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五日,岑靜昭心裏最擔憂的猜想終於成了真,她被帶到了越國的宛城。


    她被那兩個假裝成車夫的人帶到了一間宅院裏,這間宅院簡單,也不見幾個伺候的人,應當隻是臨時的居所。


    三人正走著,岑靜昭突然開口,“不知我能否梳洗沐浴一番?”


    岑靜昭雖是對著兩個人說話,但她的目光最後卻落在了那位滿臉橫肉的人身上。


    那人高大魁梧,足有三個岑靜昭寬,他沒想到岑靜昭會看向他,明明他幾日前才打暈了她,將她帶到船上。


    這小女娘膽子倒是大。


    他不自在地看向別處,不耐煩道:“那你快些!別耍花樣!”


    岑靜昭點頭,他叫來一名婢女,帶岑靜昭去了一間廂房。


    婢女依照吩咐去準備熱水,岑靜昭獨自在房中四下打量,須臾,她猛地一拉博古架,讓架子砸到自己身上。


    劇烈的聲響驚動了院外守著的兩個人,他們衝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岑靜昭單薄的身軀被壓在博古架下。


    滿臉橫肉趕緊把木架扶起,身材精瘦則上前扶起岑靜昭,到榻上坐下。


    滿臉橫肉變得滿臉不悅,“你怎麽迴事?”


    岑靜昭皺眉忍著疼痛,臉上卻有些不自然的紅,她指著牆角的一個兩指長的蟲子,“突然看到個蟲子,一時間嚇得撞倒了架子……”


    滿臉橫肉一看,一隻紅褐色的筍子蟲已經順著牆壁爬到了半人高的位置。


    “一隻蟲子而已,真是……”他有些無語,但想到這小女娘是金尊玉貴的世家女,沒見過這種陣仗也不足為奇,便想著安慰幾句,“這叫筍子蟲,烤著吃特別香。”


    誰知,他話音未落,岑靜昭的臉色已經變白了,他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吃蟲子怎麽了?行軍打仗的時候,這種蟲子大家都是搶著吃的。


    “那能不能勞煩您幫我看看,這房裏還有沒別的蟲子?”


    說著,她要起身道謝,但她剛剛或許是被砸到了腳,腳上剛有動作,她就疼得低聲叫起來。


    身材精瘦看了半晌,沒看出什麽異常,便道:“你幫她捉蟲子吧!我去叫個大夫過來給她瞧瞧。”


    滿臉橫肉未做他想,點了點頭就開始抓蟲子了。


    身材精瘦離開房間,滿臉橫肉正在四處查看有沒有別的蟲子,沒有人看見,岑靜昭的臉色已經恢複平靜,正麵沉如水地看著滿臉橫肉的背影。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已經看出來了,滿臉橫肉和身材精瘦並不是一條心。


    身材精瘦雖然說話溫聲細語,目光卻總是帶著隱隱的審視,仿佛時刻都在盤算,這樣的人她不敢相信。


    而滿臉橫肉雖然看起來兇神惡煞,還曾經對她動過手,但這樣做事直接的人她反而更加放心。


    “壯士,不知可否讓我見一見你的主人?”


    她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盡快見到能說得算的人,這樣才能交涉談判,她才有機會自救。


    滿臉橫肉轉身看向她,手裏還捏著一隻筍子蟲,“你要見我主人?為什麽?”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和那一位應當是各為其主,卻不得不合作。或許我可以為你的主人做些什麽,從而讓他擺脫這種困局。”


    滿臉橫肉原本陰沉的怒容漸漸散去,陷入了沉思,半晌,他終於鬆口,“我會和主人說,至於主人同不同意見你,你自求多福罷!”


    說罷,他大步走了出去,緊接著婢女便提著熱水進來了,小心伺候岑靜昭沐浴。


    不知是不是婢女得了什麽吩咐,岑靜昭總覺得這婢女提水前後的態度變化有些大,待她殷勤了許多。


    在船上沒有機會好好沐浴,此刻岑靜昭沒入水中,整個人都不自覺放鬆了幾分,讓她在敵國暫時找到一絲慰藉。


    婢女一邊為她梳洗頭發,一邊道:“娘子的頭發可真好,又黑又亮,像緞子一樣。稍後奴婢給您梳個驚鵠髻如何?一定能得五殿下青睞!”


