保,又怎麽能夠。


    貞景帝之後並未再爭,或許心裏存了惱怒,卻因為某些原因暫時忍了下來,飲完沈宓與他添的那杯“浮來青”,便起身離去。


    


    他離開後沈宓鬆了口氣,也多了些憂心。


    “今時不同往日,你既然知曉陛下不會同意給你我賜婚,又何必每次都拿這個來惹他惱怒,比起這個,無心成婚的借口不是更好麽,起碼不會讓他覺得,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在被人肆意無視,況且,世家還在蠢蠢欲動,聞氏之人兩敗俱傷隻會讓他們得利。”


    聞濯用力地掐了掐眉心,另外一隻手握著他的指尖,將他整個手背圍進掌心。


    “不是借口。”


    沈宓縮了縮指尖,“……”


    “你瞧不出來麽,我隻不過是真心想與你定個名分罷了,他方才離你那樣近,難道還我要麵不改色的說,我並不想與人成婚?”


    沈宓哭笑不得,看著他麵上顯露委屈,心裏軟的不行,抽動手腕拉了拉他,“過來,讓我抱一抱。”


    聞濯繞過茶案挪到他身側,被他展開雙臂攬進單薄的懷裏,一陣清冽茶香撲鼻,安定了他所有動亂的情緒。


    “不是說,不在意禮數嗎,你連聘禮都不要,何必還在乎賜沒賜成婚?”


    聞濯埋在他肩上,“起初我想當然,覺得不管旁人如何看來,我知曉你心似我心就夠了,可後來望見旁人盯著你看,我又沒那麽滿足了,我想,要是讓誰都知曉你是我的,都沒膽子瞧你就更好了…”


    “當然,今時不同往日,我再也不是那個大權在握的攝政王,這事沒法兒這麽辦,所以我想,倘若你我能有個正經婚書,也稍能滿足”


    “給你寫!”沈宓急促打斷他道:“等我再抱一會兒,抱夠了,我就給去給你寫。”


    “你說的,”聞濯蹭了蹭他頸脖,“我等著。”


    ……


    用過晚膳後。


    沈宓就端坐案前,聞濯站在他身側,一邊盯著他指尖流轉的筆杆,一邊替他研著墨。


    見他款款落筆寫“婚書”:平生廿載,幸逢卿卿,銀相照,魂夢至今,此情長久,見青山爛透,見滄海橫流。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此證!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係,菱花並蒂,欣燕爾之,謹訂此約


    沈宓,聞濯。


    聞濯瞧著嘴角微勾,直至他落筆拿鎮紙壓好,迴顧著從頭看起,“銀相照…看來還記著我去年給你寫的信。”


    沈宓抬了抬下巴,“你以為我到底能有多薄情?”


    聞濯擺首,“沒有。”


    沈宓從旁抽出一個小匣子遞給他,“信我一直都好好收著。”


    聞濯接過匣子半晌沒說話。


    沈宓又迴頭看他,挑著眉頭問:“不打開瞧瞧?”


    原本打不打開都沒什麽,無非就是一些他曾親筆寫下的書信,可他這樣的神情,聞濯總覺得好像裏頭有什麽。


    他略帶了抹期待摳開匣子,入眼確實是一堆紙。


    “這是…”他展開最上頭一張,發現是京都一家錢莊的憑證,上頭寫著的數目不小,再往下翻,除了世子府的家底房契,還有幾張隱約聽過地方名字和商鋪的紅契。


    “你雖說不要聘禮,可倘若我真心要娶你,該給的一樣都不會少,這些年我積攢下來的家業都在這裏,你數一數,好好收起來。”


    “什麽意思?”聞濯眼神晦沉,裏頭藏了今晚躲在雲後的整條星河,看的人心下緊張又悸動,渾想沉浸到裏頭不眠不休,要這天,再也不要亮了。


    他伸手穿過半空,虛虛撈了一把,指尖停在他麵前,“你說呢?”


    聞濯咽了咽喉嚨,聲音微啞,“都給我?”


    沈宓指尖往下,挪到他凸起的喉結之上輕輕碰了碰,輕聲道:“是,都給你,從今往後,隨你怎麽樣…都可以。”


    聞濯喉結滾動,“那你呢?”


    “我也一樣。”沈宓道。


    ……


    方書遲白日送來的信中有約。


    雖不曾說明到底是什麽事,但沈宓猜測,應該跟近來的朝廷脫不開幹係。


    他的這位師兄,看似無情實則有情,對待萬事的看法,都比旁人要全麵,常常傷人傷己而不自知。


    這麽多年,沈宓身邊林林總總的人,都在塵世風波中變得麵目全非,隻有他,好像從未變過。


    隻可惜他二人自從方觀海老爺子歸隱之後,就再無牽連,就算打馬正街上過,也不會停下來多看一眼。


    因為這份疏離到沒人在乎的師門情誼,京都之人從不會在提起一個的時候,順藤摸瓜說起另外一個。


    其實他二人並未鬧掰,隻是用了另外一種方式相安無事。


    翌日傍晚。


    沈宓整衣出門,於城中攬星湖上乘船,登上攏秀坊所屬的遊巡畫舫。


    這畫舫吟詩作樂,賞景相會再合適不過,許多達官貴人私下裏往這裏邊湊,全是為了美人一笑、春宵一刻,因為人多眼雜,又有官場的人自己心裏有鬼,一般不會被什麽不開眼的人追查。


