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岑孑石病逝,岑家有官身的男丁皆辭官丁憂,三房沒有功名,但也將手中的商鋪田地都托付給了下人,岑文治本應參加春闈,也隻得延後再考。


    二房的岑肄和其長子岑文洲,三房的岑律和其長子岑文治,一同扶靈迴了鬱州。


    而岑肆承襲爵位,雖然眼下已無官務,但喪儀應酬都需親力親為,無法離開仕焦。


    因為岑靜昭的身份,這些事岑肆都帶她同去,毫不藏私。


    岑靜昭看得清楚,這就是她的父親,當你有利可圖的時候,他就會掏心掏肺,而當你無用的時候,他不會多看你一眼。


    白日,她跟著父親應付各家的憑吊拜謁,夜裏,她又在靈堂供奉牌位。幾日下來,本就纖瘦的身子又輕減了幾分。


    石媽媽看著憂心,卻不敢給娘子開小灶,隻能看著娘子日日吃些清湯寡水的食物。


    所謂的孝要由心發出,而世人卻往往都是做樣子給活人看,娘子是為了不被挑出錯,而其他人則是為了搏個孝順的好名聲,沒有人真的追念故去的人。


    仕焦城依舊繁忙熱鬧,瑞國公府卻仿佛被隔絕在外,不僅是因為瑞國公府處在孝期,更因為大家都認定了瑞國公府輝煌不再,所以減少了不必要的往來。


    岑肆的才學手腕遠不及其父,而岑肆的繼任者更是一介女流,人人都道岑家已經日薄西山。


    在這種情況下,岑肆長女岑靜時懷著身孕歸家這樣的大事都鮮少被人提及了。


    原本岑靜時打算生下孩子之後再迴家,以養子的身份讓孩子歸入岑家,但國公爺離世,她不可能一直躲著不出麵。


    卓家這時才知道自家有了孩子,但和離書已經送出,斷無可能破鏡重圓,因此他們將心思放在了孩子身上。


    媳婦可以迴岑家,但孩子出生後必須要迴卓家。


    然而,卓家還來不及趁著瑞國公府勢弱的時候出手,自己就先惹上了麻煩。


    刑部在審一樁縱火案時,發現僥幸逃生的屋主是司農寺卿卓大人家失蹤的下人楊平。他堅稱自己是被滅口,驚懼之下供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卓玄利用職務之便,私自扣下了南疆的賑災糧,並將這些糧高價賣了出去。事關百姓,刑部還未審結,百姓們已經給卓家定了罪,在卓家門口扔石頭潑墨水的人日益不絕。


    最後,刑部尚書蘇墨親自審案,將卓家一幹人等下了獄。


    因為蘇卓兩家正在議親,蘇墨此舉可謂大義滅親,本就是平民出身的他因此更得百姓擁戴。


    而蘇墨也通情達理,向卓家保證,隻要卓娘子願意嫁到蘇家,蘇家定然以禮相待。


    消息傳到岑靜昭的耳朵裏,她正跪在靈堂,將寫好的又一篇悼詞扔進火盆。


    她不禁讚歎蘇墨的手腕,原本她想利用柳家除掉卓家,但祖父死前告知她的天家秘辛,讓她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她將楊平交給了蘇墨。


    眼下卓家總算得到了報應,長姐和孩子也能徹底脫離卓家了。


    隻不過她仍有疑惑,做生意講究隨行就市,市麵上有多少糧,就會有相應的價格,而卓玄一下子出手那麽多糧,卻未聽說去年的糧價有什麽大的變動,這太不合情理了。


    不過眼下她顧不上許多,要先應付完長久的孝期才行。


    原本她隻需守孝一年,但如今她的身份有了變化,需守孝三年以示哀思。這麽長的時間,她不能在明處做什麽,但許多事拖延不得。


    比如,外祖母還在宮裏步履維艱,她總是放心不下,尤其是在出了宮宴刺殺一事之後。


    正想著,她的身上突然被披上一件大氅。


    初喜將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肩頭,“娘子,披上遮遮風,夜裏風大。這是奴婢守夜時穿的,衣料尋常也沒有裝飾,不會被人說閑話的。”


    岑靜昭搖頭脫了下來,“不必了,如今府上的眼睛都盯著我呢!叫石媽媽給我熬些驅寒的湯水就成,你不必在這陪著我了,快些迴去。”


