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岑靜時收到女兒失蹤的消息,已經過去了整整十日,她在岑靜昭的別院住下,但岑靜昭除了讓徐十五暗中尋人,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理智上講,她明白此刻任岑靜昭再聰明,終究是鞭長莫及,難以找到更好的方法,而且事發時她們都不在場,很難精準地判斷出凡越失蹤的真正原因。


    但從情感上講,她心中的焦急和不安尋不到出口,最終不可避免地指向了岑靜昭。她埋怨岑靜昭太冷靜,甚至冷靜到無情,根本看不出她對凡越的緊張。


    理智和情感不停爭鬥,讓她日夜難安,一大早,她一聽到院中的響動,便立刻從床上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這些日子,她幾乎衣不解帶,所有的端莊矜貴都顧不上了。


    一見到岑靜時,桂雯便小跑著過來,拿出一封信道:“娘子,這是公府咱們院中的人送來的信,說是昨夜有人送到府上,請您親啟,今日一早便給您送來了。”


    岑靜時聽到南疆,便立刻拆開信,信上的字很少,她卻顫抖著雙手看了許久。


    桂雯剛想詢問一下是不是小娘子有消息了,卻見岑靜時癱坐在了廊下,那樣子像是痛苦憂心,更像是無法抑製的憤恨。


    “娘子,是——”


    桂雯關切的話剛一出口,岑靜時已經如夢初醒,猛地站起身,大步離開了院子。


    桂雯急急忙忙跟上去,但岑靜時卻像是被注入了某種力量,桂雯追得氣喘籲籲,差一點就跟丟了人。


    好在這座別院不大,供人居住的院子也僅有五個,在桂雯喘不上氣之前,岑靜時已經來到了岑靜昭的院子。


    時辰尚早,天際尚且泛青,院中鴉雀無聲,隻有雪嬋早早就開始準備岑靜昭的湯藥。


    這是大長公主吩咐的死命令,無論在什麽時候,岑靜昭入口的湯藥,都必須由她親自經手,絕不能假手他人。即便現在這裏是岑靜昭的地界,她依舊堅守著這條命令。


    雪嬋正抱著滿滿一竹簍藥材,準備去膳坊煎藥,就看到岑靜時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她立刻上前攔住人,壓低了聲音,“大娘子有何事?娘子還在睡覺,您若是不急,不妨先到偏廳用盞茶。”


    岑靜時心中焦急,哪裏能品什麽茶?她沒好氣道:“我有要事,你少攔我!”


    雪嬋麵色一沉,雖然聲量還在控製中,但語氣已經很不悅了。


    “大娘子,奴婢知道您為了小娘子的事而憂心。我們娘子亦是如此,事發之後,她就沒睡過一個整覺,整日都在聯絡南疆,思索小娘子可能發生的情況。明明自她己還有病在身,這般點燈熬油,是在熬自己骨血!您就一點也不心疼自己的妹妹嗎?”


    “雪嬋!”岑靜昭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院中,她冷聲道:“去煎藥吧!”


    雪嬋俯身行禮,抱著竹簍離開了。


    岑靜昭看像岑靜時,“今日起晚了,臥房還在收拾,姐姐跟我去偏廳坐坐吧!”


    岑靜時打量著岑靜昭,隻見她披著沒過腳踝的鬥篷,裏麵隻穿著一件雪白的中衣,頭發也隻挽著一個簡單的發髻,顯然是剛剛醒來。


    想來是聽到了院中的聲音才猛然驚醒,這和自己今晨醒來如出一轍,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不禁有些愧疚,是自己太心急了,才忽略了時辰,這個時候,大部人都應該還在睡夢之中。


    到了偏廳,兩人剛一坐下,初喜已經送上了茶水和點心。


    岑靜昭伸手端起茶盞,岑靜時這才注意到岑靜昭的手腕似乎更細了,她想起雪嬋的話,心中不是滋味。


    岑靜昭做了那麽多,卻從來一個字都不說,如果遇到懂她的人自然好,可如果都像自己這般一葉障目,她的真心勢必會被辜負。


    她輕歎一聲,“你注意身體,別凡越沒找到,你先病倒了。”


    岑靜昭淡然道:“我沒事,姐姐這麽早過來,是有什麽消息了嗎?我們先說正事,別耽擱時間了。”