    沈宓到時,方書遲已經候在包間之中,點了一壺碧螺春,簾幕之側還有歌女撫琴。


    見沈宓進屋,便抬手揮退了歌女。


    沈宓挪步珠簾內幕,與他相對而坐,靜靜看著他給自己添茶。


    “師兄。”沈宓輕輕低語。


    方書遲指尖微微一頓,弄灑了茶水,“從前那些事,都過去了嗎?”他抬眸望著沈宓平靜的雙眼,仿佛潰破他的表麵,去他皮囊底下穿梭了一眼。


    沈宓淡淡移開目光,“過去了。”


    方書遲微微收了收下巴,“是麽?”他質疑完又道:“你的眼神告訴我,因為今日見到我,所以那段往事又變得清晰,既然沒過去,又何必來見。”


    “師兄,”沈宓皺了皺眉,“我從未怪過你。”


    方書遲微愣,“我知道。”


    話音落下,兩人沉默一陣,聽見舫外起笛聲。


    沈宓唿出一口氣,“雖不知曉師兄今夜邀約所謂何事,但大概猜測,應該是有關朝中的事吧?”


    方書遲很多年沒有聽過有人再叫他師兄,今夜頻繁聽來,忽而想起從前他們還在長寧殿也就是現在的承明殿裏溫書的日子。


    他愣了一下,又立刻迴過神來,“是。”


    “師兄近來風頭正盛,是為陛下看重的良才,不知道還有什麽事能叫你尋上我?”


    方書遲抬眸看了他一眼,“我知曉攏秀坊裏都是你的人。”


    沈宓微微挑眉。


    又聽他說,“近來陛下派人在監視攏秀坊,不過他的矛頭指向的並不是你,而是攝政王。”


    京都之中,通點消息的人都應該知曉,他如今是跟攝政王綁在一條繩上,方書遲自然也不例外


    作者有話說:


    沈宓:我與師兄,竟都是受。


    注:婚書第一段參考了去年七月半聞濯給沈寫的信,原詩出現過,“如今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第127章 日沉樓(一)


    “多謝師兄提醒。”沈宓款款道。


    方書遲沉默片刻,皺了皺眉,“有很多事情我從前想要問你,可今日近在眼前,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


    “師兄,想問什麽都問吧,”沈宓抿唇,“上一輩的恩怨,與你我無關,再說,我也沒有那麽多的怨恨。”


    方書遲微愣,看著他欲言又止半晌,而後目光微沉,“那至高無上的共主之位,你想坐嗎?”


    沈宓忽而笑出聲來。


    他活了短短廿載,其中無數人都在問他想不想做皇帝,期間好不容易停歇這樣的局麵,而今又開始了循環。


    他眼下都要懷疑,這種請求他到底要不要答應了。


    “師兄,出什麽事了嗎?”


    “如今朝中寒門負勢競上,宦官又趁亂當政,世家掌控不了陛下的意願,定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根基深厚,倘若要傾覆危巢,輕而易舉。”


    沈宓抬起下巴,眯了眯雙目,“可師兄不是也隸屬於世家之列麽,東廠糾察之事也是由師兄帶領施行,還有前些日子殿試一甲的狀元郎,如今陛下眼前的紅人寒門,池霽池修撰,聽聞師兄與他也交情匪淺。”


    聽到最後一點,方書遲神色微變,“是,一樣不差,不過我之所以流轉這三方,隻是為了查一件事。”


    沈宓饒有興趣地抬起眉頭,“哦?”


    “世家的起事的主謀。”


    “那你查到了麽?”


    “線索指向戶部尚書顧楓眠。”


    沈宓意料之中,並未有任何反應,“所以呢?”


    方書遲接著說:“所以主謀並非是他。”


    沈宓訝異地挑眉,“這是什麽悖論?”


    “能夠攪翻三池渾水,光憑一個戶部尚書恐怕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世家大臣就那麽幾位,還能怎麽查?”


    “是啊,還能怎麽查,”他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作為臣子,糾察佞臣是我分內之事,作為世家子,維護世家利益才能共贏,可我哪邊都不想站。”


    沈宓盯著他片刻靜默,啞然失笑,“師兄,你到底是在試探我,還是試圖通過我,在試探攝政王呐?”


    ……


    沈宓從畫舫離開時,天色已暗,湖上燈火如星,槳聲波蕩。


    管弦絲竹亂耳,如潮的人聲在舫上歡笑,趁浮生皆醉,熙熙攘攘不停歇,方書遲便多坐了片刻。


    待到一整盞碧螺春晾冷,登舫下船的人又換了一波,才挪步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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