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靜昭裝作沒有讀懂岑文治眉宇間的厲色,笑著走過去,“三哥哥過來怎麽不早說?早知道今日便在家中迎候三哥哥了!”


    岑文治哪裏聽不出她是在故意哄自己?他的一腔怒火不忍心對著她發,也壓不下去,於是隻能哼哼兩聲,撇嘴道:“提前知會你,你怕是要跑走不敢見我了!你在信中可沒說自己病成這樣了!”


    岑靜昭一陣心虛,之前岑文治給她寫過許多關懷的信,她隻打著哈哈說身子一日日見好,甚至除了徐十五和外祖母,幾乎沒有人知道她的病是因為服用了阿芙蓉。


    她本想休養一段時日再見岑文治,卻沒想到自己被措手不及地堵在家門前,她連謊話都編不出了。


    “讓三哥哥掛心,是妹妹的不是,不知妹妹有沒有榮幸,請三哥哥到家中一聚?”岑靜昭笑著相邀,“三哥哥可是我這裏的第一個客人呢!”


    岑靜昭像貓一樣,對世上大多數人都表現得冷淡疏離,甚至時刻維持著進攻的姿態。但對於她在意的人,她卻願意收起利爪,露出柔軟的肚皮。


    這樣柔順可人的岑靜昭,任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字。


    岑文治無可奈何,拱手而降,“那便多謝三妹妹招待了!”


    岑靜昭煞有介事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兄妹二人便相諧進了別院。


    一路上,岑文治不停嘖嘖稱奇。


    “這裏還是當年我選的,那時父親帶著我走了幾個別院,我一眼便看中了這裏,所以給你做了生辰禮。但如今再看,卻一點也尋不到當年的樣子了。當初這裏的景致已算難得,如今更是清幽雅致,宛如仙境!你找的哪個師傅?將來我出門建府,也一定要請他過來給我好好設計一番!”


    岑靜昭笑笑,“那三哥哥可得多備些銀錢,這位師傅可不便宜,而且出不出工,完全看自己的心情。”


    岑文治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岑靜昭,“莫非這大師就是三妹妹?你可太厲害了!”


    岑靜昭被誇得有些臉熱,“隻是閑來無事的時候便改一兩處,權當打發時間了,這些年改著改著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岑文治不停點頭讚歎,可馬上又從這話裏聽出了另一層意思——她是早就存了離開岑家的心,所以早早便為自己將來的居所做打算了。


    想著想著,岑文治臉上的笑容沉了下來,猶豫片刻還是把話問出了口。


    “三妹妹當真不想再迴岑家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委屈,但一個女子孤身在外,難免讓人擔心。你在別人眼中離經叛道,今後必定困難重重,這些你都考慮清楚了嗎?”


    “我明白三哥哥的擔憂。世人認為我離經叛道,可這世間本就有千萬條路,我隻是走了一條我想走的路,我究竟叛了什麽道呢?”


    岑靜昭的語氣平緩,仿佛是在閑談今日的天氣,可岑文治卻寧願她無所顧忌地大喊大哭,宣泄自己的情緒。


    他疼惜地摸了摸岑靜昭的發頂,“別人不理解你,但三哥哥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兩人邊走邊聊,並不說各自的苦處和煩憂,隻聊詩文和院中風景,這讓岑靜昭放鬆下來,比起如臨大敵般關心她,她更喜歡三哥哥這種潤物無聲的方式表達關切。


    談笑間,石媽媽已經備好了晚膳。


    穿堂旁種滿了桂花,金黃色和橙紅色的花瓣被夕陽餘暉鍍上了更絢麗的光彩,微風吹過,飯食和桂花競相飄香,讓人食欲大增。


    兄妹倆分坐在兩張案幾前,一邊用膳一邊賞景。


    岑文治喝了口石媽媽親自釀的梅酒,感歎道:“早知這裏如此愜意,我就不讓父親送你了!真是後悔啊!”


    “三哥哥喜歡,常來這裏做客便是。”岑靜昭抬手喝光了杯盞裏的酒,眼神一轉,忍不住揶揄,“不過,今後三哥哥建府請我修建園林,我可是要酬勞的。”


    “哈哈哈!一言為定!”


    岑文治朗聲大笑,端起陶碗將酒一飲而盡,剛想說什麽,突然後知後覺地看向岑靜昭。


    “三妹妹不是一向滴酒不沾嗎?怎麽現在也喝起酒來了?”


