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內官,徐十五直接命人將內官的院子圍住了。


    屬下猶豫道:“將軍,那是內官,咱們這麽做,陛下不會懲戒嗎?”


    “他假傳上諭,我不當場斬了他已是仁慈。等到明日,一切有了定論,看看陛下到底會懲戒誰?”


    徐十五冷笑,“將八門校尉叫過來,本將軍有要事同他們商議。”


    自從先帝命徐十五統領南疆軍,他就把軍隊分成八隊,以八卦為名,各由一名校尉負責,其中乾門監督坤門,坤門監督震門,以此類推,兌門監督乾門。


    如此互相製衡監督,使軍隊風紀整肅。


    在南疆軍中,除了他這個將軍,八門校尉是權力最大的人,也最有機會窺探他的一舉一動,將越國太子的信的內容傳迴仕焦。


    八個人中,有三位是曾經的“羅匪”,其中羅蓋更是被授予了“平南將軍”的散號,他們和朝廷的聯係甚少,幾乎不可能成為內應。


    而且,他們當初是為了保衛家園才被打上“羅匪”的標簽,不太可能做出有損於故鄉的事,岑靜昭的事被捅出去,隻會讓南疆震動。


    剩下的五個人之中,有一位是南疆人,在軍中勢頭正盛,還有四位都是當年跟著他南下攻打笠城的禁軍。


    理智上,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想,可是在心裏,他還是不願意相信,這八個人都是跟他出生入死、以命相交的兄弟,如今卻要相互猜忌試探。


    不多時,八人陸續來到徐十五的書房。


    徐十五麵色陰冷,沉聲道:“我要秘密離開幾天,軍中希望幾位替我遮掩一二。”


    梅六山性子直,直接問:“將軍是有何事?”


    “不瞞諸位,皇後身體有恙,我十分擔心。”徐十五思緒飄忽,“堂姐從未生過大病,此次據說遲遲未見康複,我想迴去看一眼,如果沒事,我便即刻迴來。”


    這話雖然有些大膽,但大家都知道徐將軍和楚皇後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如果貴人不追究,將領擅離職守便不算大事,因此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結論。


    八人一直以羅蓋為首,因此,羅蓋說道:“徐將軍盡管放心,軍中一切有我們照應。”


    “那便多謝諸位了!”


    眾人散去,他自然能找到誰是內應。


    他說的假話隻有內應知道,所以聽到徐十五的話一定會質疑,


    對於內應來說,如果內官傳的話,不是自己傳出去的內容,就是內官出了問題,所以一定會有人去找內官的。


    沒過太久,內官的院子出現了聲響,按照徐十五的吩咐,無論是誰,隻要來到這裏便就地拿下。


    消息傳到徐十五書房裏的時候,他緊繃的肩膀突然塌了下去,半晌才問:“是誰?”


    “巽門校尉,姚南傑。”


    徐十五來到柴房的時候,他的親兵正把守著這裏,今日的事都是他的親兵奉命行事,因此沒有人知道這裏關著的是巽門校尉。


    徐十五走進去,見姚南傑正坦然地坐在地上,並未因計劃失敗而惱怒,也沒有因此而遷怒於徐十五。


    他笑了笑,“將軍好手腕。”


    徐十五喉結滾動,“為什麽?”


    “嗬,為什麽……難道將軍忘了在西疆發生的事了?你為了一個女子,將自己置於險境,不僅是對自己不負責,更是對萬千將士不負責!如果這一次我不攔著將軍,將軍是不是還準備以身犯險,潛入越國救人?”


    姚南傑義正詞嚴,卻沒想到徐十五竟然笑了起來。


    “你錯了,在西疆的確險象環生,但那不是她的錯,是格國舊部野心勃勃,相反,如果沒有她,我可能已經死了好幾次了。而這一次,她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被越國盯上,說到底是我對不起她。我怎麽可能不管她?”


