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岑靜昭的表現頗為滿意,簡單說了自己得到的西疆奏報。


    岑靜昭聽過後沉思半晌,問:“所以,徐將軍是察覺到了南越和西疆格國舊部勾連,所以才親自追蹤到西疆?”


    “不錯,十五在一個多月前巡防的時候發現的,他是南疆人,對越人有獨特的分辨方法,他本是擔心越人混入南疆,會在此生事,卻沒想到那一小隊人直奔西疆。他曾在西疆駐守,也和格國舊部打過交道,便親自去了。”


    聽到徐十五的消息,岑靜昭暫且能夠放心了,但事關重大,牽涉到了越國和已經覆滅的格國,她暫時不能同楚窈思說實話。


    “那不知徐將軍可傳迴什麽有用的信息了?”


    “隻是說西疆聚集了不少從前逃竄的格國舊部,但無法確定有多少人,也無法將其一網打盡。”


    岑靜昭想了想,再次跪地叩首,“臣女有一計,或可解此危局,但請陛下先恕臣女泄密、不敬和僭越之罪。”


    皇帝嗤笑,“這麽多罪名,是生怕朕不罰你嗎?”


    岑靜昭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萬人之上的天子,字字鏗鏘道:“臣女是一枚活棋,還有大用處。”


    ———


    翌日,岑靜昭照常在雅瑜館裏授課。


    因為祺和公主將要遠嫁,已經不再繼續聽學了,她的伴讀也各自迴家了,其中就包括常枝,據說家中也已經開始為這位才女說親了。


    看著一下子空出的三個座位,朝夕相處的女孩子們難免物傷其類,學問再好又如何?最後還是要被像貨物一樣賣出去。


    樂間郡主年紀最小,性子活潑,總是忍不住和自己的伴讀沈棠悄悄說話。


    “阿棠,今日岑先生看起來有些疲憊,是不是也在為祺和公主難過啊?”


    沈棠用書本做遮擋,偷偷看向岑靜昭,發現她不僅臉色泛白,連唇色都透著不正常的灰白。


    沈棠悄聲說:“或許是病了吧?岑先生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去年冬天不是還讓太醫調理了許久嘛!”


    “可當時不是治好了嗎?難道那太醫是個庸醫?沒給岑先生治好?”


    樂間郡主有些生氣,雖然一開始她和大家一樣,都不喜歡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師,但慢慢大家才發現,岑先生和從前她們接觸過的夫子一點都不一樣,她不拘一格、聰慧非常,講得都是她們從前不知道的故事,沒聽過的道理,慢慢她也喜歡上了這個隻比她年長四歲的小師父。


    所以,一猜想小師父被庸醫騙了,她頓時氣得想拔了那庸醫的胡子!


    她一生氣,聲音不可控地大了一些,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岑靜昭負手而立,看向樂間郡主,“郡主是有什麽疑問嗎?”


    樂間立刻心虛搖頭,“沒有沒有!先生請繼續!”


    “那好,既然郡主沒有疑問,就請為大家解答一下,方才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我不知……”


    “交頭接耳,不思進取,罰抄——”


    話音未落,隻見岑靜昭手中的書本滑落,隨即整個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大家都愣住了,誰也沒見過這樣的架勢,還是一旁伺候的宮女手疾眼快,立刻把人扶了起來,送到了側殿,又立刻請了太醫。


    然而,此刻的太醫院已經亂成一團,因為皇帝也幾乎在同時暈倒了。


    一聽岑先生也暈了,曾為她調理身體的叢太醫連忙背著藥箱去了雅瑜館。


    雖然叢太醫的醫術算不得最頂尖,但他年長資曆高,在宮裏的地位非比尋常,他遣散了所有人,室內隻留下他和昏迷著的岑靜昭。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叢太醫麵色沉沉地走出來,吩咐隨行內官:“封雅瑜館,不許一人出去,岑先生的了疫病。”


    小女娘們原本都守在外麵,她們還打趣樂間郡主,說是她把岑先生氣病了。


    一聽這話,原本還在說笑的小娘子都臉色煞白,有幾個膽子小的直接大哭起來,畢竟沒有人不怕疫病的。


    叢太醫被吵得心煩,語氣不善道:“別哭,哭傷肝肺,更易邪氣入體。讓你們留在這裏,是以防萬一,並不是說你們一定得病了。我會讓人通知你們家裏人,叫他們安心。”


