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增兵四萬到南疆的消息很快傳開,岑靜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家中勸解來訪的岑靜時。


    岑靜時聽說凡越被救下,且羅蓋因此被俘,再也待不住了,說什麽都要去濟州,而瑞國公府必定不會輕易放人,更不會派人護送。


    她不能獨自上路,隻能求助於岑靜昭,她知道外祖母私下裏給了幺妹不少人手。


    岑靜昭亦是為難,如今情勢複雜,她手下的人都有要務在身,實在沒有多餘的人手送人南下。


    而且現下南疆不太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去了也隻會增加危險,到時候說不定還要浪費南疆軍的人手去照顧她。


    隻是這些話岑靜昭不好明說,便隻能耐著性子勸,並提議寫信給外祖母,讓她老人家派人將凡越送迴仕焦。小丫頭遭了大罪,想來一定思念母親了。


    她勸得有些不耐煩,正想著尋個借口躲起來,就見孫不思便焦急地跑來報信,說了皇帝的旨意。


    聞言,岑靜時大大地鬆了口氣,岑靜昭卻擰緊了眉頭。


    增兵是好事,但為何讓沈璞領兵?卓遠侯府雖以武起家,曾軍功赫赫,但沈未堅和沈璞卻都未曾在軍中供職,做個百夫長都是抬舉了。


    一件好事卻交給壞人去做,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件事並沒有想象中的好。


    “長姐,馬上迴岑家收拾細軟,暫住在我這裏,我們隨時南下。”


    岑靜昭沉聲吩咐,想了想又搖頭道:“不!別收拾了!輕裝簡行,什麽都別收拾了,你先住下,讓我想想,我得想想……”


    岑靜時被岑靜昭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嚇到了,一個勁兒點頭卻不敢出聲,生怕擾亂她的思緒。


    岑靜昭又轉向孫不思,“不是吩咐各地開始行動嗎?怎麽還沒有動靜?”


    孫不思一臉為難,“娘子,您吩咐我們不能露麵,我們隻能暗中保護,卻不能替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們趕路啊!我們跟得焦急,卻沒辦法像抽騾馬一樣趕著他們走。”


    岑靜昭沉吟片刻,道:“推他們一把!告禦狀都磨磨蹭蹭,活該他們一事無成!派人追殺他們,實在不行就殺一兩個,給他們些顏色瞧瞧!援軍整軍至多不過五日,五日之內我要見到人!”


    孫不思被岑靜昭冷漠無情的話嚇得一時無言,原本想勸慰的話也都堵在了喉間,最後他隻是抱拳應聲,迅速離開了。


    ———


    入夜風起,將了望台上的燈籠吹得搖搖欲墜。


    徐十五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恍惚間又迴到了三年前。


    因為朔州毗鄰越國,邊境之地少有百姓居住,到了夜裏隻有零星的幾盞燈籠,後來他駐守南疆,發動士兵和百姓開荒屯田,邊境漸漸有了煙火氣,從了望台望去,宛若璀璨的星河。


    隻是如今再看,星河陷入無盡的黑夜,隻有幾盞孤燈堅強地與之對抗。


    越軍的攻勢比他預想的還要猛烈,為避免百姓造成無謂的傷亡,他已經命人將那些百姓暫時遷走。


    不知越軍為何突然大舉進犯,簡直像是豁出了身家性命,徐十五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越軍從未有過如此情態,事出反常必有妖,越國已然從不斷試探摩擦,到了以戰養戰的階段。


    如果越國舉全國之力投入戰事,僅靠南疆軍是無法抵擋的,而朝中局勢詭譎,他不能保證自己的急報一定會被皇帝看見,也不能保證皇帝會派兵馳援。


    而讓他更加恐懼的,不僅是以戰養戰意味著南疆將長久陷於水火之中,而是越國以戰安內。


    越國太子去世,越國政權必然動亂,加之今夏越國發了幾場水患,從朝堂到鄉野,沒有人過得輕鬆,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靶子,讓滿懷怨憤、各懷心思的人同仇敵愾。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要應對的就不僅僅是越軍了,還有岑靜昭。


