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盛央帝的遺命,喪儀一切從簡,隻要求將自己與元懿皇後合葬。


    盛央帝死前留下三封遺詔。第一封,是命翊王登基。第二封,是安頓西南北三疆——西疆替換了大部分官員,將西疆殘留的格國舊部全數剔除;徐十五擢升為正三品大將軍,全權統領南疆軍;冊封路家家主路文冉為北疆王,世襲罔替,且授兵權。


    而第三封,便是與元懿皇後合葬。


    岑靜昭雖然被盛央帝口頭授予了三品官職,但畢竟沒有正式詔命,她無法出席葬禮,隻能在自己院中,默默對著皇宮的方向下跪,算是盡自己最後的一份心意。


    雖然皇帝把她當成棋子,但也切實抬舉了她,也教會了她許多道理。


    當聽到孫不思跑迴來複述三封遺詔,岑靜昭有些意外。


    在她曾看到的那第二封遺詔裏,隻有敕封北疆王一事,沒有提及西疆官員和南疆軍權,想來一方麵是盛央帝為了穩固邊疆,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隱藏和保護北疆,不讓北疆太引人注目。


    這樣也好,徐十五權力更大,想來翊王,不,新帝短時間內不敢輕易將手伸到南疆。


    雖然新帝從小到大,無論是備受冷落的親王世子,還是榮寵加身的儲君,甚至是剛剛坐上皇位的天子,他從未做過一件大奸大惡之事,但她從來不敢相信他。


    而且自從她開始走進權力漩渦,就開始防備他,總是不自覺將他放到自己對立的一麵。


    她沒有理由,隻有直覺,她不相信人在麵對無上權力的時候,會毫無私心,而人一旦有了私心,難免就會產生邪念。


    她要比從前更加小心才行。


    收迴思緒,她鄭重磕了三個頭,然後迴了房間。


    外祖母宣她明日入宮,她要好好休息,不能讓外祖母擔心。


    ———


    暮色四合,忙碌了一整日的卓遠侯沈未堅終於迴了家,剛一進屋,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孫氏抱著賬本寫寫劃劃。


    他走到孫氏身邊,“賬上的事有人去查,你何必自己事無巨細地看?”


    孫氏笑笑,“不是賬上的事,妾在未璞兒挑選聘禮,妾想從私庫裏添上幾樣,也顯得我們侯府重視這門親事。”


    說到親事,沈未堅又是一陣火大。


    “重視什麽?他岑家李代桃僵、偷梁換柱,把我沈家當成猴耍!他們愛嫁就嫁,不愛嫁趁早別登門!”


    當初,明明說好了,求娶的是瑞國公府嫡女,可當沈家帶著庚帖和聘禮到了岑家,岑家庚帖上的名字卻赫然是“岑靜如”。


    那時,沈家才知道,原來在年初,岑家耆老來瑞國公府的時候,岑靜如就已經被記在了辰錦郡主名下,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嫡女。


    沈家大張旗鼓地抬著納采之禮到岑家,原本是為了不給岑家留退路,讓所有人都知道岑家和沈家已經結為一體,但現在卻是作繭自縛,沈家不可能再灰溜溜地抬著這些東西迴去。


    岑家這事雖不地道,但在程序上並無錯漏,岑靜如的確是嫡女。


    而且岑肆振振有詞——


    沈家當初來詢問,並未明說名字,而他的三個女兒,一個已是和離之身,一個尚在孝中,合適的女兒便隻有岑靜如一人。


    最後,沈家隻能啞巴吃黃連,認下這門親事。


    而且,因為兩家結親,沈家要挾岑家的砝碼也失效了,如果岑家因通敵叛國這種大罪而出事,沈家一定無法幸免。


    孫氏知道夫君還在因岑家不義而氣憤,隻好溫聲勸慰。


    “夫君,其實這也未必都是壞事。岑三娘的這幾年的事跡,妾光是聽說就已經嚇得吃不下飯。哪家的女子這樣放肆?還要入朝為官,簡直是有違禮法!沈家若娶了這樣的人,隻怕將來家宅不寧。


    “但岑四娘妾見過幾麵,雖然姿容不及她姐姐,但人品端莊,溫柔賢惠。雖非郡主親生,但有了這層關係,也算是我們沈家的助力。”


    “算了算了。”沈未堅自然明白這些道理,隻是不甘心被如此戲耍,“她岑三娘準備做官?就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已經聯絡好了朝臣,明日便要叫岑靜昭好看!