    初喜剛準備離開,就看到岑靜如走進了靈堂。


    岑靜如先對著祖父的牌位叩了三個頭,然後才走到岑靜昭麵前。


    現在她不敢再輕易挑釁岑靜昭,但她還是忍不住刺激這位三姐。


    “三姐姐,今日我收到沈妹妹的信了,她說她已經入宮做伴讀了。說起來還是沾了三姐姐的光,她本是第十九名,若非三姐姐守孝,她也無緣頂替三姐姐的名額入宮。”


    岑靜如知道岑靜昭為選伴讀幾乎懸梁刺股,最後卻落得一場空,換作是她,一定難過極了,但她卻沒有從岑靜昭的臉上觀察到類似的情緒。


    岑靜昭向火盆裏撒了一捧黍稷梗,淡淡道:“那是沈娘子自己用功,如果她沒有考到第十九名,如今入宮的就是別人了。四妹妹既同沈娘子交好,也該同她多學些本事。天道隻會酬勤,不會掉下餡餅。”


    岑靜如討了沒趣,氣哼哼地迴了桂怡院,一見到王姨娘,她便委屈地講了岑靜昭諷刺她的話。


    王姨娘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可真是!她如今是什麽身份,還會看重區區伴讀嗎?她將來可是要繼承公府的!如果是你,你還會因為落選伴讀而難過嗎?而且她已經考了第一,天下皆知,名聲已經有了,其它的根本不重要。”


    岑靜如抿著小嘴思索,王姨娘又氣又疼惜,握住了她的小手。


    “不過她有一句話說得對,你是該學些本事了!反正你在孝中,便在家好好學習。不求你像她一樣才學淵博,至少不能在人前露怯。”


    王姨娘想了想,又厲聲告誡:“還有,以後少去招惹她,她如今身份不一樣了,我們不說恭敬她,至少不能讓她拿住把柄。”


    說起這事,岑靜如還是憤憤不平,“姨娘,岑靜昭真的要掌家了嗎?我不願!我不想永遠都低她一頭!”


    王姨娘歎了口氣,女兒的願望何嚐不是她的願望?


    “再等等,她是女子,不能服眾,日後找她麻煩的有的是,我們犯不上做這個出頭鳥,靜看好戲就夠了。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你如今已經十一了,孝期結束便該議親了。入宮太難,不妨給自己多留些退路。”


    “姨娘這是何意?”


    “你如今同卓遠侯府沈娘子親厚,不妨在她家多下些工夫。沈家也是勳貴人家,沈世子又救過你,這份情誼你得好好利用。”


    想起那個風流倜儻的沈世子,岑靜如的臉登時紅了,她年紀尚輕,不知何謂喜愛,隻是每當她想起他在宮宴上為救自己而受傷,心中就會泛起波瀾,心跳快得能被周圍人聽見。


    她從前以為翊王會娶岑靜昭,因此也相中了翊王,正如從前一樣,岑靜昭有的她都要有。可是如今翊王的婚事塵埃落定,她竟沒有絲毫可惜。


    她想,如果能夠嫁給沈世子,大概她就不會再嫉妒岑靜昭了。


    ———


    開春後,宮裏各種奇珍花朵競相盛開,皇帝難得空閑,四處賞賞春景。


    不知不覺走到了雅瑜館,他離得遠遠的,隱約聽見柴夫人正在為誰解惑,他突然想起了本應在此的岑三娘。


    當初他為宗室女選伴讀,是想看看岑三娘的真本事,她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他本想借機召她入宮,將這枚棋子留在身邊好好培養,將來成為製衡翊王的殺器,但沒想到岑孑石卻在這時撒手人寰。


    不過他一生運籌帷幄,在太醫告知他岑孑石命不久矣之時,他已經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他通過太醫傳話,告知岑孑石他很欣賞岑三娘,隻要岑孑石肯將爵位交給她,他會護住瑞國公府的榮耀。


    他的想法與岑孑石不謀而合,所以才有了岑孑石石破天驚的遺言。


    隻不過,岑孑石是因為皇帝和自己對岑靜昭的欣賞和信任。而皇帝,他隻是想把岑靜昭架在翊王和徐十五都無法觸及的位置。


    這樣岑靜昭這枚棋子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畢竟得不到才最想要。


    皇帝聽了一陣,突覺興味索然,這些伴讀雖然都聰明伶俐、才思敏捷,但都少了岑靜昭的思慮幽深、鞭辟入裏。


    再看四下盛開的花朵,他想起了岑靜昭畫的那幅長河化冰圖,那才是真正春天的力量。


    ———


    天漸漸熱起來,岑靜昭換上了更輕便的粗麻衣。石媽媽看著連連搖頭,換上單衣後,娘子瘦得更明顯了!