    岑靜昭偷偷命人毀掉越國堤壩,造成水患,這件事如果被知曉,她一定會被扣上挑起兩國爭端的帽子,第一個被拿來祭旗。


    雖然所有人都清楚,兩國之間早晚都有一戰,不是某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但這並不妨礙大家找一個出氣口去宣泄自己的情緒。


    他雖不讚同岑靜昭的做法,卻也不能看著她成為千古罪人,他沒有無雙智計,不知道應該怎麽隱藏她,他隻能用自己的笨方法去解決——


    既然擔心會留下證據,那就索性將所有事物都毀了,等攻下越國城池,將所有的堤壩都炸得粉碎,讓人查無可查,便可以永絕後患。


    “噔噔噔——”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徐十五望去,果然是李尋。


    不等徐十五開口,李尋已經老練地挑重點匯報道:“啟稟將軍,陛下已經下令增兵四萬,由卓遠侯世子領兵,不日即將啟程南下。”


    徐十五緊抿雙唇,麵容肅殺,怎麽也想不出沈璞為何會被選中。且不論沈璞到底有沒有真材實料,就憑兩人之間的私怨,此事也絕非好事。


    沉默良久,他吩咐道:“傳令迴軍營,務必守好監軍,若有半點閃失,提頭來見!”


    監軍代表皇權,事情若是發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這張底牌或許可以保命。


    李尋應聲,準備離去,又聽徐十五問:“羅兄怎麽樣了?腿傷可恢複了?”


    提及此事,李尋的臉也皺了起來,他搖了搖頭,道:“您請的叢太醫妙手迴春,羅大哥現下能走了,但腿上不吃力,隻能勉強走幾步,怕是……”


    怕是廢了……


    徐十五默默在心裏補全了李尋沒有說出口的話。縱然他早就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但聽到這番話,心中還是不免哀慟。


    一個士兵失去了一條腿,就像是一個繡娘失去了一隻手,縱然能夠苟活,但要如何再實現自己存在的價值呢?


    夜深了,了望台下僅剩的幾盞燈火也熄滅了。然而,這一夜注定沒有人能夠安眠。


    越軍進攻的號角再次響起,徐十五立刻整軍備戰。


    四野之下頓時火光連天,田地裏剛剛抽穗的麥子被點燃、被踩踏,不知有多少百姓會因此餓死。


    這一次夜襲,越軍來勢洶洶,徐十五鎮守在朔州的南疆軍人手不足,雖然勉強守住了城池,但卻傷亡慘重。


    第二日黃昏,眾人踩著血一般紅的夕陽迴到城中,沒有一個人為剛剛的勝利雀躍,因為誰都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下一次還會不會勝利。


    ———


    秋意漸濃,仕焦城卻仍舊熱火朝天,所有人都議論著一個死人。


    “哎,聽說沒有,死的那個,是個書生哩!”


    “是嗎?那是聰明人啊!聰明人咋還想不開?”


    “咳!這你就不懂了!那些讀書人看著跟什麽似的,其實內裏的汙糟事兒多著呢!聽說他本是鄉試魁首,卻被頂了名字!這不是斷人生路嗎?隻有死路一條咯!”


    “還能頂名?你可別忽悠人!我表兄的表兄也考過鄉試呢!聽說時時都有人看著呢!怎麽可能被冒名頂替?”


    “說你沒見識,你還真沒見識!隻要上頭看著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什麽不可能的?”


    “媽呀!你的意思是官老爺是主謀?那也沒人能管啊!”


    “聽說這事兒已經鬧到了聖上那裏,已經派人徹查了。畢竟人一頭撞死在了宮城門口,總要有個交代。”


    “什麽交代啊?你還真信啊!哪一次涉及到了老爺們,就都雷聲大雨點小,誰知道這一次最後會不會又不了了之呢?”


    “哎,這次不一樣!聽說各地都來了不少景況相似的考生,都要求一個公正呢!”


    “是嗎?那我得趕緊迴家告訴我表兄的表兄,說不定他當初也是被換了名呢!”