    徐十五看著姚南傑,到底說不下什麽狠話,畢竟他們一起出生入死,而且姚南傑終究也算得上是對他的一種好意,隻是他並不需要罷了。


    “姚兄,就算是妲己褒姒,也都隻是女人而已,國家興衰從來不是某一個人能夠左右的。三娘她非但沒有做錯什麽,甚至還一次次為了先皇,為了我以身犯險,隻是礙於女子的身份,她從來沒有宣揚過什麽。”


    姚南傑眼睛睜大了幾分,他從不知道岑靜昭竟和先帝也有過糾葛,但他畢竟做過多年的禁軍,對於這些事,隻要一想便能夠明白。


    比如岑靜昭和先皇同時得疫病,而岑靜昭則出現在了西疆,那麽她在西疆做的事,甚至是後來汝州刺史都聽命於徐十五,便不僅僅是因為徐十五的身份,而是因為岑靜昭代表了先帝。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放心這個女子。因為她在徐十五心中的份量實在是太重了,這對於一個手握重兵的將軍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弱點。


    所以,直到此刻他也不後悔通風報信,他絕不允許南疆軍內部出現任何危險的因素。


    徐十五看他臉色變幻,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覺得有些頭疼。


    “你擅自傳遞軍中消息,就卸了軍職吧!從一個兵做起。”


    姚南傑盯著他,有些不確定,“我還以為你會直接以通風報信為由,直接將我結果了。”


    徐十五搖了搖頭,月光透過他站的門口撒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都在發光。


    “我徐十五從來不對自己的兄弟下手,而且,你活著才能看清楚三娘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徐十五信誓旦旦,姚南傑甚至也疑惑自己是否真的偏頗了,隻是幾日後,南越傳來的消息讓他暴跳如雷,隻恨自己太幼稚,沒能早點想辦法要了岑靜昭的命。


    因為岑靜昭叛國了!


    ———


    越國都城,內官走進了一間外觀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宅院裏。這裏別有洞天,駐守了幾十名士兵。走到正院時,才總算是見到了除士兵之外的人。


    內官叫來一名婢女,“怎麽樣了?”


    婢女戰戰兢兢,“三娘子心智堅定,不肯服用阿芙蓉,三個時辰前剛浸過冰水……”


    內官搖頭歎息,卻又不由得對這位三娘子另眼相看。


    “陛下囑咐好生伺候三娘子,隻要她不出門,凡事都順著她。”


    “是,奴婢知曉,一定照顧好三娘子。”


    太子和五皇子安排在項國仕焦的人手,在同一時間聽說了徐十五和岑靜昭的私情,又同時行動抓住了岑靜昭,兩方人互不相讓。


    太子主張利用岑靜昭逼迫徐十五返還侵占的六座城池,而五皇子則主張利用岑靜昭,讓她徹底變成越國開疆拓土的工具。


    幾日前,五皇子將轉戰晉國的建議奏請皇帝,得到了皇帝的讚賞,父子倆難得父慈子孝、相談甚歡。五皇子並未藏私,坦然說起這個想法是岑靜昭最先提起。


    皇帝對此十分感興趣,宣召了岑靜昭。


    “阿霄同朕提起,攻打晉國一計,是你的想法。你可知若真如你所言成功了,項國將麵臨巨大的危機。”


    岑靜昭不卑不亢,“小女隻是想要自保而已。”


    皇帝一愣,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忽地笑了起來。


    “不錯,三娘子坦誠,人的確要先保全自己才行。”皇帝頓了頓,笑道:“現在朕給你兩條生路,端看三娘子要選擇哪一種活法了。”


    話音剛落,兩名內官已經分別端著一個瓷盤走到岑靜昭麵前。


    岑靜昭還來不及細看盤子裏到底是什麽,就聽皇帝幽幽道:“左邊是朕幾個兒子的生辰庚帖,你若與赫連家結緣,今後必然會富貴無極。右邊是阿芙蓉片,用過便戒不掉。”


    短短一句話,已經讓岑靜昭的脊背被冷汗打濕,她的臉色幾乎是實在一瞬間變得慘白。而越帝卻恍若未覺,繼續帶著笑意同她講話。


    如果不聽內容的話,幾乎以為是以為慈祥的長輩在同晚輩閑話家常。


    “凡事都有代價,三娘子想要保全自己,總要付出些什麽。朕不相信什麽恩怨情仇,隻相信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姻緣或藥物,是朕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將你留在越國的方法,你選一個吧!”