    岑靜昭的身子頓時緊繃,原來滿臉橫肉的主人竟是越國的五皇子。


    難怪婢女會突然獻殷勤,怕是在門外偷聽到一二,相差了押寶到她身上了,以為她是某個想攀附皇子的人,而如果她成功了,婢女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


    多虧她此刻身子沒入了水中,婢女沒有發現她用盡全力攥緊了拳頭,才讓自己顯得平靜沉穩。


    “好,那勞煩你了。”岑靜昭故作小女兒情態,含羞道:“不知可否同我多講講,五殿下有何喜好?”


    ———


    在岑靜昭謀劃著自己該如何利用越國五皇子脫困的同時,徐十五已經收到了越國太子送來的信——如果想要救迴岑靜昭,便交迴強占的越國六城。


    他自然不可能糊塗到用將士們浴血奮戰才攻下來的城池,去換岑靜昭的性命,但一想到岑靜昭正在敵人的手裏,他就恨不得提刀將那些越人都砍了。


    他小心收起這封可能會引起動蕩的信,如果這封信被朝中之人發現,就是把岑靜昭架在火上烤。


    緊接著,他照例去訓營,正遇上在夜裏習武的羅蓋。


    羅蓋如今已擢升為從六品平南將軍,但因為他從前隻是農戶,未曾像徐十五這樣自幼在軍中受訓,因此現在格外勤勉。


    幾乎每晚都能看到他在演武場舞刀弄槍,從一開始動不動就甩掉兵器,到現在已經有模有樣了,不了解內情的人看來,這就是正經軍戶出身的將軍。


    一看到徐十五,羅蓋放下紅纓槍走了過來,“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岑三娘子如何了?”


    徐十五眉頭緊鎖,“羅兄,我來正是想跟你說這件事,她被越人抓走了,現在應該在越國太子手裏,他們要用六座城池來換她。”


    羅蓋心神一震,隨即大怒,但顧及著周圍熙熙攘攘的士兵,他極力克製著自己。


    “他們要不要臉?用一個女子逼你就範?有種就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拚個你死我活!”


    徐十五搖了搖頭,“羅兄,這件事事關重大,我告訴你既是信任你,也是有事想要托付於你。”


    “不行!”還不等徐十五把話說完,羅蓋已經厲聲製止了他。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但我不同意。你是南疆軍的主心骨,不能出一點差錯,我幫你去救人,她也是我的恩人,如果沒有她,我們這些人早就被當成匪寇剿滅了,哪裏能在軍中建功立業?這份恩情我們都記得。”


    “不行,這是我和赫連家的仇怨,我必須親自去了結。”


    “嗬……”羅蓋突然笑了起來,隻是這笑容堪稱淒慘,“誰和他們沒有仇怨呢?你莫嫂子,懷著身孕,被一劍開膛破肚,我就不想親自殺光赫連家的人嗎?”


    這幾年,羅蓋在南疆的聲望僅次於徐十五,越人在孑然一身的徐十五身上找不出什麽軟肋,但羅蓋卻有個恩愛的妻子。


    當時羅蓋正輔助徐十五攻打越國五城,在最後一座城池即將被攻下時,越國將領突然將一個婦人提到了城牆上,正是身懷六甲的莫嫂子。


    他們用莫嫂子逼迫項國退兵,最後,莫嫂子不忍他在家國之間為難,自己撞上了越人的長劍,用極其慘烈的方式保全了羅蓋的忠義,卻也成為羅蓋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想說,自己不需要所謂的功業,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親朋好友都能過上安穩的日子罷了。


    如今越人故技重施,他很擔心岑三娘最後會落得和他娘子一樣的下場。


    聽羅蓋提起莫嫂子,徐十五的心裏也壓抑著一團怒火。他拿出隨身攜帶的兵符交給羅蓋。


    “羅兄,南疆軍就拜托你了。”


    ———


    原本楚窈思還在猶豫應該如何開口,沒想到皇帝如此坦蕩。


    “沒錯,臣妾聽說有人汙蔑岑妹妹,心中實在氣憤,所以才來向陛下問個明白。”


    皇帝淡笑,“汙蔑?你怎知一定是汙蔑?”


    楚窈思仿佛不認識皇帝,怔了半晌才道:“陛下,您和岑妹妹也算是一起長大,縱使別人不信她,難道您也不信她嗎?一個女子背負這樣的罵名,今後該如何自處?”