    ……


    茶館酒肆、街頭巷尾,甚至連鄉野農戶都在議論這件事。


    人人都怒發衝冠,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家中將來會不會有考生,會不會被如此對待,先罵上幾句總沒有錯。


    一時間,百姓對於朝廷命官,甚至是整個朝堂都充滿了不信任。還有些激進不怕死的百姓,隨便扔爛菜葉到府衙門口,雖然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哪座府衙是做什麽的。


    隆和殿外,禮部尚書李泓商的腿已經跪麻了,但他一動不敢動,隻是整個身子都在不住顫抖。


    這一次,他知道自己完了,科舉舞弊曆來都是大罪,但他心中仍有不服,天下考生浩如煙海,他怎麽可能一一得知?明顯就是有人趁亂將那些事都推到了他的頭上。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個明白,不讓惡人得逞。


    突然,有人走到他身邊停下。他定睛一看,竟是岑靜昭。


    岑靜昭先是請內官通傳,又壓低了聲音對李泓商說:“李尚書,事到如今你可知自己輸在了哪裏?”


    李泓商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他的喉嚨已經嘶啞,無力的聲音裏卻充滿了無盡的憤恨,“原來是你!是你搞鬼!我要告訴陛下!”


    岑靜昭似乎心情不錯,耐著性子多解釋了幾句。


    “看來李尚書還是不知道輸在哪裏。你以為陛下不知道嗎?陛下不在意事情是誰做的,隻在乎誰能解決。


    “你輸就輸在把我當成了敵手,其實我隻是想興建學宮,和你所轄的科舉完全不衝突,是你容不下我,把我當成敵人,那我隻能反擊了。李尚書,原本我們是可以在朝堂之上和平共處的。”


    誰知,李泓商卻越聽越氣,大怒道:“你放屁!這世上就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你冤枉我,我定要讓你不得好死!”


    岑靜昭冷笑,“你冤嗎?你可一點也不冤,這些年你買賣舉子名次中飽私囊,可不是我逼你的。”


    李泓商怒極,起身就要掐死這個滿口狂言的女子,卻隻見趙友快步從殿中走出來,徑直走到了岑靜昭麵前行禮。


    “奴婢見過齊善縣主,請縣主隨奴婢進去,陛下已經在等您了。”


    岑靜昭尚未行動,李泓商卻像是被摔爛的泥人一樣,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趙友是皇帝的親信,他的態度就是皇帝的態度,他這般恭敬岑靜昭,必然是授意於皇帝。皇帝選擇了岑靜昭,也就意味著李泓商已經成為一枚廢棋,隨時會被清除出棋局。


    “臣女參見陛下!”


    岑靜昭跪地叩首,動作分毫都挑不出錯,但皇帝知道,她的心中沒有恭敬。他不禁想起她在先帝身邊時的樣子,那時她的一舉一動都分明帶著崇敬。


    皇帝心中悵然,大抵隻有先帝那樣的千古明君才能博得她的尊崇。


    “表妹請起,看座。”


    聞言,岑靜昭有些怔愣,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一聲“表妹”了,就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樣,已經疏遠,甚至敵對很久了。


    “表妹,可以停止了嗎?”


    岑靜昭甫一坐定,就聽上首傳來皇帝帶著些許疲憊的聲音。


    岑靜昭看著皇帝,思索片刻,沒有選擇裝傻,事到如今已經不需要隱晦地試探了。


    “那要看陛下能否答應臣女所求。”


    “你所求為何?”


    “遵先帝之言,興建學宮。”岑靜昭頓了頓,柔和了聲音,“表哥,我所求不過是先帝應允我的,多一分一毫我都未曾妄想過。”


    兩人一上一下靜默對視,良久,皇帝揉了揉眉心,無奈苦笑。


    “罷了罷了,都依你。從小到大,你想要的總有辦法得到。”


    皇帝的聲音柔和,語氣親切,仿佛還是多年前那個寬仁謙和的少年,隻是接下來,他語氣輕柔的話卻讓岑靜昭不寒而栗。


    “朕許你三品學宮祭酒之職,並加封你為平南使,你替朕前去南疆,與越國和談。”


    岑靜昭心頭冰冷,皇帝的示弱隻是手段罷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把她派去和越國和談,自古以來,使節都是一步天一步地,談成了便流芳百世,談不成便遺臭萬年。


    皇帝在賭,賭越國不會答應任何和談的條件,那麽作為使節的岑靜昭就會以無能,置百姓於戰火之中而被史書記恨。


    如此一來,學宮便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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