    岑靜昭後知後覺,才發現盛央帝從前對自己的縱容,雖然始終把她當作棋子,卻從未強硬地逼迫她做過任何事。


    而越帝和她並無前緣糾葛,有的隻是單純的利用,她在此刻才意識到自己變成了真正的棋子。


    她的巧舌如簧完全無用,因為他已經以上位者的姿態,堵住了她所有退路。


    半晌,岑靜昭腳步虛浮地走向了右側。


    她拿起一片錢幣大小的黑褐色藥片,不給自己反悔的餘地,直接送進嘴裏吞了下去。


    並沒有書中所說的飄飄欲仙之感,腥鹹的味道反而讓她想吐,她這才注意到,這味道是自己的血。


    她的掌心已經鮮血淋漓,是因為握拳太過用力而被指甲劃傷的。


    “啪啪——”


    越帝在龍椅上居高臨下,饒有興致地鼓掌,仿佛剛剛是在看一場可笑的表演。


    “三娘子好魄力!你既做了選擇,朕自然不會為難你。放心,越國從不虧待有識之士。項國馬上就會知道三娘子棄暗投明,朕先恭喜你了!”


    說罷,越帝大笑著離去,岑靜昭如一塊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十六年來,哪怕是最危難的時刻,她都沒有感覺到如此絕望,她將慘白的臉埋進臂彎裏,隱忍著哭了起來。


    須臾,她的聲音越來越弱,一旁服侍的宮女嚇壞了,連忙將人送迴了居所。


    待所有人離開後,岑靜昭臉上的虛弱瞬間退去。迴來的路上她已經放任自己軟弱夠了,現在該是想辦法的時候了。


    她不停摳嗓子,想把吞下去的藥嘔吐出來,但畢竟過了一段時辰,已經不可能吐幹淨了。


    最後,她吐到嗓子被反流的胃液灼燒,發不出一點聲音,才疲憊地躺迴到床上。


    身子越疲憊,她的精神卻格外亢奮清醒,不知道是不是到底還是受了藥物的影響。


    阿芙蓉雖然難戒,卻也不一定毫無解決之法。


    越國因地理位置,盛產罌粟,地理位置……


    她的頭腦已經開始飄忽,仿佛置身於雲端。


    地理位置上,越國雖然在項國南端,但實際上,數百年前,越國和項國北部的古貞部族同源,都以遊牧為生,隻是後來氣候變化,草場減少,越人才一路南遷,最終找到了這片土地,建立了越國……


    她仿佛看到了色彩斑瀾的光,閃耀得她睜不開眼,她突然很怕光,隻想躲在陰暗的角落。於是她鑽進了被子裏,短暫地到了一絲慰藉。


    也就是說,越國幾乎從未受過項國的中原文化,在越國無藥可解的阿芙蓉,在項國未必無解。項國的醫師手中也有一些阿芙蓉,他們或許會對這種藥物有深入的了解。神農嚐百草,中原地大物博,她總有辦法找到壓製阿芙蓉的……


    短暫的亢奮過後,她的大腦不再清醒,極速陷入了混沌,整個人沉沉睡了過去,也可以說是昏了過去。


    而這隻是開始而已,此後,幾乎每隔五六個時辰,她便會再經曆一次從天到地的墜落,從冰到火的灼燒。而且間隔的時間還有縮短的趨勢。


    她沒有想到,明明已經吐了那麽久,殘留的阿芙蓉竟還有如此大的效力。


    但她堅決不肯再次服用,或許是越帝的授意,沒有強製她服用,或許也是想看她狼狽的模樣。


    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天,她覺得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即便置身於冰水之中,她依舊無法抵禦身體裏的灼熱。


    室外的交談聲漸弱,她也暫時放下心來,她總擔心下一次就是被人強行喂下那惡毒的藥片。


    然而,她剛鬆了一口氣,房門就被人大力踹碎了。


    沉重而迅捷的腳步聲將一個健碩的人影帶到她麵前,那是她這幾日日日都能看見的幻影。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抵禦藥力了,今日的幻影各位清晰,連情緒都如此生動。


    她忍不住伸出手,卻在觸碰到幻影前停住了,她怕戳破這美好的片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府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伩十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伩十二並收藏公府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