    她盯著皇帝,冷聲問:“還是說,這正是陛下所願?想讓她孤立無援,隻能依附於您?”


    “皇後僭越了!”洛啟沉下臉,“前朝之事皇後還是少知道些為妙。”


    楚窈思突然跪地,朗聲道:“前朝之事臣妾自不會過問。隻是長姐如母,徐十五今年已經十八,臣妾作為長姐,求陛下為他恩賞賜婚,他和岑三娘兩情相悅,說到底是一樁美談,求陛下成全!”


    “皇後!”


    皇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止住了楚窈思的話。


    然而,楚窈思隻愣了片刻便繼續道:“若是陛下不給這個恩典,臣妾隻好自己下懿旨了!皇後懿旨雖比不上天子詔書,但也足夠堵住悠悠眾口了。”


    洛啟目光深沉地看著楚窈思,“你似乎忘了,冊封大典還未舉行,你還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後,朕隨時可以廢了你!”


    “那便謝過陛下了!隻是辛苦陛下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告訴他們您利用了楚氏遺孤贏得聲望,登基之後便將人休棄。”


    她走近洛啟,雙手撐在桌案上,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以野獸捕獵的姿態試探防備著彼此。


    “陛下,這段姻緣非你我所願,但既然我們已經綁在了一根繩子上,便隻能委屈陛下,和臣妾共同進退了。”


    她頓了頓,又道:“這幾日太妃和命婦入宮請安時,都同臣妾提起選妃一事。陛下若不想大費周章選秀,便從世家女中挑選幾個吧!後宮充盈了,陛下也好專心政務。”


    洛啟怒極反笑,“皇後不必試探朕,朕就是想做巧取豪奪的事,你的好妹妹也不會束手就擒。先帝剛剛故去,叫他們歇了心思,少來煩朕。”


    他目光幽深,聲音低沉,“若是有人把心思耍到了朕麵前,朕便要問皇後的責了!”


    楚窈思領命,儀態萬方地走出了修知閣,路過的宮人無不讚歎,雖然還未冊封,但皇後已有一國之母的氣度了。


    然而,到了沒有人的地方,楚窈思驟然停下,猛地大口唿氣。


    麵對九五之尊,她到底是怕的,不過為了堂弟和岑妹妹,她隻能賭一把。


    好在她至少能夠判斷,皇帝暫時不會來硬的。


    皇後走後,趙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跪地告罪,“奴婢無能,求陛下責罰!”


    “起來罷!你本來就攔不住她。”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趙友退下,等室內隻剩下他自己,他搖頭笑了笑。


    先帝英明一世,卻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楚窈思的賢淑端莊都是裝的,今日這般咄咄逼人,才是她本來的麵貌。


    而且她比他想象當中更加聰明,猜到了自己之所以放任朝臣汙蔑岑靜昭,就是想著有一日還能把她留在身邊。


    隻不過楚窈思不知道,比起對得不到的愛人,他更在意的是朝局的穩定。雖然他不知道先帝為何如此抬舉岑靜昭?但總歸是和他有關,他不得不防。


    ———


    因為岑靜昭出門的理由是敬佛修道,所以岑家沒有興師動眾,隻準備了一頂尋常的小馬車,將岑靜昭送出了府。


    馬車簡陋逼仄,坐著十分不舒服,岑靜昭剛掀開車幔想要提醒一下車夫慢慢駕車,卻敏銳地發現,窗外的景色並不是她從前見過的。


    托老夫人的福,她從前被法日日去靜慈寺敬香的時候,已經將一路的道路景色都記了下來。


    她的心瞬間懸了起來,心跳得快要衝破胸膛,思緒也飛速運轉,到底是誰對她下手?


    是朝中有人視她為眼中釘?還是岑肆覺得她辱沒公府門楣,想要借機讓她永遠消失?


    此刻,她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是一個人,如果初喜也在,兩個女子怕是更加難以逃脫。


    她按兵不動,掀開車幔一角,一邊猜測對方的目的地,一邊尋找方便脫身的地點。


    突然,她看見不遠處有炊煙升起,想來是有人居住的,她二話不說,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好在這輛馬車矮小,馬車行進的速度也不快,岑靜昭感覺自己並未受傷,滾了幾圈之後,她立刻爬起來,向著炊煙全力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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