    別的孫輩都悄悄關起門吃些大魚大肉,二房的文濟公子甚至還胖了許多,隻有自家娘子心實,說不吃就真的一口不吃,每日粗茶淡飯,若不是她威逼利誘,娘子連碗參湯都不肯喝。


    岑靜昭正準備去靈堂,同穗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


    “娘子!大娘子要生了!”


    岑靜昭來不及細問,連忙去了佑南院,路上她又仔細詢問了長姐的情況。


    長姐被同穗伺候慣了,因此迴府後又跟岑靜昭借了同穗,說是待生產之後再把人還迴去。岑靜昭問過同穗的意思後,把人送去了佑南院,有個貼心的人在,她也能放心些。


    “娘子別太擔心,大夫和產婆都說大娘子身子健朗,胎兒脈搏也很強健,不會有問題的。”


    岑靜昭走到產房外,母親也已經守在外麵,焦急地等著消息。她對母親行禮,母親卻好似未曾看見她,偏過了頭。


    岑靜昭已經習慣了,若無其事地站到了一旁。


    自從祖父死後,母親對她的態度就是這般,她大概猜到了原因,但她無法分辨,也不想分辨,反正她早已經不奢求能得到母親的關愛了。


    “啊——”


    產房裏突然傳出淒厲的喊聲,岑靜昭嚇了一哆嗦,她看著同穗不確定地問:“你不是說沒事嗎?”


    同穗無言,想了片刻才道:“娘子,您知道的,大娘子最怕疼了……”


    岑靜昭一想,好像的確如此。小時候長姐做女紅紮破了手指,哭得全府的大夫都來了,差一點驚動了太醫。


    兩人四目相對,都露出了笑意,緊張的氣氛緩解了許多。而這看在郡主的眼裏,便是岑靜昭這個做妹妹的根本不在意姐姐的安危。


    產房裏的喊聲斷斷續續,熱水一桶桶送進去,和著鮮血的水盆不斷被端出來。


    岑靜昭看見那些鮮紅的血,整個人頓時僵住,被迴憶拉入泥沼之中無法掙脫。那些血好像是從九年前母親身上流出來的,那是一個生命存在又離開的證據。


    兩個時辰後,產房裏傳出來的終於不再是長姐聲嘶力竭的喊聲,而是清脆稚嫩的嬰兒啼哭。


    產房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郡主不等產婆出來報喜,直接快步走了進去。


    產婆眉開眼笑地跑出來,高聲道:“恭喜恭喜!府上又添了一位小娘子!”


    岑靜昭如夢初醒,僵硬的身子終於得以舒展。


    她萬分慶幸,這一次終於沒有重演悲劇。兒時她過早看見了死亡,現在她遲了這麽多年,終於看到了誕生。


    同穗一直握著岑靜昭的手,想通過這種方式安撫她,見她的心情平複,她問:“娘子要不要進去瞧瞧?”


    “不了,知道她們平安就好。”岑靜昭看了眼產房,拍了拍同穗的肩膀,“長姐剛剛生產,辛苦你再照顧她一段時日,我先走了。”


    同穗看著岑靜昭的身影消失不見,又看著緊閉的產房門,久久立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


    ———


    石媽媽正打算去佑南院看看,就看到岑靜昭迴來了,連忙迎了上去。


    “娘子,如何了?”


    岑靜昭心裏在想事,被問得愣了一瞬,隨即終於放鬆了緊繃的琴弦,淡淡地笑起來。


    “一切安好,生了個女兒。”


    石媽媽雙手合十,默念起“佛祖保佑”,岑靜昭笑道:“媽媽,替我準備一身衣裳,我要出趟門。”


    石媽媽疑惑,自從守孝以來,娘子幾乎未曾出過門,緣何突然要出府?


    “好,娘子要去哪裏?”


    岑靜昭收起笑意,一字一頓道:“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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