    岑靜昭垂下眼眸,並不迴應,隻是淡淡扯起嘴角,又喝了一盞酒。


    初喜在一旁小聲道:“娘子,少喝一些,當心身體!”


    岑靜昭擺手,正要說話,突然手指抽搐,杯盞掉在地上應聲碎裂,而岑靜昭也頃刻間被冷汗浸濕,整個人歪倒在竹席上。


    初喜雖然知道岑靜昭的病因阿芙蓉成癮而起,但還未見過她發病,一下子便慌了。


    岑文治立刻跑過來將人扶起來,“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快去找大夫!不!帶著我的牌子,去找太醫!”


    初喜接過岑文治粗暴扯下來的腰牌,拔腿就要跑,卻見雪嬋急急忙忙跑過來。


    “娘子,快把藥喝了!”


    雪嬋將手中的藥放在岑靜昭嘴邊,岑靜昭聞到熟悉的味道,皺著眉喝光了湯藥。


    一盞茶的工夫後,岑靜昭的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此時岑文治的臉色已經勝過寒霜,他見岑靜昭恢複了神誌,冷聲質問:“說說吧!到底是怎麽迴事?”


    岑靜昭見已經瞞不住,且岑文治已經發怒,隻得說出實情,將自己被越帝威脅,吃下阿芙蓉的事交代清楚。


    迴城第一日,岑靜昭先後見了皇帝皇後和岑靜如,心神未得一絲鬆懈,還要花費精力去哄整日為她提心吊膽的初喜和石媽媽,一整日下來,天色剛剛暗下,她便困得睜不開眼了。


    這間別院她不是第一次來,但還是第一次住在這裏,或許是因為心中知曉將來這裏便是自己的家,她並沒有習慣性認床,輾轉反側,反而難得一覺睡到了天亮。


    一大早,岑靜昭就被初喜叫了起來。


    “娘子娘子,你昨日不是說今天要去靜慈寺嗎?我們快走吧!早些去才顯得心誠!”


    岑靜昭迷迷糊糊間聽到靜慈寺,很快便清醒過來。她起身看了眼窗外,天還是灰蒙蒙的,但看著初喜興致勃勃的樣子,她無奈地搖頭。


    “我看你想吃齋飯的心倒是挺誠的!”


    初喜被戳穿了小心思,反而嘿嘿直笑,“娘子,我們現在住在城西,芒山可在城東,如果不早些出門,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岑靜昭想了想,頷首道:“那快幫我梳妝吧!”


    昨日嶽耀祖給她傳了口信,但她並不知道嶽耀祖何時會去靜慈寺,為了不錯過,早些動身也好,正好可以避開不想見的人。


    她在濟州的時候,世家貴族已經三天兩頭送禮遞帖了,迴到仕焦免不了還要應付一番。


    初喜麻利地伺候岑靜昭梳洗更衣,雪嬋看著時間端著藥走了進來。


    “娘子,先將藥喝了再走吧!”


    岑靜昭一口將藥喝盡,初喜在一旁心疼得不得了,雪嬋又端上來一個小碗。


    “娘子喝些蜂蜜水,去寺廟裏,還是不要帶著酒氣為好。”


    岑靜昭一愣,隨即笑著喝下那碗甜絲絲的蜂蜜水,“你倒是細心。你還沒去過靜慈寺吧?今日要不要與我同去?”


    雪嬋搖頭,“初喜陪娘子便好,娘子從濟州帶迴來的東西還沒整理,今日奴婢正好將這事做了,免得日後娘子找東西麻煩。以後有機會的話,娘子可要帶著奴婢去見識見識!”


    見雪嬋安之若素,岑靜昭心中不禁又對她親近了一些。


    原本她還怕外祖母讓雪嬋陪她迴來而心生不滿,但現在看來倒是她多心了。自從經曆了同穗的背叛,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完全信任雪嬋。


    “也好,你剛來,有什麽需要的,或是不懂的,便和石媽媽說,不要把自己當外人。”


    不等雪嬋迴話,初喜搶著道:“還有我還有我!雪嬋姐姐有事盡管和我說!”


    昨日初喜聽說娘子這段時日都是由雪嬋照顧的,心中對這位出身於大長公主府的姐姐頓時生出無限的好感和感激。


    雪嬋原本還因為岑靜昭的話有些惶恐,卻又被初喜直白的熱情逗笑了。


    “那便謝過娘子,也謝過初喜妹妹了!”