    岑靜時心中洶湧著各種複雜的情緒,但也知道時不我待,隻得暫時壓住心緒,把信交給岑靜昭。


    岑靜昭一目十行,幾乎是眨眼的工夫便看完了。不同於岑靜時的表現,岑靜昭淡定地又喝了一盞茶,讓岑靜時有些疑惑她是不是沒有看懂信上的內容。


    她正想說出自己的憂慮,岑靜昭卻放下茶盞開了口。


    “是卓仁所為,這倒是好辦了。”


    岑靜時瞪大了眼睛,仿佛沒有聽懂岑靜昭的話,卓仁喪心病狂,用親生女兒威脅岑靜時,逼她拿南疆軍布防圖來換女兒,這種事在岑靜昭的心裏居然是“好辦”?


    見岑靜時想要發火,岑靜昭解釋道:“如果凡越是被不知好歹的人牙子拐走,或是被匪徒劫走,我們才是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卓仁有所求,我們就有辦法對症下藥,凡越就更安全。”


    這個道理岑靜時自然也懂,但卓仁所求簡直是癡心妄想。


    “可他求的是南疆軍布防圖,別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我也不能給他!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岑靜昭頷首,她說得容易,卻深知這件事難比登天。且不說她不能做這通敵叛國的事,她更不能將徐十五的南疆軍置於險境。


    但凡越是她的外甥女,她一定要想辦法救人。


    沉思半晌,岑靜昭才終於再次發聲。


    “這件事叫給我吧!我一定會把凡越安然無恙帶迴來,姐姐先迴去好好休息,就像你說的,別人沒接迴來,你自己先病倒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總不能真的做這謀逆之事吧?”


    “姐姐放心,我會想出萬全之策的。”


    見岑靜昭的聲音始終平穩堅定,岑靜時一時無言。


    這就是岑靜昭,無論麵對什麽情況,她都是這麽冷靜,似乎除了小時候她為辯解自己沒有推母親入水,以及年初當著族親的麵揭露父親隱瞞母親小產真相一事,她就沒有失態過。


    想到這裏,岑靜時突然道:“抱歉!”


    岑靜昭一愣,“什麽?”


    岑靜時看著已經如花綻放的妹妹,眼前突然閃現了她從前豆大的模樣,其實幼時的岑靜昭粉粉嫩嫩的,十分招人喜歡,隻是那樣可人的岑靜昭卻沒有得到好好的對待。


    “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或許是從未向人低過頭,岑靜時的話到嘴邊卻覺得有些燙嘴,臉上也跟著漲紅起來。


    半晌,她才繼續道:“過去的事沒法彌補,以後我會承擔起身為長姐的責任。”


    說著,她又覺得有些心虛,悶聲低語,“雖然你好像也用不著我什麽了……”


    岑靜昭總算是聽明白岑靜時這是在為從前的事道歉,還順帶表起了決心。


    她自然不需要岑靜時做什麽,不過這樣的岑靜時倒是比平日裏跋扈的樣子可愛多了,於是她忍不住打趣。


    “當然需要,我該喝藥了,姐姐去廚房幫雪嬋看看,如何?”


    “好!”岑靜時立刻應下,轉身就要離開,旋即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笑話了,於是她轉過身怒瞪著岑靜昭,卻見岑靜昭正抱臂看著自己。


    岑靜時的火氣頃刻便散了,本想說些什麽為自己找補,想了想,最後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真切的擔憂。


    “我知道你心中總有成算,但卓仁不是好糊弄的,而且你說過,他投靠了越國,赫連氏更非善類。淹死的從來都是會水的,你一定要小心!”


    ———


    盛央十一年,八月廿二,宜嫁娶。


    瑞國公府外,整條巷子都掛滿了紅幡,迎著風嬌豔起舞。


    天還未亮,岑靜如就被婢女們七手八腳地拽了起來,梳洗、絞臉、更衣、束發、上妝……她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任人擺弄,毫無生氣。


    一係列的事做好之後,太陽終於升起,前院不斷有炮竹聲和絲竹聲傳來,但聽在岑靜如的耳朵裏,卻像是催命的哀樂。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有些認不出了,她還從未如此濃妝豔抹過,她的姨娘告誡過她,女子要小意柔情,太過豔麗,如岑靜時那般,隻有一時好看,卻不能抓住夫君的心。