    說罷,叢太醫大步離開了。


    同時,皇帝的寢宮仁吾殿和日常會見大臣的隆和殿也被封了,因為皇帝和嶽總管也被查出得了疫病。


    據太醫院的新貴狄太醫和德高望重的叢太醫一同商議分析,疫病應該始於隆和殿的一名小內侍,昨日岑靜昭奉召前去隆和殿匯報諸位宗室女的課業,不巧和皇帝一同染上了疫病。


    好在疫病發現得早,沒有擴散開來,宮中隻有幾人染病,但不幸的是,一國之君就在其中。


    皇帝下令,命翊王暫理國事,甚至將玉璽都交給了他,已有托付江山之意。一時間,朝野人心惶惶。


    而一向謙和的翊王卻一反常態,因為一樁小事在乾鑒殿對柳光祿大人發難,當著百官的麵下了他的麵子。


    眾位朝臣後知後覺想起,翊王的生父櫟王,當年正是一直被柳家針對,甚至他生母孱弱多病,也是因為當初柳貴妃在宮裏的百般刁難。


    看來這是要秋後算帳了。


    大家的心中都有盤算,柳從衛自然也有。


    他被一個小輩斥責,在家思過,正好讓他好好想想今後的路該如何走。


    他和皇帝相交於微時,有以誠相待的過去,但如今翊王勢大,他和翊王非但沒有情義,柳家還在某種程度上算是翊王的仇人。


    眼下翊王還未登基,便已對他心懷敵意,若是讓翊王登上大寶,他還能活嗎?


    可是如今除了翊王,宗室裏隻有皇帝最小的弟弟澤王血緣最近,偏偏澤王是個不思進取、隻圖安樂的人,連女兒的封號都親自向陛下請了“樂間”二字,隻求遊樂人間。


    這樣的人就算他想扶持成傀儡,天下人同意嗎?翊王本就賢名在外,又因為南疆的事名聲大長,誰能與他抗衡呢?


    真正的決斷往往隻在一念之間,因為人們在猶豫的時候,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對於柳從衛來說,隻有一條路可走,這是他留存了十一年的底牌。


    次日清晨,柳府後門走出幾個仆役裝扮的人,他們護著其中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悄聲坐上馬車,駛出了西城門。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這個消息已經被駐守在柳府外的暗衛報到了皇帝麵前。


    仁吾殿中的皇帝紅光滿麵,沒有一絲病態,聽到消息後,他不禁笑起來,“她賭贏了,送她出宮吧!”


    嶽總管陪著笑臉,“陛下明明也是這麽想的,為何要便宜岑三娘子?”


    “這個小女娘一身抱負,最缺少施展的機會,朕給她機會,她自會感念,而且朕也想瞧瞧她的真本事。”


    在雅瑜館裏等了多日的岑靜昭聽到消息,終於鬆了口氣。雖然柳從衛比她想得謹慎,遲了好幾日才行動,但好在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


    柳從衛之所以能夠有恃無恐,就是因為他握著天家的顏麵。


    事情要追溯到十四年前,項國發生了一件決定了多國命運的大事。


    先皇和皇後西巡,途中周皇後被格國所擄,其後兩國來來往往打了近兩年的光景,始終未分勝負。最後是周皇後和潛入格國的暗衛用計逃了出來。


    可是當時周皇後已經臨近生產。


    為了生存,周皇後先後委身於格國皇帝和太子,她自己都說不清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後來,周皇後在路上生產,暗衛為了保護她而死,她的孩子則被那暗衛的朋友收留。


    而那朋友就是柳從衛。


    柳從衛無意間知曉了天家的秘密,便將那嬰兒精心撫養長大,留作自己底牌。畢竟一國之母委身於敵國,還生下孽障,傳出去會被貽笑萬年。


    這便是當初岑孑石不讓岑靜昭動柳家的原因,因為柳從衛有這麽一塊免死金牌,誰都無法輕易撼動他。


    沒有人知道他將孩子藏在何處,但當年身居高位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柳從衛不會輕易將人放出來。所以岑靜昭才建議皇帝裝疫病,因為隻有疫病會讓人忌憚,不敢上前深究。