    ———


    翌日,岑靜昭一早便進了宮。


    剛到沐淑宮,她便感覺到了異常,這裏似乎空曠了許多。


    進入正殿,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排排箱子,宮女們井井有條地將各種器物裝箱,大長公主則在一旁的榻上看書。


    岑靜昭走到大長公主麵前請安,“昭兒見過外祖母,這是?”


    大長公主將書合上,笑道:“你來得早,可去見過皇後了?”


    岑靜昭搖搖頭,“皇後殿下剛剛插手宮務,現在千頭萬緒,昭兒不敢叨擾,隻請了安便過來了。”


    大長公主讚許地點了點頭,“不錯!你最有分寸,外祖母不擔心你。”


    岑靜昭仔細迴想了大長公主的話,又看著一地的箱子,問道:“外祖母是準備離宮?”


    “嗯,我準備迴濟州了。”


    岑靜昭隻以為外祖母是要搬到宮外的公主府,沒想到竟是要遠離仕焦,她第一反應就是新帝施壓。


    “不是。”


    大長公主反駁,岑靜昭這才發現自己竟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在先帝需要時走進後宮,替他管理後宮,但眼下這些事都該由她負責,我無需再在宮裏周旋了。”


    “那外祖母也可以住在公主府啊!為何一定要迴濟州呢?”


    “我雖是公主,但在仕焦卻未曾過過一日暢快的日子,對這裏沒有什麽家的歸屬。”大長公主輕歎一聲,仿佛陷入了迴憶,“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在濟州。”


    話已至此,岑靜昭再也說不出挽留的話,隻能囑咐外祖母一路小心。


    “我同你長姐說了,她也想跟我一起迴濟州。”


    這一點岑靜昭倒是不奇怪,父親包庇王姨娘一事,岑靜時受的打擊並不比她小,這樣的家確實沒有什麽好留戀的。


    兩人正聊著,雪嬋快步走近,麵帶憂慮道:“三娘子,陛下傳召,就在乾鑒殿。”


    岑靜昭不解,今日朝會,大臣們都在乾鑒殿,她可不認為皇帝會和先帝一樣,抬舉她讓她參政。


    既不是好事,那便隻能是壞事了。


    ———


    岑靜昭不是第一次進乾鑒殿了,她迎著眾人的目光,昂首闊步走到前麵,對著皇帝行叩首大禮。


    “臣女參見陛下。”


    洛啟看著岑靜昭給自己行如此大禮,臉上的悵然一閃而過,他微一點頭,兩名內官立刻扶起岑靜昭。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這兩人的手並不安分,很快,她淺淺的袖袋便掉了出來,而其中還有一枚青灰色的香囊。


    內官手疾眼快,立刻拾了起來,呈到皇帝麵前。


    大臣們已經竊竊私語,因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枚香囊是男子之物。


    汪憲終於抓到了岑靜昭的把柄,高聲道:“陛下,看來傳言非虛!岑三娘子尚未婚配,卻已和男子私相授受!這枚香囊就是最好的證明!”


    岑靜昭了然,看來這才是今日的重點。


    皇帝拿起香囊,不需要仔細看便能看出來,正是丹毅侯府繡娘的手藝,皇後隨身攜帶的小物件,也多是這種針腳。


    “岑三娘子,你能解釋一下這枚香囊的來曆嗎?”


    不等岑靜昭開口,已經有人搶先說道:“難怪都說岑三娘子和徐將軍交往過密,看來早已經有蛛絲馬跡了。這香囊是舊物,想來兩人私下往來已久。”


    皇帝的手緊緊攥著,原來他從一開始便出局了嗎?岑靜昭和徐十五是兩情相悅?所以她才隨身攜帶著他的舊物。


    “不錯,岑三娘子罔顧禮法,不堪為師,請陛下明鑒,廢除其祭酒的身份!”