    她曾經也是這麽認為的,甚至還嘲笑過和離的岑靜時,以及私德有虧的岑靜昭,但現在她才明白,兩位嫡姐才是活出了肆意的自己,而她卻從未有一日做過真正的自己。


    “都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她的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仿佛戴著麵具,讓人看不出真實的情緒,婢女和媽媽都以為這是新嫁娘害羞緊張了,便互相打了個戲謔的眼神,掩笑離開了。


    岑靜如打開妝匣,拿出裏麵的八樹釵鈿冠,細細端詳起來。


    這是老夫人特意為她準備的新娘鳳冠,也是老夫人第一次送她如此貴重的禮物。


    隻是她卻開心不起來,不僅是因為這門親事非她所願,而是因為老夫人送給她的不是祝福,而是警告。


    這鳳冠是由老夫人的一品命婦九樹釵鈿改成的。按照禮製,她身為侯府世子夫人,原是不配戴著二品命婦佩戴的八樹釵鈿的。


    老夫人就是在告誡她,這門親事她本不配,是因為岑家,她才能成為世子夫人,將來成為侯夫人,她要始終感念岑家,並為岑家所用。


    她自嘲一笑,拆下其中一枚赤金鳳釵,用釵挺的尖端在手心裏輕輕一劃,白嫩的掌心頓時劃出一道血痕。


    試驗過後,她滿意地擦去掌心滲出的鮮血,以防被他人看出鳳冠的端倪,她自己先將其戴在頭上。


    剛戴好沉甸甸的鳳冠,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如妹妹,我是二姐,我可以進來嗎?”


    或許是心虛,岑靜如有一瞬的慌亂,但她馬上鎮定下來,衝著門口說道:“二姐姐,進來吧!”


    岑靜曦笑著走進來,將手中的黑漆雕花木匣交給岑靜如,“趁著現在沒人,我來給你添妝。”


    “二姐姐迴府那日不就已經送了不少禮物了?”


    為了岑靜如的婚事,三房特意從西疆迴來,不僅是為了給這個名義上的嫡女撐場麵,也是因為岑家素來同氣連枝的家訓。


    無論家中有什麽齟齬,在外人麵前都必須是一團和氣,看起來無懈可擊。


    “這是我私下裏給你的,不記在嫁妝上。”


    岑靜曦坐到岑靜如對麵,有些不好意思,“聽說沈家奢靡,你嫁過去少不了上下打點,我也沒別的能幫你,隻有些金子……”


    岑靜曦拍了拍木匣,小聲道:“這裏有整塊的金條,也有碎小的金錁子,方便你不同場合用。你別嫌俗氣,我隻有這些了……”


    岑靜如沒想到岑靜曦居然想得如此周到,她心中感激,明明她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占據了祖母所有寵愛的二姐。


    岑靜曦雖然少言寡語,卻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被姐妹喜歡,但她卻用自己的方式真誠地表達自己的善意。


    從前她總偏執地以為祖母偏愛岑靜曦,隻是因為她有一個嫡女的身份,可現在看來,這樣真摯到有些笨拙的人,又有誰會不喜歡呢?


    岑靜如有些羞愧,也有些悵然,這些東西她注定用不到了,嫁妝無法,但她不會多給沈家留一個銅板!


    “二姐姐,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岑靜如將木匣推還給岑靜曦,“父親已經給我留了銀兩,足夠我在沈家過活了。”


    “可是……”


    岑靜曦還想著該如何說服岑靜如收下木匣,岑靜如又道:“如果二姐姐擔心我的話,不妨日後常去看我,你若是見我過得不好,再用金子使勁兒砸我可好?”


    岑靜曦被逗笑了,兩人說笑一陣,又聽門口傳來腳步聲。


    岑靜如看過去,雙眼頓時迸發出亮光,“大姐姐,三姐姐,你們來啦!”


    岑靜時以為她是因為要嫁人而高興得合不攏嘴,因此鄙夷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若是從前,岑靜如一定會因為岑靜時的輕賤而氣憤羞惱,但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根本沒有在意這些。


    她滿懷期待地看著岑靜昭,壓抑著情緒,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問:“聽說三姐姐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還安好?”


    岑靜昭頷首,意有所指道:“一切都好了,你隻管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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