    更重要的是,借此將宗室女困在宮中,也可算作人質,防止這些位高權重的人之中有人趁亂作祟。


    她和皇帝設了賭局,如果她能讓柳從衛將藏著的底牌送出去,她就能動身去西疆。


    縱然她手無縛雞之力,但她還是不放心徐十五一個人麵對未知的敵人。


    而她不知道,徐十五在聽說皇宮出現疫病,皇帝和岑靜昭都不幸染病,是如何咬碎了牙,拍斷了掌,才克製住自己,沒有立刻不顧一切衝迴仕焦。


    他開始沒日沒夜地調查那群從南越來的人出入過的地方,試圖找到他們此行的目的。


    隻有解決了這邊的事,他才能早日迴到仕焦。這一次,就算是被禁軍亂箭射死,他也要去看一看她。


    聽聞疫病是不許人近身伺候的,她那麽嬌貴,一定不習慣,他不介意給她當婢女,認她差遣。


    岑靜昭被暗衛護送出城,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一路不能住官驛,也不能坐豪華的馬車,因為岑靜昭騎馬不太熟練,堂堂暗衛隻能充當馬夫,一路載著她去西疆。


    但暗衛不僅毫無怨言,連話都很少說,岑靜昭也不是話多之人,一路上兩個人倒也算相安無事。


    越臨近西疆,一個傳言就越是盛行——據說,格國皇帝仍有血脈在世,正是當年周皇後生下的男嬰。


    一時間,西疆的百姓找到了樂子,無論是街頭巷尾還是田間地頭,大家談論的都是那位周皇後。


    據說她也是位人物,在西疆全身而退,迴到項國後依然穩坐後位,今上登基後更是冊封她為太後。


    誰能想到,項人稱頌的隻身入敵國的周皇後,竟生下了敵人的孩子。


    無論她當初是否願意,她都必將被塑造成無德不潔之人,這是世人對女子最大的貶低。


    大多數人隻把這當做一樁軼聞,說過笑過之後便忘在腦後,但對於西疆的一些人來說,這個消息可謂悲喜交加。


    當初,格國覆滅,周皇後的獻策不可或缺,因為她在格國時,搜集了許多格國的輿圖、武器輜重和兵力部署的信息。正因如此,今上才會冊封她為太後。


    很大程度上,周皇後是格國滅國最大的仇人。然而,格國的仇人卻生下了格國唯一的血脈。


    這讓格國後人的恨變得不再純粹。


    但無論如何,此刻追隨格皇遺孤才是重中之重。


    原本這些散落在西疆七州的格國舊部,隻是暗中潛伏,伺機而動,隻可惜盛央皇帝鐵血手腕,讓他們沒有還手之力,即便三年前和南越配合,也沒有成功顛覆西疆的格局。


    如今,南越再次提出合作,又有格皇遺孤,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有了遺孤,何愁不能複國?


    ———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皇帝耳朵裏的時候,幾乎已經舉國皆知。


    嶽總管憂心忡忡,“陛下,真的不用想辦法平息流言嗎?”


    “不必,岑三娘說得對,膿瘡捂不得,要盡早捅破才行。”


    “可是……”


    皇帝擺擺手,示意他閉嘴,“先不急,她不是還有後招嗎?再等等,看她如何做,若是她做不好再出手,免得讓她覺得朕不信任她。”


    “陛下禮賢下士,對岑三娘子真是看重。”


    皇帝輕笑,“不算禮賢下士,隻是讓驢乖乖拉磨,總要給個蘋果。”


    ———


    徐十五聽到這個消息,卻無法像皇帝和岑靜昭一樣從容,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殺掉那個遺孤。


    因為那個遺孤會成為一塊金字招牌,吸引所有想要格國複國的人,這些人匯聚到一起,加上從中煽風點火的越人,西疆必亂。


    西疆亂了,朝廷自然無暇顧及南疆,那麽他這兩年在南疆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費了。


    所以,他必須要盡快找到那個遺孤,並殺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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