    ———


    靜慈寺香火旺盛,即便岑靜昭已經早早出門,到了靜慈寺的時候,也早已聚滿了香客。


    岑靜昭看了一眼人滿為患的齋堂,對初喜道:“你去用膳吧!我在馬車上吃了糕點,現在沒胃口。我到殿裏上炷香,你吃完再來找我。”


    到了專供世家貴族參拜的後殿,岑靜昭見殿中沒有幾個人,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想想也是,隻有快要渴死的人才會急著尋找水源,而對於吃飽喝足的人,水源隻是錦上添花。


    岑靜昭跪在蒲團上,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她並無所求,也對神佛沒有期待,隻是聽著陣陣誦經聲,她的心暫時得以平靜,因此便這麽久久地跪著。


    這個樣子在外人看來,倒是十足的虔誠。遠處的暗衛將這一幕記下,見岑靜昭久久沒有動作,便先行離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岑靜昭感覺雙腿發麻,正準備起身走走,初喜及時出現扶住了她。


    “娘子怎麽了?”因為擔心岑靜昭的身體,初喜的聲音不受控製地放大了幾分,“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請——”


    岑靜昭拽住初喜的袖子,低聲道:“清淨之地,不可喧嘩!”


    初喜反應過來,立刻緊緊抿起嘴,瞪著眼睛點頭,一點聲音都沒再發出。


    岑靜昭被她逗笑了,“我沒事,就是跪得久了,腿有些麻,你扶我出去,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歇,中午也在這裏用齋飯,讓你吃個夠,如何?”


    初喜點頭如搗蒜,伺候人更加殷勤。


    托錢老夫人的福,三年前,岑靜昭被罰來此處禮佛,那段時間岑靜昭便將靜慈寺逛了個大概,還找到幾處人跡罕至的清淨之地。


    岑靜昭帶著初喜到了一處山坡,這裏有一處涼亭,不遠處還有山泉流經。


    初秋時節,四下的菊花競相開放,岑靜昭坐在涼亭裏,突然想起了上一次來這裏的趣事。


    那時,三哥哥和常枝因為詩句裏的菊花爭論起來,三哥哥胡言亂語,竟將一板一眼的常枝唬住了。也不知現在兩人如何了。


    想到這些,岑靜昭轉過頭問初喜:“你可知三哥哥最近如何?”


    “三公子在翰林院愈發得用,都說他有老國公初入廟堂的風采呢!”


    “三哥哥也有十九了,家中可為他議親了?”


    初喜想了想,搖頭道:“似乎是沒有,三老爺一家這半年多來都在西疆,沒有精力去張羅三公子的婚事。國公爺雖是家主,但三公子也是朝中新貴,他不好直接下令……”


    初喜湊近了岑靜昭,小聲補充道:“而且,我聽佑南院相熟的丫鬟說,國公爺似乎是想奇貨可居呢!三公子雖然隻是翰林待詔,但的陛下青睞,將來必有大前程,國公爺怎麽也要為他選一家有助力的人家。”


    岑靜昭頷首,這倒像是父親的做法。不過他的如意算盤注定要落空了,三哥哥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最後隻怕父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初喜見岑靜昭蹙起眉頭,兩隻拇指又攪在了一起,便知道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連忙打斷了她。


    “娘子,既是出來散心,便不許再想其它的了,三公子自有他的緣分,您替他著急,不如想想自己!”


    “我?”岑靜昭怔住,“我該想自己什麽?”


    初喜瞪著她,氣唿唿道:“徐將軍之前大張旗鼓地提親,現在卻沒了下文,他該不會是反悔了吧?”


    岑靜昭看著初喜,敏銳地從初喜的眼神裏看出了殺氣,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說“是”,初喜一定會衝到徐十五麵前,然後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瞎說什麽傻話!”岑靜昭羞惱地拍了一下初喜的額頭,“婚嫁大事哪有一蹴而就的?而且我和他都有各自的要緊事要做,哪有時間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初喜還想再勸,岑靜昭看到初喜手邊的油紙包,心念電轉間轉移了話題。


    “你從齋堂帶了什麽出來?我餓了,拿給我吃。”


    初喜悶悶不樂地把油紙包打開,舉到岑靜昭麵前,“菌菇素肉包子,最後兩個,都被我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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