    原來是為了這個,就像先帝說的,大家會團結起來打壓她,隻因為她是女子。


    她終於知道為何先帝隻是口頭許諾,而從未明發上諭確定她的身份,他要讓她自己去爭去鬥。


    可是現在她卻不想鬥了,她小心經營了多年,現在不想再繼續算計了。


    她從一開始就是被算計的那個,被王姨娘和父親算計,又被先帝算計,這種日子,她乏了。


    “臣女無話可說,全憑陛下定奪。”


    一時間,朝臣們都泄了氣,他們都知道岑靜昭巧言令色,最是難纏,各自都打好了腹稿準備迎戰,結果對方卻直接掛起了白旗,退出了戰場。


    皇帝也同樣是這種感覺,他甚至有些後悔,不該在這種時候提及的。


    “學宮一事容後再議。”


    皇帝說話的時候始終覷著岑靜昭的臉色,卻並未從她臉上找到一絲氣憤或緊張,就好像今日的事與她無關一樣。


    ———


    岑靜昭還未迴到瑞國公府,她因和徐十五私相授受而被暫時革職的事已經傳遍了仕焦。


    剛一迴府,老夫人就派薛媽媽來請她,想來是聽說了這件事。


    岑靜昭從未如此厭煩過這個家,她沒有理會薛媽媽,徑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卻被薛媽媽攔下了。


    “啪——”


    岑靜昭忍無可忍,一巴掌打懵了薛媽媽。


    “我說過,我現在沒時間!少來煩我!”


    說罷,不理會薛媽媽錯愕之後飽含怨憤的眼神,大步走了。


    此後,國公爺、辰錦郡主都派人來請,但岑靜昭關在雋華院,誰也不見。


    初喜和石媽媽聽說了宮裏發生的事,暗歎娘子倒黴,香囊怎麽就突然被發現了呢?


    岑靜昭冷笑,倒黴嗎?是有人故意給她下套呢!


    她手中捏著香囊,沉聲吩咐出息:“去把同穗叫來。”


    同穗很快便來了,她倒是一臉坦然,“娘子怎麽了?”


    岑靜昭突然感覺心口傳來一陣悶痛,“為什麽?”


    同穗苦笑,“娘子為何以為是我?香囊的事,在場的可是初喜啊!您為何不懷疑她?”


    “因為我信她。”


    聞言,同穗臉上連苦笑都維持不住了,她直接跪在了岑靜昭麵前。


    “其實也不為什麽,隻是希望娘子看看我。”同穗看著岑靜昭的臉,仿佛陷入了迴憶。


    “我不如初喜討娘子喜歡,但我也是真心為了娘子,娘子為什麽就是看不到我做的呢?把我送個大娘子,還說是器重我。什麽事都不跟我,還說是為了我好。”


    岑靜昭一時無言,她竟不知同穗的心裏有這麽多怨氣。


    半晌,她才略帶疲憊道:“你若不願,應該跟我說的。你把我的事捅出去,對你有什麽好處?”


    “沒有什麽好處,隻是娘子做不了官,就能留在家中,郡主一直希望能和您修複母女之情。如果您去了朝堂,就會像出籠的鳥,失去掌控,再也不會迴來了。”


    “既然你對母親這麽忠心,那便去伺候她吧!不要再來雋華院了,否則,我不保證不會舊事重提,扒了你的皮。”


    同穗身形一僵,克製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多謝娘子!”


    離開前,她轉身最後看了一眼岑靜昭,沉聲道:“是沈家。”


    岑靜昭立刻明白過來,今日的這些事都出自卓遠侯府之手。


    今日她在大殿上已經想好不再算計別人,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沈家既然已經出招了,她隻好應戰,端看最後誰棋勝一招。


    同穗離開之後,初喜小心翼翼探進來一個腦袋,見娘子麵色還好,便大著膽子走到娘子身邊。


    “娘子,別難過了,同穗犯傻,您跟傻子生氣,多不值啊!”


    岑靜昭被逗笑了,初喜總是這樣,能讓人開懷,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心思細膩。


    小丫頭撅著嘴,有些不悅。


    “娘子,翊王……不,陛下,他不是心悅您嗎?為何還要跟著朝臣們沆瀣一氣對付您?奴婢本來還以為陛下登基之後,娘子的日子會比從前好過呢……”


    岑靜昭狠狠戳了一下初喜的額頭,嚴肅道:“如果總以為別人會因為感情而不是利益而和你合作,那你就離死不遠了。人心易變,更何況是難測的君心?隻有以利益構建起來的關係最為穩固。還有,以後不要再提那些舊事了,被人做文章倒無所謂,隻怕楚姐姐會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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